牧羊人祖孙三辈都以牧羊为生，到了他手里，自然子承父业。
每天傍晚，他都会拿着鞭子“吁——吁，吁”地呼唤着羊群跟着他走，穿过国道，走向上山的土路，去那山腰处有块空地，鲜草肥美，而牧羊人也有一块专属于他的歇脚处。
他的羊群规模不大，只有几十只羊。他已经七老八十了，不再像年轻时那样，宰羊卖钱，想着靠这个维持生活。养了一辈子羊，他看这些羊儿就像自己亲手栽培的儿子，女儿。
羊群有一只鹤立鸡群的黑羊，可能是它天生毛发的缘故吧，它始终和羊群保持着距离，不知是它抛弃了羊群，还是羊群抛弃了它。每次牧羊人赶着它们上山时，这只黑羊要不去国道上啃绿化带，要不就早早地冲在前面，扔下牧羊人和羊群。牧羊人不停地“吁——吁，吁”呼唤着它，生怕它自个跑丢了。可它每次都我行我素，于是牧羊人每次发火，都抽着鞭子狠狠地抽它“畜牲，这么不听使唤!”黑羊每回被痛打之后，总会老实一两天，可过后，就像忘了那条鞭子似的，重蹈着以往的行径。
牧羊人好不容易到了老地方，终于能到他每天歇脚的那块石板上坐着，看他的羊儿们。羊群聚成一团，这边啃啃鲜草，那边去水潭咕咕咕地喝水，干什么都在一起，也丢不了一只，可让牧羊人省了不少心!而那只黑羊，跑到了牧羊人对面的山坡上，始终对羊群不屑一顾，与牧羊人也暗自较着劲儿。
牧羊人看着这头显眼又不自知的黑羊，独自嘟囔着“畜牲，待会不抽死你!”
那只黑羊似乎与牧羊人心儿相通，知道自己即将面临什么，可它仍就悠哉悠哉，低头撕起那对面山头的青草，用力地嚼着，嚼完了，抬头望着天，喉管一下一上，吞咽了那青草。
“咩——”婉转而又悠长地呼喊，似是对牧羊人的抗争，又或是对羊生不公的呼喊。
牧羊人看得清清楚楚，也听得清清楚楚。他深知，羊也是有点儿人性的，越发的恼火了，这只黑羊再不收拾，还成什么样子，他容不得自己的羊群不听使唤。
太阳还没下山，他就呼唤着那群羊儿回家，看来，他今天要好好地收拾那只黑羊。
“吁——吁，吁”那群羊儿似乎也察觉到了今天的不对劲，不知怎的情况，它们哪管这些，只听到牧羊人的呼唤，它们就赶紧跑到他身边。
那只黑羊仍自在的啃着它的草，仍就低头，咀嚼，抬头，天问。“咩——”，似乎是在回应牧羊人。
牧羊人唤了一次又一次，黑羊也咩了一声又一声，牧羊人怒发冲冠，抽着鞭子从石板上跳起来，向对面那山头跑去，他的羊群们似乎也听懂了黑羊的语言，跟着牧羊人向它冲去。
黑羊站在山头，看着兵临城下，仍就悠闲地啃着草，可蹄子却使劲蹭了两下地，似乎在临阵磨枪，做好了战斗的准备。
牧羊人跑到山头，对着黑羊左一鞭，右一鞭，“牲口!还敢不敢了!”
黑羊“咩，咩”地喊着，可牧羊人始终不停手，它也被抽打到了极点，怒不可遏，前蹄往土里一扎，后蹄猛地抬起，对着牧羊人胸口奋力蹬去。牧羊人哪想到这，被蹬倒在了地上，也没了力气再爬起来，而那黑羊顶着它的角向牧羊人冲去，要置他于死地!
牧羊人的羊儿们看到了这般景象，哪能让黑羊得逞?一只又一只的羊儿头朝下，露出一对又一对的羊角，护在牧羊人身边，俨然一座“角墙”，只等着那黑羊自投罗网。
黑羊深知自己出弓没有回头箭，横竖都是死，不如死得壮烈，更用劲地向那堡垒冲去。冲到角墙前一刹，它奋力地跳起，朝着牧羊人顶着大角，要从天而降，越过角墙，砸死他!
羊群中不知哪冲出来了一位勇士，用自己的身躯替牧羊人挡住了这致命一击，黑羊也被强大的冲击力掀翻在地，羊群们趁机你一角我一角地向黑羊冲撞，黑羊死在了乱羊群中。
牧羊人惊心动魄地看着这一切，艰难地爬了起来，看着那头死掉的黑羊，“牲口，唬死老子了!”拖着那黑羊的尸体，要回家大卸八块，卖羊肉去。
“吁——吁，咳咳!”一路上，牧羊人呼唤着自己的羊群，格外亲切。回了家，把他们关在了羊圈里，把过年才舍得给它们的上等好料子一股脑儿地倒在了羊槽里，好好犒劳了羊群一顿。
自己开始对那黑羊脱皮，宰肉，大卸八块。“这羊大腿，给儿媳，她爱吃，儿子也爱喝羊汤。这羊大脑，留给孙子，正是读书用功的时候，吃啥补啥……”
羊群们看着牧羊人脱皮宰肉，此起彼伏地“咩”，不知是同情被他们杀死的同胞，还是什么。
“哎哟，瞧我这脑袋瓜子，孙子上小学求人的事儿还没办成，他爸也不喜欢求人，只给送了点儿礼，也没说什么就了无音讯了，这羊大脯还得给钱总送去，顺便问问事儿办的怎么样了。”
牧羊人把那现煮好的上等羊大脯装进袋子里，到了钱总家门口。蹑手蹑脚地敲了两下门，生怕声音太大遭人家烦。门子开了，牧羊人马上堆起了笑容，“钱总，我给您送羊肉来了，现杀的，上等羊大脯，知道您爱吃，这不，专门给您送来了”
“噢，这大脯好啊，爽口!”钱总那大圆脸上堆得老肉横生，乐得大金牙也藏不住了。
收下了大脯后，他摸着牧羊人光溜溜地脑袋，“放心，你孙子的事儿正办着呢，只不过啊，有点棘手啊”说罢，轻轻拍了拍牧羊人的脑袋瓜子，示意，你该走了。
牧羊人也知道这意思，弯头哈腰地后退至门口，轻轻开了门，又轻轻地关上了。
“他妈的，去裘!”牧羊人咬紧腮帮子，脸红脖子粗。
牧羊人走在回家的路上，点了一支烟，狠狠地吸着，烟光越烧越亮，恨得吸了进去，又悠长地吐出，烟雾在他鼻孔里跳舞，把烟一扔，深吸了一口气，抬头，望天“唉——”，听到了自己不由自主的叹息，忽的想起了今天的黑羊，泪流满面。
走到老李家羊圈时，“咩——”，仿佛是那头自家的黑羊，牧羊人定睛一看，确是一头黑羊，但不是自家的，它望着自己，似是抗争。
牧羊人回了家，跪在那羊肉下，虔诚地磕了又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