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甸百合
那年，我连由武装连改成农业连，为平衡性比例，调来许多女知青。
男同胞亢奋极了，默默地物色起自己的梦中情人来。
樊玲就是那时调来的哈尔滨女知青。她五官精致、肤色白润。特别是，她在炊事班当班长，室内工作的优势，使她在别的女知青因野外劳作而渐渐“锈”起来的时候，依然亮丽如初。
我被她的美丽所打动，坠入暗恋。
当时，开荒是压倒一切工作的重中之重。作业点太远，不能回来吃饭，派人送餐到地头。樊玲把这累活揽下。
北大荒地处高纬，凌晨两点就天亮，晚八点才夕阳西沉。作业时间长达十八、九个小时。地里吃五餐饭。
五餐饭却是同样的食材——玉米面窝头，外加一碗清汤，顿顿如此。以至后来，这饭食不用吃，看一眼就饱。更要命的是，汤后来竟用臭井水烧了。
刚转移时，喝水用拖拉机到暖泉子拉水，那水清冽甘甜。后来打了井，看着也很清冽，但一烧，就会泛起层黄锈，还有股烂草味。
垦荒后，机车紧张。生产第一，生活第二，就不再派车去暖泉子取水，烧汤也改用井水。
本来，垦荒已被草甸里烂草根味熏得头昏脑胀的。再一喝这汤，鼻腔里溢满异味，恶心得直吐，草草几口，便不再吃。
樊玲劝道，再吃点吧。消耗那么大，人会顶不住。
好意难却，我艰难地再咽下个窝头，喝口菜汤，却一下喷吐出来……
樊玲摇摇头，神色黯然地走了。
晚餐时，她递我只饭盒，尝尝，有没有好吃些?
打开一看，是烤得焦黄的窝头片。一咬，松脆得很，便猛嚼起来。
她又递我碗汤，喝口汤送送。
不用、不用。我拼命摇手。
她笑了，不用慌，是用暖泉水烧的。
我一喝，果真汤清味正。
这一顿是我开荒以来唯一吃饱肚子的一顿。于我而言，不仅是一顿食物美餐，更是一席精神大餐，脑里展开了无边无沿的美好想象……
如何回应她展示的关爱呢?也是机缘巧合，那天，开垦的草甸里有片百合花。只见那些百合，茎干青翠、花型典雅，有一种超凡脱俗的美。我采了一大捧。
初次赠花，缺乏当面献花的勇气，托人送去。
第二天，我问她，昨天的花你喜欢吗?
她欢快地笑道，喜欢极了……还说，她最喜欢的花正是百合。
这以后，我千方百计采百合花送她。每次送花前，都鼓励自己借献花之机向她表达爱慕之意，却又临阵羞怯没敢开口。
如果表白，她会是什么态度?我细细解析起来。
烤过窝头片的人都知道，切片过厚，烤不松脆，太薄易碎。大热天，蹲炉边翻烤，那滋味可不好受。而且，为让我喝口顺嘴的汤，她竟徒步十余里去暖泉子担水，远道没轻担，倘无爱意支撑，绝难坚持。是的，她对我肯定也是芳心暗属。
我决定挑开迷底。
那天，我采集到一大捧洁白的百合，心里下决心，这次无论如何都要表白。
临走，却听到别的拖拉机手在议论，最近的伙食有了大改进，烤窝头片，松脆可口。暖泉水烧的汤，鲜美味正。
咋回事?我楞了。
经了解才知道，这段时间来，别的机组也都吃到了烤窝头片和暖泉水烧的汤。原来，樊玲经过我的试吃试喝，取得了良好的效果，动员全体炊事员烤窝头片，担暖泉水烧汤，使全体奋战在开荒第一线的机务人员都能吃饱喝好。
是我心思狭隘，错将她博大的战友情怀误解成男女私情。我把爱意又深埋心底……
没想，渐渐平复的心海，却因一事掀起巨澜。
开荒太累，我虚脱得厉害。稍一用力，大汗淋漓。
樊玲怜惜地说，身体太虚了，得给你补补。
那天，她递我只饭盒，神秘地笑笑说，来，消灭它们。
打开一看，竟是六只鸭蛋。
哪来的?
昨天我抄近路回去，穿过一片荒草甸。草塔头后面惊飞起只野鸭。一观察，才知母鸭在此孵小鸭，窝里竟有六只蛋。想到你的身体极需滋补，便连窝端来了。
我剥开蛋壳，竟是鸭喜，鲜美得不得了，狼吞虎咽全吞下肚。
待我吃完，她似有急事要办，没作停留，挑起水桶走了。谁料，竟是她留在我脑海里最后的倩影。
转天早晨，人们发现食堂无饭可打。一查，该樊玲值班做早饭。可她什么都没做，而且遍寻不着。
领导顿感异常，集中人员排查。谁最后一个在何时何地看见过樊玲?结果是我最后一个在草甸子见过她。
大事不妙!立即对草甸子进行拉网式搜查。果真，在漂垡甸里发现了樊玲送饭的那担水桶。一只桶里是炊具，另一只桶里竟有半桶鸭蛋。
见状，瞬间有股寒流从我头顶闪击到脚心。
坏了!肯定是樊玲为拾蛋，不顾凶险地一步一步寻到偏远的漂垡甸来了。拾了这么多，却还在拾，准是她心里酝酿着要给全体开荒战友滋补身体。不慎跌入深坑，此地偏远，呼救不应，无人搭救，渐渐沉没……
不出所料，最终在漂垡甸的深坑里捞出樊玲的尸身。人们把她埋在暖泉子山岗上。
我每次采到百合，就送去墓前，久久静坐，絮絮表白，希冀樊玲会从百合花蕊中缈缈闪现，替我擦去滂沱如雨的泪水……
姓名：杨伟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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写作简介
杨伟民，男，47年生，杭州人，中国老年作家协会常务理事、《中华文学》等多家杂志签约作家、二十余次在国家级征文大赛中获奖。在《各类大赛获奖作品集》《西湖》《今古传奇》《中华文学》《参花》《楚风》《楚风作家》《当代文学》(海外版)孔子学院《阅读教材》等三十余家刊物发表作品百余万字。著有中、短篇小说集《生命无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