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闽第一郡建安,乃琅嬛福地,商业兴盛,百姓富足,是除江浙之外另一处繁华所在。
建安东郊有个叫作樟树沟的村子,住有百余户人家,这里的百姓多以务农为主,也有些头脑活络的外出经商。那些小商小贩常常早出晚归,披星戴月赚些辛苦钱,好在虽然操劳,却要比务农赚得多些,因此近些年来,樟树沟经商者越来越多。
本来这个村子一直平安无事,百姓赚些小钱亦可过日子,然而这两年时常发生些诡异之事,教村民们惶恐不安,那些外出经商者夜归时,常无故失踪,报官后也是查无所获,成了悬案,然而在村民心里却化作了一块悬在心口的巨石,一日不解决便一日难安。
有人传言,说是村里有妖怪作祟,那妖怪云里来雾里去,见首不见尾,专食人兽而充饥,那些失踪的人多半是让妖怪吃了。
这种传言传的人多了,难免会引起恐慌,一时大家都不敢夜归,或夜宿在外,或提早回家。当然也有不信邪的,说是这世上何来甚妖怪,都是痴夫愚妇的谣传罢了。
此人叫作姚大牛,外号姚大胆,生得五大三粗,若铁塔一般,有一身使不完的力气,他当众向村民夸下海口,今晚就去来回走几趟,看看有哪个妖怪敢向他下嘴。有几人趁机起哄,说有没有妖怪让姚大胆验验便是。
当天晚上,姚大牛果然踏着月色走出村口去,有许多村民为他送行。然,这些送行的人群之中,绝大部分是因为好奇或单纯瞧热闹的,在姚大牛走出村口时,有人在后面喊:“要不要我们几个兄弟陪你一道儿去?”
姚大牛头也没回,只朝后面摇摇手,相当地自信,便又有人喊:“真的不会被吓破了胆吗?”姚大牛高声大笑,他并不想跟那些人斗嘴,他姚大胆天生一副豪胆,全平未曾怕过谁,若是让那些谣传吓破了胆,岂不是天大的笑话吗?
姚大牛的身影在前面消失,走入了茫茫的夜色之中。与此同时,一起消失的还有那些前来送行的村民挂在脸上的笑容,事实上他们的内心并不轻松,如果以前失踪的那些人真的是让妖怪吃了,姚大牛还能回来吗?毕竟这是人命关天的大事,在生死面前没有人能轻松得起来。
夜似乎一下子就静了,除了风声外,听不到任何声音,静谧得有点儿瘆人。
“我们要回去吗?”其中一人开口问。
又静了会儿,终于有人回答道:“再等等。”
是的,再等等,大伙儿都认同这个回答,毕竟姚大牛是为了全村人去铤而走险的,没人陪他去倒罢了,连等他的耐心都没有,这便有些说不过去了。
时间过得很慢,等待的时间更是难熬,他们眼巴巴地看着姚大牛消失的方向,一种叫作紧张的东西在静谧中逐渐升华,在流逝的时间的催化中渐渐地变成焦躁,这种紧张和焦躁最终一点一点地汇聚成为恐惧。
已经有一个时辰了,以姚大牛走路的速度,他足以在附近兜一个来回,至今未见踪影,只能说明一个问题,那就是他和以前那些人一样,也失踪了!
“怎么办?”有人颤抖着问。
“要不……”
“去看看吧。”当中也有一些胆大的,提议道,“再去找些人来,每个人手中都举一支火把,人多力量大,总能发现端倪。”
其实大伙儿心里都明白,这个问题如果一直悬而未决,影响的可不仅仅是眼前的生活而已,且还会影响后代,如果樟树沟的人一直生活在恐怖的阴影之中,那么他们还有希望吗,还有未来吗?
“好,走!”不知是谁大喊了一声,“回村再去叫些人来,说不定还能救回姚大胆。”大伙儿都豁出去了,纷纷往村里赶,呼朋唤友,晓之以理,动之以情,召集了百来号人后,每个人手里都燃起一支火把,一起往村口走去。
走出村口时,大伙儿心里不免又紧张起来,万一真的遇上妖怪了如何是好?这种紧张的情绪是会漫延的,一时间有不少人打了退堂鼓。亏的是他们有个领头人,再加上人人手中都举着火把,上百支火把一照,视线可及范围内亮若白昼,因此在领头人的鼓励下继续又往前走。
距离村口十余丈的地方,有一棵樟树,很大,树干须三人合围,枝繁叶茂,亭亭如盖。据村里的老人讲,这棵樟树已有几百年了,这个村子也正是因了它才被命名叫樟树沟,是远近最具标志性的一棵大树。
走到这棵樟树前面时,大家分别往四周打量了下,并未发现姚大牛的踪影,此时恐惧再次在大伙儿的心里漫延,因为按照姚大牛的计划,从村里出来走到这里时,要重新返回村里,这就是他说的要来回走几趟的具体路线。现在大伙儿没有在半道上碰上姚大牛,说明他没有返回去,那么他去哪里了呢?
毫无疑问,姚大牛失踪了。
一阵风吹来,树叶沙沙作响,树枝摇晃着,一如怪人般地张牙舞爪。人群中开始骚动起来,这棵大树在此时看来,也让人莫名地不寒而栗。有人说此地不宜久留,得快点回去,不然的话大伙儿都得遭殃。
这时候领头的那人开口了,他是村里的族长,虽已是六旬开外,白发苍苍,却目光睿智,神色坚毅,他反问大伙儿道:“你们能躲到哪儿去,躲到几时?”
此话一落,骚动声立止。是啊,如果那些人都是在这儿附近失踪的,那就说明危险就在左右,而且没有人能躲得过这危险,万一哪天这种危险朝村里发展,那么村里人有几个能活得下来?
一旦涉及自己的利益和生命时,谁都不敢再有什么异议,族长建议大家齐心协力,以十人为一组,分头看看附近有什么异常,并交代切不可单独行动,一旦发现异常要向大伙儿示警,以免发生意外。
大家称“好”,便以十人为一组,分头搜寻,只一会儿就有人发现了异常,众人忙上去察看,只见那棵老樟树上似乎有血迹,借着火把的光凑近一看,那血还是新鲜的,且分明能闻到股血腥味。
“这一定是姚大胆的血!”
“看来他真的死了!”
大家脸色大变,在火光下看来一个个面目惊恐,人死了只见血迹,尸体呢?莫非真是让妖怪吃了不成?倒是族长尚显得镇定,说道:“眼下尚不知是人为还是妖怪作祟,大家先不要自乱了阵脚,既然已发现可疑之处,须尽快报官,让官府来处理。”
众人称“是”,当下选了两个走得快的人,连夜报官,其余的则继续留下来保护现场,并尽量地离樟树远一些,依旧以十人为一组,在各个方向巡查,以兔发生意外。
约一炷香工夫后,官府的人便到了,领头的是建安郡新上任的太守陆敬叔。
陆敬叔颇有些胆识,甫上任也想在当地树立些威信,关于樟树沟的多人奇异失踪事件,他亦有所耳闻,今既发现端倪,他便想在自己手里破了这样悬案。
陆敬叔带着衙门里的人在樟树周围看了一圈,最后大家汇总信息,交换意见。负责侦查的捕头认为,妖怪吃人之说未免荒谬,况且迄今为止谁也没有亲眼见过妖怪,作为官府不能以谣言来当作侦查方向。
陆敬叔表示同意捕头的说法,官府若被民间那些子虚乌有的谣言带着跑,那是要闹出笑话来的,至少在没有证据证明是妖怪作祟之前,理应当作普通的命案来处理。当下派遣捕快去附近搜查,因为根据村民提供的线索分析,姚大牛失踪不久,且在樟树上发现了新鲜血迹,说明命案发生不久,尸体应该还在附近,仔细搜查的话定能发现线索。
然而奇怪的是,捕快在附近仔仔细细地拽了一遍,竟然未发现任何蛛丝马迹。陆敬叔眉头一沉,难不成真是妖怪所为?他上上下下地打量了遍眼前这棵樟树,血迹只在这棵树上出现过,其他地方均未发现,那么只有两种可能性,一是这棵樟树有古怪,换句话说如果是妖怪所为的话,那么即便不是树精吃人,那妖怪也有可能藏在这棵树里面;二是有人行凶后藏尸在树里了。
“我听说这棵树已有几百年了是吧?”陆敬叔转头问族长,族长连忙点头称“是”。
陆敬叔又问道:“我可否砍了这棵树?”
族人惊了一下,脸上显然有些犹豫,这棵树对樟树沟的人来说意义非凡,真要是砍了,不免有些可惜,然而想到失踪了那么多人,玄机有可能藏在树中,便勉强点了点头。
陆敬叔下令砍树,两名壮汉抡斧便砍。一声声砰砰声在夜间空旷的原野上回荡,响得人心头突突直跳,有些胆小的村民悄悄地往后躲,万一妖怪真躲在树里,它随时都会逃出来,为免遭池鱼之映,还是躲远些为妙。
陆敬叔目不转睛地看着樟树,事实上此刻他也同样紧张,甚至是有些害怕,如果真从里面跳出只妖怪来,要怎生对付?
“停一下!”陆敬叔似乎发现了什么,忙叫了一声,然后从旁边的捕快手里取过一支火把,往树干上一照,不由得脸色微微一变。
不像是水,它是红色的,更像是血!
几个胆大的也凑上去看,只见树干被斧头砍过的地方在渗水,不对,那树怎会流血?陆敬叔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狐疑地望了眼旁边的捕头。那捕头似乎不信邪,走上两步,伸手将树上的那红色液体蘸了些在手指尖上,然后凑近鼻端闻了闻,有一股浓烈的腥味,是血,却不像是人血。捕头立时提高了警惕,他此前一直不太相信是妖怪所为,看来是估算失误了,右手往腰间的佩刀一扣,随时准备出手。其他人见状,神经顿时紧绷说时迟那时快,只听得一声厉叫,鬼哭狼嚎一般,紧接着黑影一闪,从树干内钻出一个东西来。
火光下大伙儿看得分明,那东西长着一副人脸,然而面部以下却像条狗,全身长着黑色的毛,倒刺一般根根竖起,目露凶光,嘴角露着两枝塘牙,一副随时都会扑上来吃人的样子。
众人乍见这人面狗身的妖怪,吓得尖叫声四起,纷纷往后退。
“拦住它,莫使它跑了!”陆敬叔大喝一声,捕快率先抢攻上去,一时刀光四起,将那妖怪围住。
“这究竟是何物?”族长也有些惶惧,问陆敬叔道。
陆敬叔道:“此物唤作彭侯,虽属妖怪,然而法力不强,可击杀之。”族长闻言,转目见众捕快与那彭侯斗作一团,看这情形短时间内难分伯仲。一般降妖伏魔须请有道高僧作法,现在几个捕快就能跟这妖怪打个平手,可见陆敬叔所言不虚。想到此处,族人略微放心了些,组织了一批年轻力壮的村民协助捕快伏妖。
人多力量大,彭侯除了凶残些外,并不会使妖法,可是再凶残的妖怪,也挡不住一群人的围攻,身上被砍了几刀后,战斗力直线下降,又过一会儿,血流如注,最终血尽而亡。
看着那妖兽身亡,大伙儿都松了口气,樟树沟的妖怪之乱自此平息,陆敬叔由于带领众人除妖,为民除了祸害,声望大增。
本文的故事是以《搜神记》为蓝本改编而得,原文如下:
吴先主时,陆敬叔为建安太守,使人伐大樟树,下数斧,忽有血出,树断,有物,人面,狗身,从树中出。敬叔曰:“此名‘彭侯。’”乃烹食之。其味如狗。白泽图曰:“木之精名‘彭侯’,状如黑狗,无尾,可烹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