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七月七，是牛郎和织女相会的日子。
晚上，村里文化大舞台有戏，乡里的民间剧团无偿演出《朝阳沟》。爹和娘丢下饭碗就听戏去了，嫂子在厨房里刷锅洗碗，八岁的侄女巧儿也不知跑到哪里去了，只有我坐在院子里大杏树底下，一个人望着天上的星星出神。
天上的星星真多，真亮，一颗颗都眨着眼像有说不出的喜事，只有牛郎星和织女星在天河两边默默地站立着，一声不吭。据说，牛郎和织女要等凡间的人都入睡以后才能会面。我不信，一年才见一次面，好容易盼到七月七，还等啥呢?
扑楞楞!一个黑影从远处飞来，落到头顶的杏树稍上，碰得树叶树枝一阵乱颤，接着传来叫声：“喳，喳喳!”
都说七月七这一天喜鹊全都上天河替牛郎和织女搭桥去了，这一只咋没去呢?
“喳，喳喳!”随着叫声，远处又飞来一只，落到杏树尖上，两只凑到一起，你一声我一声，叫得更欢了。
不知咋的，我心里一阵烦躁，站起身，抓起一个小土块，使劲地朝树上扔去。
“哟，这是生谁的气呀?”不知啥时候，嫂子站在了我的身后。
我心里一阵发慌，忙说：“该死的虫子，尿了我一脸。”
“脸朝天干啥呢?看牛郎织女?”嫂子一边说，一边哧哧地笑。
我心里更慌了，莫非我和柱子的事儿她知道了?她耳朵真长，我连爹娘都瞒着哩，嫂子是怎么知道的?
“牛郎也是。”嫂子仰望看天，像自言自语又像是对我说：“天都到这时候了，还不过来与织女相会，不知道人家织女心里有多着急呢!”
听话听音，难道今晚我和柱子约会的事她也知道了?我得赶紧堵住她的嘴。于是我转移话题问：“嫂子，听说深圳来电话了。”
“是吗?我咋不知道。”嫂子放着明白装糊涂，否认道。转身走进了屋里。
哥哥在深圳打工，嫂子在家操持家务，一年也见不了三次面。前些日子哥哥说要回乡创业，却总也不见回来。虽然嫂子嘴上不说，但看她坐立不安的样子，估计都快急死了。
望着嫂子的背影，我心里忍不住要笑，装的挺像，你心里想的啥当我不知道呢!
嘴上笑着嫂子，心里又想起柱子。柱子前几年也去外地打工了，看到家乡的政策好，去年回来就没有再走，承包了几亩地，建了几个塑料大棚，种蔬菜，一天到晚守在那里。下午见他的时候，我对他说，趁晚上都去听戏了，家里没人，你来找我吧。当时他爽快地答应了。咋还不来呢?他呀，啥都好，身体壮实，心眼灵透，踏实能干，就是人太老实，话也少，不会甜言蜜语，只会用两只虎灵灵的大眼看人。
大门“吱扭”一声开了。
他来了，我猜。我的心冬冬直跳，但我的身子没动，我要矜持，不能让他看出我的惊喜。
“姑，咋不去听戏呢?”
啊，原来是侄女巧儿。我很失望，连忙说：“我……看家，你咋没去?”
“嘿嘿!”她只是笑了笑，没有正面回答我。
我转身看去，才发现她身后还跟着两个和她一般大的女孩子，三个人鬼鬼祟祟的，不知搞啥名堂。
“你们咋都不去听戏?”我问。
“嘻嘻!”她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只是笑，不说话。
“不学好。”我假装生气地说。
可能是巧儿感到我不高兴了，马上凑到我耳边讨好似地说：“姑，你别嚷，我们准备去偷菜!”
“偷菜?”
“嗯，包饺子，七月七……”
我一下子明白了，家乡的风俗，七月七的晚上，女孩子可以随便到地里偷菜，豆角、茄子、韭菜，啥菜都行。偷的菜不能多，多偷天上的织女会生气。被偷的人家不准喊，看见了也装作没看见，要不，家里的姑娘媳妇都得变傻。菜偷来以后，切馅、包饺子，然后放到院子里，接牛郎和织女相会时流下的眼泪。第二天天不亮，把湿漉漉的饺子煮到锅里，悄悄地吃，这样，姑娘就会像天上的织女一样心灵手巧了。
我用长辈的口吻说：“你们偷菜，让看菜的抓住，就成小偷了。”
“……”她们害怕了，低着头，不说话。
见他们害怕，我说，“我给你柱子叔叔写个条子，你们去他的大棚里偷菜，保证他不会逮你们。”
“好!”她们高兴地答应了。
我走进屋里，找出纸和笔，匆匆地写了几个字：“看都几点了?素琴。”交给了巧儿。
她们像一群喜鹊一样飞走了。
院子里又静了下来，静得让人心里难受。
文化大舞台那边，戏正演到银环上山那段，韵味十足的豫剧唱腔传到院子里……但我的心思没在听戏上，我又想了那一天晚上我和柱子在大棚旁边约会的情景：月亮地，窝棚里，他拉着我的手，不说话……他的手真大，真热……后来，竟用粗壮的胳膊拥抱住了我，嘴一个劲地往我脸上凑，我听到了他急促的呼吸声。但我把他推开了，都说现在的姑娘开放，但我不，才谈了几个月，还不到嘴对嘴的时候呢!
巧儿回来了，还有她的两个伴儿，站到我面前不说话。
“偷的菜呢?”我问。
巧儿扭过头，不理我。
“咋啦?”
巧儿连身子也扭过去了。
我急了，问：“纸条交给柱子叔叔没有?”
巧儿猛地回过头来，冲我嚷：“姑姑说话不算数，说好的不撵，一棵菜没碰就被撵回来了。”
“谁?”
“还有谁?给你!”说着，巧儿把一个纸条往我手里一塞，再也不理我了。
我借着灯光把纸条打开，原来是柱子写的，“今晚我替德林大爷看大棚……”
原来是这样，那几个黑点代表没说出来的话，莫非……我明白了，这是约我去大棚呀!我灵机一动，对巧儿说：“别噘嘴了，看着家，我给你们偷菜去，看他敢撵?”
巧儿她们一下子又乐了。傻丫头，啥都不懂。
我踏着田间的小路往村南走，柱子的蔬菜大棚在那儿。
柱子正在给菜地浇水，听有响动，老远就嚷：“谁?”
“喊啥!”我装作不耐烦地说。
“啊，是你呀……我……浇菜哩。”
“就你一个人?德林大爷呢?”我问
“你看这菜，多旺!”柱子答非所问。
旺!旺!难道我眼瞎吗?看你那傻乎乎的样儿，我想。
“今天七月七。”我忍不住说。
“德林大爷爱听豫剧，我让他听戏去了，我……”
“真是个榆木疙瘩!”心里这样想，但我没说出声来。
水，哗哗啦啦地响着，土里的虫儿轻轻地唱着。满天的星星，一丝云彩也没有，今天的
夜，真好!
“刚才巧儿她们来，你撵她们啦?”我问。
“我只是吓唬吓唬他们，可她们当真了……”柱子不在乎地说。
这个傻二愣，直肠子!我发狠地说：“你撵吧，将来让你娶个傻媳妇。”
“嘿嘿!嘿嘿!”柱子憨厚地笑了。
“就知道笑!”我说。
“你，生气啦?”他走到我跟前，用央求的口气说，“走，到我住的窝棚里说会话。”
又耍小聪明，我想，你那点花花肠子我还不知道，上次你就是用这个办法把我骗到棚子里，差点让你得逞。但我并不生气，反而身上产生一股热流。
我实在忍不住，一头扑到了柱子的怀里，任凭他把我抱得紧紧的。
……
回到家里，月亮已经偏西，嫂子和巧儿正坐在杏树下面叽叽咕咕的，不知道在说啥。
我怕嫂子问，抢先说：“嫂子，咋还没睡呢?”
嫂子说：“戏刚散，睡不着。”
不用说，看了《朝阳沟》，他在想哥哥哩。
巧儿笑着说：“姑呀，人家信也送了，家也看了，菜呢?偷回来没有?”
菜?哎呀，刚才只顾激动兴奋，忘记了。
我说：“我现在就回去给你偷菜去。”
嫂子哧地一声笑了起来，巧儿也跟着笑，俩人笑得前俯后仰，笑得我心里发毛脸发烧。
“姑姑的点子真多呢!”巧儿笑道，“要不是娘说，我还不知道咋回事呢。”
哎呀，这鬼机灵的娘儿俩，啥时跑到大棚偷听去了，我扑到嫂子身上，用拳头使劲擂起来。
……
夜深了，爸妈都睡了，嫂子屋里的灯却一直亮着，她是在想哥哥吧。巧儿肯定是趁我和柱子在窝棚里说话的时候偷了菜，这会儿正和几个伴儿在厨房叽叽咕咕地说着话，包着饺子。只有我，一个人坐在院子里，仰脸对着满天的星星出神。
今天是七月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