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秋节快到了,亮仔从工地赶过来,一是半年没有回家了他想孩子们,还有老母亲,当然还想老婆。
想归想,可是一想到老婆和母亲之间的关系他就头疼。
亮仔是开春出的门,盛夏的时候好几个工友都回来了,可他犹豫再三最后决定还是不回了。
“亮仔,你不回家小心老婆跟着别人跑了。”同村的华子打趣地说。亮仔笑笑不说话,他知道自己的老婆是什么人,能吃苦个子高力气大,就是大大咧咧的没个女人样。
其实当初亮仔根本就没有看上他老婆,他一心要找个一眼看上去就想让人保护一生的人。
可是母亲说,“这个媳妇好,能吃苦,庄稼人就图个人高力气大,啥活都拿不住她,你才能安安心心在外面挣钱,一辈子能替你扛下好多事,听妈的没错。”母亲笑着说,“你要是找个小身板的啥都不中用,一辈子所有的事情都是你一个人的,结婚是一辈子的事听妈的昂。”
事情就这样定下了,可让他想不通的是,为什么母亲看中的媳妇,老是和母亲吵架,他的头都大了,真的不想回家。
可是女儿考上大学了他得回去,毕竟这是大事情,女儿是他们庄户里的第一个状元。
第一天还好都客客气气的,可是亮仔总觉得这种客气很别扭,好像婆媳两个为了他都在极力克制着,随时都要爆发。
在乡下,家里出了状元是要摆酒席庆祝的,这件事情虽然充满了火药味但也算是办完了。
女儿考到了长沙,亮仔决定和老婆一起去送她。他多想把儿子和母亲也带上,可是儿子要开学了,母亲还得留下来照顾。
父亲在他很小的时候就去世了,是母亲一个人把他们姐弟俩拉扯大的。母亲一辈子没出过远门,亮仔的小姨嫁到了四川,每次回家都想把他母亲带过去住一段时间,可是母亲放不下家里,一拖再拖,现在都七十多岁了,就更不想去了。
家里时时充满着火药味,亮仔盼望着出发的日子。很多时候他想劝劝母亲,可是没谈上几句,母亲又是鼻涕又是眼泪,他受不了。母亲一辈子勤俭持家,舍不得吃舍不得穿,七十多岁的人了还跟着他们一起在庄稼地里干活,他实在是没办法说母亲的不是。
他也劝过老婆,可老婆以理服人也说不到不好处。
是啊,母亲一辈子不容易,很早就守寡,为了他和姐不受委屈,退掉了所有的追求者,一个女人家拉扯两个孩子所受的苦,谁都能想象得到。
老婆也一样,自从嫁过来也是受苦受累,诚心诚意地和他过日子,她干活从来不怕脏和累,就是花钱没个节制。可仔细想想她也没有把钱花在自己身上,穿衣服不赶时髦,而且从来不买化妆品。可就是这样婆媳之间也老是发生矛盾。
那天他浇水回来,远远地就听见婆媳两个在吵架,说实话他真的不想进去。
他坐在门口的树墩上抽烟,可吵架声越来越大,不好,好像开始打架了。
亮仔赶紧冲进去,他看见地上满是包好的饺子,老婆和母亲扭打在一起,母亲毕竟老了,力气首先没有媳妇大,可也不妥协。亮仔亲眼看见母亲一把抓烂老婆的脸,还揪掉了老婆的一大缕头发。老婆顺势跌倒了,母亲一下子骑到了老婆身上疯了一样的撕打。
亮仔不知道怎么了,他突然发疯似得扑向母亲,他先是把母亲拉过来,用拳头打,用脚踢,最后还是老婆看到事情不对死死地抱住了他的腿,他这才收住了手脚。
儿子和女儿哭喊着扑向奶奶,只见老母亲满脸都是血,披头散发地躺在地上,眼睛大睁着,没有任何表情。
亮仔一下子清醒了,他哭喊着抱起母亲就往诊所里跑。
赤脚医生给母亲清洗了伤口,简单的做了检查,“没什么大碍,但是我建议你抽时间到大医院去检查一下,老太太身体不太对劲。
一路上母子俩谁都没有说话,自从这天起,母亲就不怎么说话了,好像也没有精神了。
这天送女儿上大学的时间到了,亮仔不得不把姐姐接过来照顾老母亲和儿子。
亮仔老婆通过这件事情,更加感觉到了亮仔对她的好。把女儿送到学校办完一切手续后,她主动向亮仔说出了这次和母亲发生冲突的缘由。
原来母亲前几天刚领了养老金,她本想着母亲能把这些钱给她。女儿上大学手头紧,再说女孩子在外面身上要多装点钱,有些生活用品不是当母亲的一下子能给备足的。
她明里暗里提过好几回了,可是母亲不但不给,就在亮仔回家的头一天,还把钱给大姑姐拿走了,她越想越气。有时候也安慰自己,大姑姐是母亲的亲闺女,自己总之不是她亲生的,不用生气,可孙女是她亲孙女,又不是我要花她的钱。就算不给也不能给大姑姐拿走啊。
再说大姑姐也不对,她们家条件本来就好,啥地方缺这几个钱了?就算给钱吧,你背着我也行,为啥当着我的面呢?这不是故意气我吗?
亮仔还有啥可说的?只能是把老婆拉过来,紧紧抱着,这些年确实让老婆受苦了。他本想着带着老婆,在女儿上学的城市好好逛几天街,虽然没什么钱,但是看看风景见见世面也好啊!可是他惦记着老母亲心里不踏实,所以把女儿安排妥当就往回赶了。
送女儿回来后就要出门了,之前请的假也满了。可是母亲的身体一天不如一天了,他很自责,如果母亲有个好歹他不会原谅自己。
那天晚上他打算好好地和母亲认个错,因为干活的地方又在催了,如果他再不上去的话,老板就要开除他了。
当他进去的时候,母亲缩成一团睡着,看着母亲的可怜样子他狠狠地扇了自己一巴掌。
母亲醒了,她弱弱地伸出手,亮仔赶紧走过去拉住母亲的手,“妈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你打我好吗?”亮仔带着哭腔说。
母亲笑了,“去把你老婆叫过来。”亮仔以为母亲是想和老婆争个高低,就劝她说:“妈,你好好缓着吧,不要多想了,我也打过她了,以后她若再敢这样对你,我一定把她离了。”
谁知道话音刚落母亲啪的打了他一巴掌,“你个没良心的东西,老婆是和你过一辈子的人,你怎么能动手打她呢?你赶快把她叫过来,我有话说,去啊?”
亮仔摸着脸,慢腾腾地走出去,他对母亲的行为很是不能理解。
老婆死活不肯去,她觉得都在一个锅里吃饭,都这样了没必要争个高低,第二她也觉得这次亮仔帮她对婆婆动手了,可能是伤透了婆婆的心。婆婆非要亮仔当着她的面打她,所以她坚决不去。不说了,吃亏占便宜都不提了。
亮仔明天就要出门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西屋里传来微弱的声音,亮仔和老婆不约而同地赶过去。
母亲拉着儿媳妇的手说:“这些年你受委屈了,其实我也是为了你们好,那些钱你姐姐并没有拿走。”说着她示意亮仔去取,在炕席子下面。
亮仔掀起炕席子看见一个包袱,他拿过包袱递给母亲。母亲又把它交给儿媳妇,“这是我所有的积蓄,都在这里了。我没什么本事,都是儿女们平时给我的零花钱,和我的养老金,你姐她不但没有拿我的钱,还经常给我钱,我舍不得花,都在这里了。”老太太很虚弱,缓了口气又说,“你是我一眼就看中的儿媳妇,我不会看走眼,这些钱交给你我放心。”说完努力地笑了笑,慢慢地闭上了眼睛。
“妈……妈……你别吓唬我。”儿媳妇拉着老太太的手使劲地哭喊着。
大姑姐来了,她啥都不说,以前弟媳妇再怎么过分,母亲都不允许她说话,更何况母亲都走了。
她从炕头上的红木箱子里取出母亲的寿衣,从里到外一件一件地,仔细地穿。母亲一辈子爱干净整洁,她把母亲的衣服穿得没有一个褶子。
母亲就这样走了,亮仔实在是不能原谅他自己。姐姐和母亲一样呵护他,对前来发丧的人说是得了疾病,没来得及送医院。可是亮仔两口子跪在棺木前伤心欲绝,死活拉不起来,人们很是不解,“平时婆媳之间老是吵吵闹闹的,今儿个这是怎么了?”
母亲的丧事是按乡俗办的,不是很隆重但也没让人家指指点点。
收拾完一切,亮仔老婆拉着大姑姐进屋。
她拿过母亲留下的包袱递给大姑姐看,“这是妈留下来的,我们分了吧!这也是她最后的心愿吧。”
大姑姐惊呆了,平时她不在母亲身边,总是有些愧疚,每次见到母亲不过就一两百块钱,加上那些养老金竟然有这么多钱?
不过大姑姐很快就释然了,她把包袱递给弟媳妇,“这是妈留给你们的,其实妈一直很看好你,只是你花钱有些大手大脚,妈攒着这些钱,就是怕你儿子长大办事的时候没有钱,为了这些钱,妈没少和你闹别扭。这钱我说啥都不能拿,你留着吧,也好了了妈的心愿。”
说完两人抱着包袱大哭不止,门外的亮仔,也对自己的老婆和姐姐敬佩不已,他抬头看着天空,头顶的那朵云像极了母亲慈祥的脸,他笑了眼里却溢满了眼泪。
亮仔一直对母亲的死不能原谅自己,他抑郁寡欢,竟然生起病来,一开始是情绪不好,慢慢的咳嗽,别说干活还睡着不吃不喝了。中药西药都不见效果,还拒绝去医院。
万般无奈之下他老婆叫来了大姑姐,见到姐姐亮仔像个孩子一样大哭不止。
知道事情的缘由后大姑姐拉着亮仔的手说,“其实咱妈的死与你没有多大关系,早在两年前妈就查出了肝癌,她不让我告诉你们,也拒绝治疗。妈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们,你这个样子让妈怎么走得安心呢?”
听到姐姐这样说,亮仔心里一下子舒服多了,他拉着姐姐的手说,“姐,我想吃饺子。”三个人再次抱在一起,风轻轻吹过,带着院子里的树叶子,飘出了村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