我的老部队原20集团军军改之前隶属于原济南军区。当时,在战区范围直至总部机关,曾经流传着这样的说法,即“20集团军这支部队能打仗、有文化、讲感情”。作为党领导下的人民军队,“能打仗,讲感情”这两点无疑是我军所有部队共同的特征,然而“有文化”这一说法,我以为则是对我老部队带有褒奖意味的特殊性评价了。
笔者曾在20集团军这支曾经威震江南的新四军老部队工作了35年,深感对老部队“有文化”这一评价并不过分。
战争年代,当时20军作为新四军和华东野战军主力的一纵,曾多年征战逐鹿于华东战场。和平时期,老部队又长期驻防在文化荟萃的浙江省和江苏省苏南的部分地市。经济富裕、物产丰饶的浙、苏两省不仅为驻军提供了优良的物质生活保障,更重要的是当地深厚的江南地域文化和人文精神潜移默化地影响陶冶了官兵的情操和品格。
而且在上个世纪70年代中期之前,20军每年征集的兵员主要都是来自华东的江浙沪皖一带。中国一直以来就有“自古江南多才子”的说法。我们当然不敢说那些年征集的兵员个个都是“才子”,但总体上讲,江南兵员的文化素质相对要高一些则无疑是个事实,这或也与老部队“有文化”有一定关联。
或许正是因为受地域文化、兵员素质这些客观因素影响的缘故,加之长期以来各级党委一直就十分重视文化建设的主观原因,老部队“有文化”的品格在长期的熏陶和孕育之中愈发鲜明地展现了出来。
记得我当兵的第二年,有幸从连队调入团政治处电影组任放映员,刚到电影组报到之初,从战争年代过来的时任政治处主任徐文亮找我谈话时曾告诉我,在烽火硝烟的岁月里,老部队很多干部战士的上衣口袋里,都别着一支钢笔,挎包里都有一册学文化的小本本,老部队浓厚的习文氛围由此可见一斑。
战争年代,20军及前身一纵不仅战绩辉煌,功勋卓著,而且在文化建设上也是独树一帜的。军史资料记载,当年无论是在艰苦卓绝的南方三年游击战争期间,还是在推翻蒋家王朝反动统治的解放战争时期,以及后来在保家卫国的抗美援朝战争中,老部队一直有重视文化建设的传统,在战火硝烟的革命战争各个历史时期,部队党委政治机关利用战役战斗的间隙,在官兵中组织开展了“突击扫盲”“向文化进军”的活动,提出了“用文化武装头脑”“向文化要战斗力”等口号,官兵一边打仗,一边学文化,掩体、坑道都曾是他们学习文化的场所和课堂。文化,既是一种软实力,也是一种战斗力。战争年代老部队驰骋江南、屡建功勋,并成为令对手畏惧胆寒的“浙东劲旅”,我以为,这与老部队长期重视文化建设不无关系。这也充分印证了毛泽东同志关于“没有文化的军队是愚蠢的军队,而愚蠢的军队是不能战胜敌人的”著名论断的正确性。
进入和平时期之后,老部队更加注重文化育人的工作。上世纪五十年代初期,军委组织开展了的全军性文化学习运动。为响应军委的号召,20军上下组织部队的文化补习如同组织一场大的战役,当时军、师和独立团都成立了文化补习学校,团以上都成立了文教办公室。为解决当时的师资问题,部队在上海、浙江等地招收了近千名具有中等以上学历的知识青年入伍并将他们安排到各级的文化学校担任教员,同时还分期分批选送了两万余名官兵到大军区和军的文化学校离职学习。在那次群众性的文化学习热潮中,20军官兵文化普及和提高的程度远超出了军委规定的指标,因此而受到了当时南京军区的表彰,部队中涌现出了一大批获得“高玉宝式文化战士”称号的文化学习标兵。
军史资料记载的上述这段历史我未曾经历,然而上个世纪八十年代初期在全军开展的又一波文化补习提高热潮我亲身经历了。为培养一支适应现代战争要求的高素质干部队伍,当时老部队利用军机关毗邻河南大学的优势,让河大专门为20军办了一所大学校外班,学员为统一参加学校考试且分数达到要求的军师级单位机关干部。作为军民共建共育的这一做法,这为当时全军部队的文化学习摸索了一条新的路径。当时我在军机关工作,有幸接受了人生的第一次高等教育。值得一提的是,当时校外班的学员中,还有时任集团军副军长、之后曾任中央军委委员的梁光烈国防部长。为彰显学校人才培养的成就,河南大学校史馆内,至今还悬挂着梁光烈将军的照片。为了进一步顺应干部提高文化素质的愿望,本世纪初,集团军又与省会的高校联手,共同创办了一期军官在职研究生班。
不得不说,几十年来,老部队的党委领导、体制编制、所处环境均发生了很大的更替变化,但无论如何变化,老部队重视文化建设优良传统的赓续和传承却始终没有变。
浓厚的文化氛围使得老部队的文化人才辈出,曾有一大批国内、军内甚至是国际上有影响的作家、记者、摄影家、书法家及演艺人才脱颖而出。在新闻宣传领域,老部队曾向新华社、中央电视台、解放军报社等国家级的媒体平台输送了诸多的笔杆子,仅解放军报社就曾有6名编辑记者出自20军(集团军)。
在文学界,涌现了阎连科、张廷竹、张向持等多名知名作家。其中最有代表性的则是老部队土生土长的当代著名作家阎连科。他曾于2014年成为首位获得捷克卡夫卡国际文学奖的中国籍作家,并于2021年获得英国皇家文学学会国际终身荣誉奖。曾是20集团军政治部干事、后任师政委的刘林创作的歌颂焦裕禄歌词《老焦》曾入选文化部“中国梦”文化作品推广活动之中并获第六届河南省文学艺术优秀成果奖。
在书法界,更是人才济济,其中曾任安徽省第五届书协主席、以超人魄力投资数亿元在合肥打造“中国书法大厦”的李士杰、曾任上海市书协副主席的王国贤、曾任河南省书协副主席的司马武当、作品曾被人民大会堂和法国卢浮宫永久收藏的安徽籍著名书法家陈忠辉等均是自20军走出的文化名人。
在摄影界,曾在1979年自卫还击战任20军战地摄影师的靳宏伟是中国大陆在美国取得摄影硕士学位的第一人,也是目前世界华人最大的摄影作品收藏家。
在美术界,曾任20军政治部宣传干事的于保勋,早些年创作的国画《特级英雄杨根思》入选建党60周年全国美展,作品被中国美术馆永久收藏。当年与我同在电影组任放映员、有“士兵画家”之称的顾建承潜心钻研绘画艺术,亦取得令人瞩目的艺术成就,曾在国内外多次举办个人画展,并被澳大利亚某画廊聘为签约画家。
在演艺界,国内知名演员孙涛、邵峰、刘敏等都是由20军军营走向央视春晚舞台的。说到文化演艺工作,不得不说的是上个世纪六十年代,我当兵所在团的战士演出队创作演出的小话剧《一百个放心》曾被拍成电影,1964年底,团演出队赴京参加了全军业余文艺汇演并受到了毛泽东主席、周恩来总理等老一辈党和国家领导人的亲切接见。这对于一个团一级的业余演出队而言,无疑是一种至高无上的荣誉。
老部队“有文化”,不仅体现在现役官兵爱文习文、文风蔚然上,而且还延续在如今早已离开老部队、且多数人均已近甚至过了古稀之年的转业退伍群体中,初心不忘的老同志秉承老部队传统,依然乐此不疲地舞文弄墨、笔耕不辍。这些年,许多部队的转业战友之间都建立了微信联系,在建立联系之后,相互之间多半的做法是结伴旅游或者欢宴聚餐。而我老部队战友之间交流沟通的方式是以文会友。我们所建的微信群名就是《战友故事会》,故事会以网刊的形式征集刊发战友们写的军旅生涯回忆文章,同时也兼给爱好书法、摄影、绘画战友们提供了一方老有所乐的平台。这一网刊已经持续办了四年多时间,网刊中的文章有不少被国家级和地方媒体转载刊用。而且在大家的支持下,网刊的文章已经合集编印了三部文集。作为《战友故事会》的一员,我当然也时不时地为这个网刊提供了一些文笔笨拙的文字作品。
如今,随着军队体制编制的重塑和改革,20军(集团军)的番号已经成为历史,但老部队长期以来以文育人、以文铸魂的优良传统和精神已经注入了一代代官兵的血脉之中,并将始终成为老部队官兵实现党的强军目标的力量源泉,同样也是我们这些虽脱下军装、但兵心依旧的老军人永保文化追求之志的不竭动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