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年夏末秋初,母亲因病住了院。起因是头晕,原以为是急病,不料还是多年的慢性病在作怪,本是一件小事,不足以文示人,但在医院的这些点日子里,足以让你感受人间温情,也定能唤起你内心深处的善良。
早上在单位工作,母亲打来电话,虚弱的说身体不适,想等我下午回去一起去医院看看。我怕小医院医疗水平有限,提议来市里的医院,可父母一怕路途远不方便,二怕医患人多流程多,执意要在当地的医院看病,我拗不过二老,只得随他们。下午来了医院门诊后医生建议住院治疗,办了手续,抽了血,做了检查,已是黄昏。简单的输液后,我们就回家了,打算明天早上去医院安排病房,正式住下。
早早的去了医院,护士还算麻利马上带我们去病房,看到三四个病人挤在不到十平米的病房,男女混住,且凌乱伴有异味,一向在家干净惯了的母亲当即提出要换病房,几经周折总算安顿下来。
病房是两人间,不大却还算整齐干净。与母亲同住的病友是一位六十多岁的老太,身材瘦小,脸色发黄,盘腿坐在床上,鼻子里吸着氧气,床头放着监护器,见我们来了笑着与我们打招呼。因是综合病房,患者病情不同,又不认识,简单寒暄几句便开始治疗了。
母亲开始输液,我和父亲在一旁陪侍。没一会儿老太的老伴来了,他身材高瘦,衣着整洁,操着一口邻村方言,父亲与他攀谈起来,得知老太是因感冒严重住院了,家就是附近村子里的,已经住了四五天。父亲递过一支烟,两人便去窗边吸烟了。老太见人多起来,也开口与我们聊天,说着一口流利的普通话,甚至很标准,面容和蔼温柔,言谈举止中气质甚佳,俨然不像一名村妇,倒像是一位教师,对,就是教师。我心里这么想着。
午饭时间父亲见母亲快输完液,提议去院外小餐馆吃饭,我们便开始收拾,准备出去。不一会儿邻床的老伴从食堂打了一份面回来,坐下和老太一起吃。见状我们也草草收拾,下楼填肚子去了。下午还是在病房输液,与母亲一同挤在病床上,昏昏沉沉的睡了会儿。晚饭邻床的老两口还是同吃一碗米汤,甚至没有一个馒头,母亲说就点干粮吧,老两口笑了笑,示意不饿。因母亲病情较轻,医生同意我们晚上回家,母亲对老太说晚上我也不在这住,就让大哥睡在这吧,老太微笑着点点头,嘱咐我们路上慢点,明天见。
第二天我与母亲早早就来到了病房,母亲的病床上罩着一层蓝色的医用床罩,病房里没有一丝异味,很整洁。显然是老太家里人收拾的。老太说快去食堂打饭吧,迟了饭菜就凉了,以后你们要是来的迟,就让我老伴给你们捎上吧。我忙说不用不用。年轻力壮的,怎能去麻烦老人家。把母亲安顿好,我就去上班了,父亲陪着她。晚上回到家,母亲聊起白天在医院的事情,说老太年轻时在外地是当语文老师的,之后认识了丈夫来到了这边,当临时老师带过几天课,之前一起的同事都转正了,她因离开也错过了转正的机会,之后成家生儿育女,四十多岁就患有心脏病,心衰,现在住院也是因为这个。我就说她像是老师,果然被我猜中了,只是不知她已被病痛折磨多年。
快到中秋了,中秋是团圆的日子。这天老太的女儿来病房探望母亲,陪了她一整天,傍晚时女儿说亲戚们在饭店定了一桌菜,要来接老太赴宴,老太说还得麻烦开车来接我,我也吃不了多少,不想去了。女儿说你不去,我就陪着你,我也不去。两人早早的去食堂打了一份汤,两个包子,上来吃了。哪知晚上,女儿电话响了,说车在楼下,要接老太去饭店。老太微笑着慢慢穿好衣服,女儿扶着她高兴的下楼了。临走时对母亲说这有一个包子没动过,你饿了就吃了吧。母亲笑了笑,没吃,我们锁好病房的门也回家去了。
之后的一天,母亲晚上和我说,老太想出院了,因为没钱再住院了,回家之后慢慢养病,这次住院也要花几千块,老两口在医院商量了许久,决定和医生谈谈早点出院。母亲心软,见不得这般景象,总想着帮帮他们。可是又怕伤到他们的自尊心,真不知如何是好。
第二天,母亲拿了六块月饼去了病房,不经意的说你看我也吃不了这么多,我留下两块,这些你拿去吃吧。老太忙说我不吃,你们留着慢慢吃吧。几块月饼从这个床头到那个床头来来回回反复了几次,老太始终不要,月饼又回到了母亲的袋子里。一会儿医生来了,老太和医生提出想早些出院,医生同意了,但因疗程未到,要他们多留一天,明天出院。
一大早,我们到了病房。邻床的老太已经开始收拾东西了,被子枕头衣服,整整齐齐的。用医院的床罩一包,就收拾好了。老太的儿女帮着拿东西,与我们一一道别,父亲是热心人,还留了他们的电话,之后要常联络。送走了他们,母亲又开始了一天的治疗。中午吃饭时,我给母亲拿药,从袋子里发现一个塑料袋,里面装着几个青色的橘子,还有一张药的说明书。我很纳闷橘子怎么会和说明书放在一起。我拿起说明书,发现在下面一行的空白处写着一排字:志霞老妹,你的月饼我收下了,我给你的东西你也一定要留下。祝你早日康复,我走了。刘英
那字体像是很虚弱,但又好像很用心,一笔一画,清清楚楚。我和母亲说了,才知道是昨天母亲硬把月饼塞给她,哪知她有心,今日竟又还了一袋橘子。我一时无语哽咽。
我从未想过人在当今物欲横流的年代,会如此至臻至善,虽已多年务农在家,但人民教师的德行仍在,虽已被病痛折磨多年,因病致穷,但做人的气节仍在。
她走了,病房里来了新的患者,没过多久母亲也出院了。每时每刻,万事万物无不在更新迭代,时光如梭,我们能留下的有什么呢?
下了一周的雨,今天终于停了。阳光照在大地上,好像万物新生一般。就像这世间温情也能点亮人心里的灯。
愿好人一生平安!
愿爱与善良永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