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 小 妹
汤碧峰
来小镇工作已是第三个年头了，从刚到小镇时的孤寂，现已在镇上结识了几个朋友，闲暇时有地方可以走走。镇上就一个十字型的街，四个方向均不超过二十米。认识的朋友基本上都住在街上，晚上没地方可去，就常去朋友家坐坐。
季家是我去得较多的地方，和我同年龄的季坤成了哥们，一起喝酒吹牛，而他的两个姐姐都喜欢我，把我当小弟。大姐虽已出嫁，但仍住家里，她家房子大，街面房，进深，二层楼。二姐是下乡知青，就在镇附近下乡，也基本住在家里。
季家在街的南段，在尚未改革开放的年月，街面房也是住人的，街面的那间就成了客厅，因母亲在家操持家务，门总是开着，谁经过都可以进去坐一坐，人家也没有泡茶、吃水果那样的客套，你想坐就坐，想走就走，只要你去过几次便成了常客，就如茶馆店进出的茶客，十分自然。
去季家次数多了，发觉有个姑娘也总进来，开始是站着听人家聊天，后来就坐在边上，只要我不走她不会走，有时插我们谈话，可她没社会经历，想法比较稚嫩，总是被大家怼回去。而我只当是邻居串门，从没引起过注意，都没仔细瞧过她。
一次她不在时，季家大姐对我说：那姑娘喜欢你，她家就住街对面，她姓边，她爸是个干部，她妈是本地的，以前家里有钱，房子也是她家的，你不在，边姑娘向我们打听你的事。
我说她才多大啊，还是个小妹妹。季家大姐说：她初中毕业，在家待业，还没参加工作。在七十年代中期，初中毕业后在家待业十分正常，我就是初中毕业待业后参加工作的，当年读高中的名额很少，要推荐。
边小妹应该是情窦初开，对感情还是一张白纸，她身上看不出有被涂上颜色的痕迹。不过在男女朋友交往方面，我也是个宅男，季家大姐这么说，倒是让我不好意思起来，再次见她来总要避开一点，免得引起别人误会。
这以后，只要去季家，边姑娘过来，我会提前离开，而且也不和她靠得太近。当然，边小妹毕竟还不成熟，不会主动和我搭话，更不可能找我约会。而且她也看出我在回避她，就更不敢主动接近我了，显得有些自卑。
当然，我避开她，不是讨厌她，也不是拒绝她，而是和她根本不在一个频道上。我都参加工作几年了，已是区税务所的干部，而边小妹只是个初中毕业的待业青年，压根玩不到一块。再说，要是被别人误会，传到她父母耳朵里，不知会出什么情况。
因为边小妹的原因，我去季家少了，这边小妹在家无事，晚饭后有事无事总往季家跑，季家大姐二姐都看出来了，不是让我尴尬吗?可边小妹不知这么想的，却是找上门来了。
那天，在单位食堂吃饭，同事的女儿对他妈说：昨晚边小妹来找我，说是找我玩，我跟她又不是好朋友，只是普通同学，从来没什么往来，怎么到我们院里来呢?我听见心里明白，她应该不是来找你的，是想通过你来接触我，只是不敢直接找我罢了。因为同事一家住在税务所的大院里，所以才找上门来。
这一来，我更不敢去季家了，怕被边小妹缠上，让人笑话，晚饭后就在办公室看看报，不出门。可没想到，边小妹直接找我了，这一次晚上找到我寝室，好在那天是星期天，和我同寝室的所长回家去了，要是被他撞见，还以为我在勾引人家小姑娘，这让我不知如何是好，连坐都没让她坐一下。
边小妹倒是开门见山，对我说：你不是喜欢画吗?我送你两幅画。原来在季家时，见季家墙上挂着四屏条，谈论过画，并说过自己还学过水墨画，只是没恒心学下去，要是坚持下来，说不定也能出成果了。
我连连推辞，说不要、不要，我不要你的画，拿回去。可她似乎知道我会拒绝，放下画就走了，我拿起想还给她，可她很快下楼去了。我这才看了下画，那是两屏条的竹丝山水画。这两卷画显然有些年头了，打开时竹丝都有些粘连，看上去有古画的风格，可惜我不懂画。
我想把这两卷画送回去，可怎么送呢，说不定她是从家里偷出来送我的，送回她家去，既不认识她家里人，也不好让边姑娘难看。让季家转手还她，又觉得不合适，这要是把事情闹大了，让边姑娘下不来台。
于是只好先放着，找机会还她。可没多长时间。听说边小妹招工了，去了牌头丝厂，那是在县城另一个方向，距离县城三十里地的一个小镇上，回家一次还得从县城转车，几乎很难碰到她。一直到我调离小镇，也没能有机会还她画。
从边小妹送我这竹丝画，就没再打开过，调回嘉兴时，想丢弃觉得不妥，只好随身带到家里，搁在哪个角落。不知什么时候被母亲发现了，她倒是非常喜欢，将它挂在客堂间，四十年过去，一直挂着，现在她去养老院了，这画还在客堂墙上。
每次看到这画，总会想起边小妹，开始是一种亏欠，不应该将画带回来。后来成为一种感慨，也许边小妹当年就知道这是无言的结局，可她还是希望能让初晨的第一束阳光，开得更艳丽一些。让她没想到的是，她送的画却是另一种结局，尽管如此，却也是一种美好。
二〇二二年十月二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