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冬过后,我们这个靠近北方的小县城也很快就进入了冬天的节奏里。
我是在街口的拐角处专门做缸炉烧饼卖早餐的,冬天缸炉烧饼的炉火温暖,每天的烧饼从早到晚,不停烤制着。门店很小,客流很大,狭窄的门店里总是非凡的热闹。前来买烧饼的大多都是附近的邻居,有时烧饼出炉慢了,大家伙乐着凑近炉子一面取暖,一面唠着嗑等。
刚出炉的烧饼焦黄酥脆带着清香味,搭配着土法石磨热煮的豆浆,已经是一大特色。烧饼的香味与豆浆的鲜味相互弥漫,店附近始终雾气氤氲。有时一锅豆浆卖光,另一锅还未烧开,客人都自从一摞已经洗净的碗里自取出一只,用这个碗当人----排着队。这是大家熟悉的规矩,店里面也总是一派热闹的景象。时间一长,居住在附近的主顾我自然是都熟悉的,大家相互之间也很是客气礼让。
每天买早餐的人群里有一位明显不合群的老头,约摸七十岁上下的年纪,个头稍显高大,青白脸色,头发花白,衣着朴素又十分整洁。同附近的人不一样,其他人经常穿着睡衣甚至穿拖着鞋子,眼神还没有睡醒就来店里排队了。
店里只有衣着严肃的他一人是自己带着一个瓷缸来盛豆浆,每回都是站在一旁等,哪怕有空位,从不落座,也从不与他人交流。只是默默地在一旁等着。那大瓷杯上面隐约印着一排什么样的字,也许是早年获表彰的奖品吧。
“要几个饼?”我习惯性不抬眼神就冲炉前的客人问道。“我要四个饼,咸味类。”听口音不难分辨他不是本地人,只是我也一时不能了解具体是哪个地方的,他的声音与其他人的区别挺大。听到是他来了,我就不觉端正态度,迅速收拾好饼递到他的手上,在他囧囧有力的眼神的注视下,又利索的给他的瓷缸舀满豆浆。收好了钱,我小着几倍的声音再叮嘱一声:慢点儿。几乎每天都是同一个时间点来,并没有因为熟悉每天都是同样数量的饼,而与他减少一个字的交流。自然,也没有多一个字的交流。
每次目送老头离开,约摸把握着他听不清了我们的谈话的距离,熟识的主顾们便把话题集中到他的身上。
“那老头是哪个地方的人啊?”我一面忙活一面好奇地向其他人问道。
“听口音,像是河南还是山西的。这老头怪怪的,有些不正常的样子。住他隔壁这么多年也没有与他说过话,该是没有子女吧,总是一个人。”附近热心的人回答道。
“那个人是有点怪呵。”附和的这位是附近中学的教师,身材矮小,精神头十足。他一来,就近排队的学生家长便自觉让开了路,并口口“李老师李老师”地叫着。这位李老师也十分自然地点点头径直走上前来买饼和豆浆,有时还有热情的家长抢先把他的早餐钱付了。
我对这位李老师也熟悉,据他自己说教书快四十年了,还有两三个年头就要退休了。每天排队的人里总有几位曾经就是他的学生,每次他一来,大家便主动向他打招呼,称呼“李老师”的声音完全盖过了买饼的声音。
他一张嘴说话,场面仿佛又回到了当年的课堂,大家伙都竖起耳朵认真的听着。
“你们不晓得吧,看见人家手上那装豆浆的瓷杯么,那是早年部队里流行的奖品。”这位李老师高深地撇着嘴角说着,一边说还一边点着下巴。
“人家那个大碗是给我们这些人看的,不屑于跟我们这些平头百姓交流呢。”他又一面刻意呵呵地笑着。
“原来是这样。”周围的人愕然。
感觉大家受了教,李老师迈着有精神气的步伐一摇一摆地走出了人群。
随后的时间里,老头手里的瓷杯成了大家关注的话题。有的说那个杯是抗美援朝的奖品,老头是人民志愿军退伍的;有的说老头原本是科学院的科学家,那杯是国务院奖励时颁发的;也有的说老头是犯了什错误的,奖被撤销了,上级忘了没收这个杯......一时众说纷纭,他手里的杯在大伙嘴里的热度不亚于刚出土的文物。
此后每次老头来买早餐,我都特意仔细打量。也许是年岁久远的缘故,我终究不能把上面的字认全,也不能知道到底是哪里来的瓷杯。
一个雨天的早晨,大家如往常一样排着队买着早餐,老头也习惯站在门口等着。也许是避雨,一个青年小伙从店外窜了进来,刚巧撞到了老头身上。老头一个趔趄,人是站稳了,手里的杯“啪”的在地上摔碎了。
碎杯声清脆,场面一时间安静了不少。我心里不禁责骂年轻人冒失,一面关心地向老头问道:你人没事吧。
“莫事,莫事,”老人看着摔碎的杯子叹了口气回答。
“杯子多少钱?我赔给你。”小伙紧张地看向老人。
“这杯多少钱你也赔不起!”人群里有人嘟囔着。
我也赶忙丢下手中的活拿出笤帚清理残渣,一面招呼他先用店内的碗盛豆浆。只见老人看了看碎了一地的瓷杯,摆摆手转身离开了。只剩下我和一屋子的客人呆呆地望着,小伙此时也像一位犯下严重错误的小学生,一时间不知如何是好。
一早上忙完,我好奇地看向一旁碎杯渣子,竟蹲一旁摆弄起来。我终于能看清楚杯身的字迹:中国人民志愿军炮兵***胜利纪念。
此时,在本城医院工作的陆医生凑巧走进店来,我们便借此攀谈。原来老人是抗美援朝的老兵,军衔还不低,他也一直未曾透露。由于当年战斗环境恶劣,老头他们部队大多都是得了矽肺病,为了防止自己的肺病传染他人,老头一直独自生活。陆医生说:他的病其实不严重,只是他担心传染他人,所以一直特别注意。
“哦。”原来是这样。
我沉重的心终于放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