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季乘大巴车一路风尘仆仆到了工程项目部,还撅着嘴在怄气。一路上父亲老季来过多次视频电话,小季都没理睬,他忙着在笔记本电脑上编写线路跨高速的安全施工方案,因事在家休假两天,把时间都耽误了,再就是他真的生气了,头发花白的老母亲在他跟前泪水涟涟,他不生气才怪呢。
在办公室倒杯水,挎上文件资料包,提起经纬仪,推开小车班的门,刚好还有一位值班司机。俩人一同走进院子,跨步上了皮卡车,不等司机问话,他就说了句去跨高速那里。他要利用半下午的时间,再跑一趟跨高速两边,重新复核图纸上针对路两侧搭设跨越架的数据要求,用经纬仪测量角度和记录各种参数,从地面上拉尺子做下标记。
现场上,小季在司机的配合下正埋头扯尺子忙着,手机又响了,听铃声就是视频电话,他轻叹一口气,按开了手机,屏幕上出现了满脸皱纹的老季。
“你这熊孩子,跟我年轻时一模一样,气性这么大!”
“有什么事直接说,没看见我忙着吗?”小季没好气地说,把手机镜头冲着现场晃了晃。
“我是说,你爷爷想看看线路,我们现场正在进行着基础施工,除了挖基础坑就是水泥墩,你拍个组塔或架线的视频给他看看,要他高兴高兴。”
小季下意识的抬头看看高速两侧高耸矗立的铁塔,它们已像巨人一般扎根在这里。再过些日子,该区段就会架线完成,纵横的导线就会在他们完成空中封网后飞跃过高速公路,极力地向着远方延伸,脚下这片丘壑泾渭的广袤泥土,俨然会变成一片神奇的土地,源源不断向外输送着清洁的能源,助力迅猛发展的新时代,赋能最美的诗与远方。
小季说:“那你先答应我向我妈道歉。”
老季哈哈大笑:“你妈不用道歉,她自己慢慢就会好的。这么多年你从小到大,每到你有个头痛脑热时候,她都会冲我耍性子,耍完性子自舔伤口就会好了。我天南地北的施工,她该怎么伺候你是她的事。”
“可是你从来不会说好话哄哄她,这次你伤她更重,两天了都泪水不干。”
“我这边是开工初期,离家又远,人力物力都得调配,好在干完这个工程,我也该退休了。到时候,我会天天陪着她,保证不惹她生气,她有气尽管往我身上发,拿我当沙袋打都行,我把这些年亏欠她的都还给她。”
小季欲言又止,但狠狠地按住了电话,他不想跟父亲再说话,更不想要他看到自己马上要涌出来的泪花。他想了想,抬腿大步去皮卡车上取下安全带,向一侧不远的铁塔走去,他要爬塔,爬到高处给爷爷拍下机械化施工中的特高压在建工程雄劲的景象,这是爷爷那一代卧冰爬雪老送电工们所没有经历过的。他从小就听爷爷讲他们的施工故事,他们的施工队冰天雪地里,蹚冰河,钻雪窟窿,曾一天时间一鼓作气立起门型杆塔九基,搭拉线、装附件,全活儿……来到塔脚,他身形敏捷地攀上了铁塔。在电力学院,他曾获得过系里爬塔第二名,欣喜之余电话告诉父亲时,父亲反在电话里说,没什么好高兴的,家庭基因遗传,以后继续努力。
脚下的塔钉承载着他的身体一步步向高处攀登,他感觉自己身体轻盈的如一只飞鹰,紧抓塔铁的双手张开,就是一对矫健的翅膀,尽管安全帽下已有细密的汗珠渗出,但耳边有清爽的风儿缠绕。放眼望去,高速公路上的各种车辆像一串串的甲壳虫在川流不息,两边的铁塔在阳光下金灿灿闪烁着耀眼的光芒。它们桅樯林立排成长阵,在田野里像一个个精神抖擞的士兵,枕戈待旦,严阵以待。其实每基铁塔在施工中,都发生过这样那样不为人知的故事。
他固定好安全带,安全帽偶尔碰到了塔铁,发出轻微的“笃笃”声。不能光迷恋高处的风光了,他要用手机拍摄下铁塔们的卓然雄姿发给爷爷和妈妈,爷爷干了一辈子线路落下了病根,现在只能靠轮椅支撑走路,母亲大父亲两岁,正往六十岁数呢,她如果看到自己轻车熟路般地爬上了百米高空,该会多高兴。想起母亲,眼前又出现了早晨出家门时,母亲那不舍的泪眼。在家两天翻抽屉时,他无意中发现了母亲的诊断证明,他脑袋嗡地一下,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慌里慌张不知道该怎样安慰母亲,发疯地在网上查寻中西医各种治疗病例和信息,也没有告诉父亲,他真担心这位铁塔一般外冷内热的人会接受不了现实而轰然崩溃。自己是母亲三十三岁时生下的独子,奇巧的是与母亲的生日竟然是同一天。每到生日那天,全家人跟过年一样高兴,父亲即使在天涯海角也要赶回家。在父亲常年下工地的日子里,他靠着母亲的怀抱,牵着母亲的衣襟一天天长大。想着想着,两行眼泪无声地滑落下来,突然一个声音从喉咙里爆发出来:“妈,你会好起来的!妈别怕,有小虎子在,你一定会好起来的……”
声音雄浑有力,音传辽远,撼天动地。这是压抑在胸间很久的情绪爆发,如眼前铁骨铮铮的铁塔长阵,铿锵向前,顽强地去迎接一路的风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