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三儿是块木匠,手艺在(dǎi)我们格儿勒远近闻名。改革开放的开头的时间,他(lā)在(dǎi)集市上卖小板凳,一块身子微胖的男人走他(lā)的小板凳尔勒过,走都走过去(jiě)又颠转过来,拿起他(lā)的小板凳看了又看,问:“你做的?”
胡三儿憨厚地点了点脑壳,说:“啊。”他(lā)心头在(dǎi)想,这块人问得硬是怪,这东西难道还有买来卖的蛮?
回答“啊”在(dǎi)我们格儿勒是“是”的意思,不晓得勒块身子微胖的男人是听懂了还是从胡三儿的神色上会出意来了,接倒问:“好多钱一块?”
“5块。”
“你一天能做好多块?”
听了这块问题,胡三儿更奇怪了,我一天能做几块跟你有啥子关系嘛?心头纵格儿想,嘴上还是老老实实地回答:“5块。”俗话说,谈嫌是买主。何况,人家这还不算是谈嫌。
让胡三儿没有想到的是,勒块身子微胖的男人说了一句更让他(lā)奇怪的话:“跟我走?我每天给你30。”
“每天30?真的哇假的哦?”
“相信,你就跟我走;不信,你就接倒卖你的小板凳。”顿了顿,勒块身子微胖的男人又问:“敢不敢跟我走?”
“有啥子不敢的?我一块大老爷们,你还能把我吃了?”
“纵块就好,走啊!”
“马上哦?我的……”胡三儿盯倒自己的小板凳。
那块身子微胖的男人笑了笑,摸出一张大钞递给胡三儿,说:“我全买了。”转身对围观的人说:“这些凳子我一块都不要,哪个要就拿去(jiě)!”
短暂的惊奇之后,围观的人涌了过去(jiě)……
勒块身子微胖的男人转身对胡三儿说:“走哇!”
就纵块,胡三儿还真跟他(lā)走了。是拿跟他(lā)的每天30元的话所吸引呐,还是拿跟他(lā)刚才的行动所感染了,不晓得。
望倒胡三儿的背影,有人喊:“咦,就纵块子走了哦?老婆孩子都不说一声哦?”
胡三儿车过脑壳,扔下一句话:“老子害怕要走好久?老子又杯得不回来了!”
胡三儿的走,成了人们的热门话题。
开始的议论是:
“胡三儿下安逸了,一天30 ,一月900,发大财了!”
“龟儿胡三儿有猪福气,遇到了财神,这才是天上落豆渣,该得猪儿恰!”
“一月900,10个月9000,他(lā)龟儿要是整一年回来,就是万元户了!”
“我看他(lā)龟儿是想钱想疯了,陌生人的话都信得哦?”
“哪个晓得是把他(lā)弄起(jì)到赫儿去(jiě)哦?弄他(lā)龟儿去(jiě)做苦力才造孽啊?”
“你龟儿简直是胡说,弄去(jiě)做苦力该弄你嘛,你龟儿腰粗腿粗的。”
接着的议论是:
“胡三儿写信回来没有?他(lā)去(jiě)赫儿了啊?”
“胡三儿寄了好多钱回来啊?”
“这胡三儿咋块信都没有一块呢?”
“胡三儿不会出啥子问题吧?”
“瞎心焦些啥子嘛?咋块不想点好的呐?”
再接着的议论是:
“都三块月了,这胡三儿为捏儿还没块信呢呐?”
“你不晓得他(lā)龟儿子勒点文化水平?写得起(jì)吗?”
“咋块写不起(jì)?写不好罢了。最多找块人帮忙嘛!”
“是啊,至少要寄点钱回来嘛,这块胡三儿,不叫话!”
半年后的议论是:
“胡三儿肯定出事了,半打半年了……要不要报块案啊?”
“报啥子案?咋块报?说他(lā)拿跟人家拐了?听说过拐大男人的吗?”
“唉,可怜胡三嫂了,一块人拖孩子,农忙的时候,屋(wǒ)头莫得块男人……”
要过年时的议论是:
“要过年了,胡三儿要回来了吧!”
“要是腊月三十都没有回来,就只怕是凶多吉少。”
“就你嘴巴烂,还怕胡三嫂不揪心哇咋子?”
腊月三十,胡三儿没有回来。
正月初一、初二、初三,胡三儿没有回来……
正月初四、初五、初七、初八、初九、初十, 胡三儿还是没有回来……
十一了,十二了,十三了,十四了,十五了,胡三儿仍然没有回来!
对于胡三儿,大家都不再议论,见了面,摇摇头,一声叹息……
就在(dǎi)大家都几乎绝望的时候,胡三儿回来了,一身光鲜,满面春风。见到小孩,一人一包奶糖;见到姑娘,一人一张手绢;见到妇女,一人一张围裙;见到老人,一人一张20元的新钞。三天后,办了一顿大九碗,全村老少都请。
席间,有人问胡三儿,为捏儿不写块信回来,他(lā)笑着说:“挣得钱来,啥子都忘去(jiě)了。你们嫑得,勒钱,好爱人啊!”
“你该寄点钱回来,把你老婆苦得……”
“嘿,勒钱揣在(dǎi)身上,好安逸啊!寄?还是一个儿自己带回来,踏实些。”
哈哈哈,哈哈哈,笑声,在(dǎi)席间弥漫。
有人问他(lā)在(dǎi)赫儿发财,具体是整啥子,他(lā)说:“在(dǎi)广州。整啥子?还不是我的老本行。老板儿看得起我,工资给得高,带徒弟又是钱……”
“老板儿?就是那块买了你的板凳送人的那块?”
“不是他(lā)是哪个?人家是公司老总,跨国公司……”
啥子是公司,啥子是老总,啥子是跨国公司,大家有些迷糊,管他(lā)的,就是大官吧!
三天过去(jiě)了,胡三儿又要走了,全村男女老少都来村口送他(lā)。
胡三儿又走了。
有关他(lā)的议论又多了起来。
“龟儿胡三儿肯定发大财了,不然,咋块会纵么大方!”
“你龟儿硬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得了人家的好处,还说人家的坏话。”
“我这赫儿勒是坏话嘛,你是得了好处就护短!”
“我护短?有哪个像(qiǎng)他(lā)纵格儿,有了钱记得倒大家?”
“要是能带着我们一起去(jiě)发财就好了。真是宁给朋友一条裤,不给朋友指条路。”
“是呀,这龟儿胡三儿咋块没带我们一路去(jiě)发财呢?”
“你想到要跟胡三儿一路去(jiě)发财了吗?”
“你去(jiě)干什么?挖泥巴?广州城里头有泥巴跟你挖吗?你有胡三儿勒样的好手艺吗?”
这胡三儿一走,又是既无音又无信。
“这龟儿胡三儿,还是改不了臭毛病!”
“这下(hǎ)又不嫑得要好久才回来了?”
“你又想吃不花钱的九碗了?”
“你难道不想吃?”
“又瞎吵吵!我看,胡三儿年前肯定回来。”
“胡三儿年前肯定回来,你晓得?你是胡三儿肚皮头的螬虫?”
“你才是胡三儿肚皮头的螬虫!你没有看倒胡三嫂的肚皮大起来了?老婆生孩子他(lā)能不回来?”
结果出人意料,胡三嫂生孩子的时候,胡三儿没有回来。
“这块龟儿子胡三儿,老婆生孩子都不回来!”
“我看他(lā)是想钱想疯了。”
“勒对双胞胎女儿好乖啊,一逗就笑。”
“这龟儿胡三儿嫑得寄钱回来没有?”
“听说寄得有。”
“下回胡三儿回来,不晓得要带好多钱回来……”
时间又过来一年,胡三儿没有回来。
时间又过来两年,胡三儿没有回来。
时间又过来三年,胡三儿没有回来。
胡三嫂带着三块孩子艰难度日,没日没夜地忙,轻活咬咬牙,累累还可以对付,重活就难了,屋(wǒ)头没得块男人……,特别是打谷子抬拌桶,一块人咋抬?……邻居见了,常常会主动去(jiě)帮块忙,可是这一农忙起来,大家都忙得昏天黑地,能帮得了多少?还要是看倒了才来帮,没看倒呢?
苦了胡三嫂了!
胡三嫂太忙了,太累了,没法照顾好三块孩子,孩子们泥里滚,草里睡,衣服破烂,饥肠辘辘……邻居见了,也会给点吃的,甚至给点穿的,他(lā)们没有忘去(jiě)胡三儿的好处,可是这能解决啥子问题呐?
苦了三块孩子了!
“这龟儿胡三儿简直不叫话,人不回来,钱都不寄点回来!”
“是不是在(dǎi)尔勒有人了?赫儿有男人不回家的?”
“去(jiě)广州找他(lā)!”
“你说得轻松,去(jiě)广州找,广州弄么胎,赫儿去(jiě)找?哪个去(jiě)?让大字不识几块的三嫂去(jiě)?屋(wǒ)头的孩子哪个管?”
时间一天天过去(jiě),人们的日子一天天好起来。
胡三嫂的苦日子却继续着,胡三嫂的三块孩子的苦日子却继续着……
时间一天天过去(jiě),人们的日子越来越好了,一座座楼房修起来了,道路变宽了,修成水泥路了……
胡三嫂和她(lā)的三块孩子仍然住在(dǎi)那块泥砖砌成的屋子里……
时间一天天过去(jiě),苦难中的三块孩子渐渐长大了,儿子去(jiě)广州找过胡三儿一回,街道、公司全变了,无功而返。
时间一天天过去(jiě),人们的日子一天天好起来。
胡三嫂一家的日子渐渐好起来……儿子成家了,在(dǎi)街上修起了楼房,把妈妈接来和一个儿住在(dǎi)一起。
两块女儿出嫁了,小日子过得不错。
胡三儿,被人们遗忘了。
可是,就在(dǎi)大家都把胡三儿遗忘了的时候,胡三儿出现了。有人说,他(lā)看倒胡三儿了。
“你看见倒胡三儿了?真是胡三儿?”
“真的。”
“在(dǎi)赫儿?”
“在(dǎi)他(lā)的老房子门口。”
大家都涌向胡三儿的老房子。
“赫儿有人啊?”
“在(dǎi)地下睡倒在(dǎi)!”
“咋块会在(dǎi)地下睡倒在(dǎi)?”
“你们去(jiě)看下(hǎ)就晓得了。”
在(dǎi)胡三儿的老屋前,人们真的见到了胡三儿。他(lā)瘫痪了,见到大家,满脸泪痕。
有人跑去(jiě)胡三嫂和她(lā)的三块孩子说了。
儿子一听,火冒三丈:“瘫痪了,回来了,要我们供养他(lā)?该他(lā)供养我们的时间他(lā)在(dǎi)赫儿?”
两块女儿的意见出奇得一致:“我们只有妈,没得老汉儿!”
胡三嫂听了,平静地说:“我去(jiě)看下(hǎ)。”
胡三嫂把老屋收拾了一下,请人把胡三儿抬进屋,满眼泪水的胡三儿想说啥子,胡三嫂说:“啥子都嫑说了,你就住在(dǎi)格儿,我来经佑你。”
胡三嫂从街上搬了回来,和胡三儿住在(dǎi)一起。在(dǎi)胡三嫂的精心照料下,胡三儿的病情好了许多,可以起来坐一赫儿了。天气好的日子,胡三嫂就把胡三儿背出来,让他(lā)晒晒太阳……慢慢地,孩子们也不时来走动走动。
从胡三儿的口中,大家知道了他(lā)这二三十年的经历,他(lā)确实在(dǎi)外面有了一块女人,他(lā)们还有了一块孩子。但她(lā)看重的不是他(lā)这块人,而是他(lā)的钱。他(lā)瘫痪了,没钱了,她(lā)就让人把他(lā)载回来,扔在(dǎi)了老家门口……
胡三儿向人们真诚地忏悔:“我对不起田珍,我对不起孩子,我不是人!我瘫痪,是我该遭的报应,我的老婆孩子纵么好,我却……”
有人罥胡三儿,也有人为胡三儿惋惜,然更多人是对胡三嫂翘起了大拇指。好些人为胡三嫂抱不平:“为啥子经佑她(lā)?他(lā)把你害得弄么惨!”
这天吃过晌(sǎo)午,胡三嫂要上街去(jiě),对胡三儿说:“天气不好,你就在(dǎi)屋(wǒ)头坐,不晒太阳了。”
胡三嫂刚走不久,突然天摇地动,胡三儿的老屋倒塌了。等人们把胡三儿刨出来时,他(lā)已经没了气息。
有人说,在(dǎi)天摇地动的勒一刹那,他(lā)听到胡三儿大喊了一声:“田珍!”嫑得他(lā)是在(dǎi)呼唤胡三嫂来救他(lā),还是想在(dǎi)生命的最后一刻,想对胡三嫂说声对不起……
有人说,在(dǎi)天摇地动的勒一刹那,他(lā)也听到胡三儿的勒一声大喊,不过,他(lā)喊的应该的“天真……”他(lā)想喊的是“天真的要惩罚我吗?”
胡三儿死了,没有人晓得他(lā)生命的最后一刻究竟要说啥子,也许是两种意思都有吧!
正是:打工是面镜子,照见人的灵魂。胡三夫妇清浊,大家心头自明。
“
普通话版:
胡三儿
”
胡三是木匠,手艺在我们乡里远近闻名。改革开放的初期,他在集市上卖小板凳,一个身子微胖的男人路过他的小板凳那里,走过去又折了回来,拿起小凳看了又看,问:“你做的?”
胡三憨厚地点了点头,说:“啊。”心里想,这个人问得真怪,这东西难道还有买来卖的?
回答“啊”在我们这里是“是”的意思,不知道那个身子微胖的男人是听懂了还是从胡三的神色上会出意来了,接着问:“多少钱一个?”
“5元。”
“你一天能做多少个?”
听了这个问题,胡三又奇怪起来了,我一天能做几个跟干你有什么关系啊?心里这样想,嘴上还是老老实实地回答:“5个。”俗话说,谈嫌是买主(谈嫌,我们这儿的土语,对货物挑剔的意思)。何况,人家这还不算是谈嫌。
令胡三没有想到的是,那个身子微胖的男人说了一句更让他奇怪的话:“跟我走?我每天给你30。”
“每天30?是不是真的啊?”
“相信,你就跟我走;不信,你就继续卖你的小板凳。”顿了顿,那个身子微胖的男人又问:“敢不敢跟我走?”
“有什么不敢的啊?我一个大老爷们,你还能把我吃了?”
“那好,走啊!”
“马上啊?我的……”胡三盯着自己的小板凳。
那个身子微胖的男人笑了笑,摸出一张大钞递给胡三,说:“我全买了。”转身对围观的人说:“这些凳子我一个也不要,谁要谁拿去吧!”
短暂的惊奇之后,围观的人涌了过去……
那个身子微胖的男人转身对胡三说:“走吧!”
就这样,胡三还真跟他走了。是被他的每天30元的话所吸引呢,还是被他刚才的行动所感染,不知道。
望着胡三的背影,有人喊:“咦,就这样走了啊?老婆孩子都不说一声啊?”
胡三回过头,扔下一句话:“老子害怕要走好久?老子又不是不回来了!”
胡三的走,成了人们的热门话题。
开始的议论是:
“胡三下安逸了,一天30 ,一月900,发大财了!”
“龟儿胡三有猪福气,遇到了财神,这才是天上落豆渣,该得猪儿恰(恰,我们这儿的土语,吃的意思)!”
“一月900,10个月9000,他龟儿要是干一年回来,就是万元户了!”
“我看他龟儿是想钱想疯了,陌生人的话都信得啊?”
“谁知道是把他弄到哪儿去啊?弄他龟儿去做苦力才造孽啊?”
“你龟儿简直是胡说,弄去做苦力该弄你嘛,你龟儿腰粗腿粗的。”
接着的议论是:
“胡三写信回来没有?他去哪儿了啊?”
“胡三寄了好多钱回来啊?”
“这胡三怎么信都没有一个呢?”
“胡三不会出什么问题吧?”
“瞎担忧什么呢?怎么不想点好的呢?”
再接着的议论是:
“都三个月了,这胡三为什么还没个信呢?”
“你不知道他龟儿子那点文化水平?写得起吗?”
“怎么写不起?写不好罢了。最多找个人帮忙嘛!”
“是啊,至少要寄点钱回来嘛,这个胡三,不叫话!”
半年后的议论是:
“胡三肯定出问题了,半年了……要不要报个案啊?”
“报什么案?怎么报?说他被拐了?听说过拐大男人的吗?”
“唉,可怜胡三嫂了,一个人拖孩子,农忙的时候,家里没个男人……”
要过年时的议论是:
“要过年了,胡三要回来了吧!”
“要是腊月三十都没有回来,就只怕是凶多吉少。”
“就你嘴巴烂,还怕胡三嫂不揪心么?”
腊月三十,胡三没有回来。
正月初一、初二、初三,胡三没有回来……
正月初四、初五、初七、初八、初九、初十, 胡三还是没有回来……
十一了,十二了,十三了,十四了,十五了,胡三仍然没有回来!
对于胡三,大家都不再议论,见了面,摇摇头,一声叹息……
就在大家都几乎绝望的时候,胡三回来了,一身光鲜,满面春风。见到小孩,一人一包奶糖;见到姑娘,一人一张手绢;见到妇女,一人一张围裙;见到老人,一人一张20元的新钞。三天后,办了一顿大九碗,全村老少都请。
席间,有人问胡三,为什么不写个信回来,他笑着说:“挣得钱来,啥都忘了。你们不知道,那钱,好爱人啊!”
“你该寄点钱回来,把你老婆苦得……”
“嘿,那钱揣在身上,好安逸啊!寄?还是自己带回来,踏实些。”
哈哈哈,哈哈哈,笑声,在席间弥漫。
有人问他在哪里发财,具体在干什么,他说:“在广州。干什么?还不是我的老本行。老板看得起我,工资给得高,带徒弟又是钱……”
“老板?就是那个买了你的板凳送人的那个?”
“不是他是谁?人家是公司老总,跨国公司……”
什么是公司,什么是老总,什么是跨国公司,大家有些迷糊,管他的,就是大官吧!
三天过去了,胡三又要走了,全村男女老少都来村口送他。
胡三又走了。
有关他的议论又多了起来。
“龟儿胡三肯定发大财了,不然,怎么会这么大方!”
“你龟儿硬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得了人家的好处,还说人家的坏话。”
“我这哪里是什么坏话嘛?你是得了好处就护短!”
“我护短?有谁像他这样,有了钱记着大家?”
“要是能带着我们一起去发财就好了。真是宁给朋友一条裤,不给朋友指条路。”
“是呀,这龟儿胡三咋个没带我们一路去发财呢?”
“你想到要跟胡三一路去发财了吗?”
“你去干什么?挖泥巴?广州城里有泥巴跟你挖吗?你有胡三那样的好手艺吗?”
这胡三一走,又是既无音又无信。
“这龟儿胡三,还是改不了臭毛病!”
“这下又不知道要好久才回来了?”
“你又想吃不花钱的九碗了?”
“你难道不想吃?”
“又瞎吵吵!我看,胡三年前肯定回来。”
“胡三年前肯定回来,你知道?你是胡三肚皮头的蛔虫?”
“你才是胡三肚皮头的蛔虫!你没看见胡三嫂的肚皮大起来了?老婆生孩子他能不回来?”
结果出人意料,胡三嫂生孩子的时候,胡三没有回来。
“这个龟儿子胡三,老婆生孩子都不回来!”
“我看他是想钱想疯了。”
“那对双胞胎女儿好乖啊,一逗就笑。”
“这龟儿胡三不知道寄钱回来没有?”
“听说寄得有。”
“下次胡三回来,不晓得要带好多钱回来……”
时间又过来一年,胡三没有回来。
时间又过来两年,胡三没有回来。
时间又过来三年,胡三没有回来。
胡三嫂带着三个孩子艰难度日,没日没夜地忙,轻活咬咬牙,累累还可以对付,重活就难了,家里没个男人……,特别是打谷子抬拌桶,一个人咋抬?……邻里见了,常常会主动去帮个忙,可是这一农忙起来,大家都忙得昏天黑地,能帮得了多少?还要是看见了才来帮,没看见呢?
苦了胡三嫂了!
胡三嫂太忙了,太累了,没法照顾好三个孩子,孩子们泥里滚,草里睡,衣服破烂,饥肠辘辘……邻里见了,也会给点吃的,甚至给点穿的,他们没有忘记胡三的好处,可是这能解决什么问题呢?
苦了三个孩子了!
“这龟儿胡三简直不叫话,人不回来,钱都不寄点回来!”
“是不是在那里有人了?哪有男人不回家的?”
“去广州找他!”
“你说得轻松,去广州找,广州那么大,哪儿找?谁去?让大字不识几个的三嫂去?家里的孩子谁管?”
时间一天天过去,人们的日子一天天好起来。
胡三嫂的苦日子却继续着,胡三嫂的三个孩子的苦日子却继续着……
时间一天天过去,人们的日子越来越好了,一座座楼房修起来了,道路变宽了,修成水泥路了……
胡三嫂和她的三个孩子仍然住在那个泥砖砌成的屋子里……
时间一天天过去,苦难中的三个孩子渐渐长大了,儿子去广州找过胡三一次,街道、公司全变了,无功而返。
时间一天天过去,人们的日子一天天好起来。
胡三嫂一家的日子渐渐好起来……儿子成家了,在街上修起来楼房,把妈妈接来和自己住在一起。
两个女儿出嫁了,小日子过得不错。
胡三,被人们遗忘了。
可是,就在大家都把胡三遗忘了的时候,胡三出现了。有人说,他看见胡三了。
“你看见胡三了?真是胡三?”
“真的。”
“在哪儿?”
“在他的老房子门口。”
大家都涌向胡三的老房子。
“哪儿有人啊?”
“在地上躺着呢!”
“怎么会在地上躺着?”
“你们去看看就知道了。”
在胡三的老屋前,人们真的见到了胡三。他瘫痪了,见到大家,满脸泪痕。
有人跑去告诉胡三嫂和她的三个孩子。
儿子一听,火冒三丈:“瘫痪了,回来了,要我们供养他?该他供养我们的时候他在哪儿?”
两个女儿的意见出奇得一致:“我们只有妈妈,没有爸爸!”
胡三嫂听了,平静地说:“我去看看。”
胡三嫂把老屋收拾了一下,请人把胡三抬进屋,满眼泪水的胡三想说什么,胡三嫂说:“什么都别说了,你就住在这儿,我来经佑你(经佑,我们这儿的土语,照顾的意思)。”
胡三嫂从街上搬了回来,和胡三住在一起。在胡三嫂的精心照料下,胡三的病情好了许多,可以起来坐一会儿了。天气好的日子,胡三嫂就把胡三背出来,让他晒晒太阳……慢慢地,孩子们也不时来走动走动。
从胡三的口中,大家知道了他这二三十年的经历,他确实在外面有了一个女人,他们还有了一个孩子。但她看重的不是他这个人,而是他的钱。他瘫痪了,没钱了,她就让人把他载回来,扔在了老家门口……
胡三向人们真诚地忏悔:“我对不起田珍,我对不起孩子,我不是人!我瘫痪,是我该遭的报应,我的老婆孩子这么好,我却……”
有人骂胡三,也有人为胡三惋惜,然更多人是对胡三嫂翘起了大拇指。好些人为胡三嫂抱不平:“为什么经佑她?他把你害得那么惨!”
这天吃过午饭,胡三嫂要上街去,对胡三说:“天气不好,你就在家里坐,不晒太阳了。”
胡三嫂刚走不久,突然天摇地动,胡三的老屋倒塌了。等人们把胡三刨出来时,他已经没了气息。
有人说,在天摇地动的那一刹那,他听到胡三大喊了一声:“田珍!”不知道他是在呼唤胡三嫂来救他,还是想在生命的最后一刻,想对胡三嫂说声对不起……
有人说,在天摇地动的那一刹那,他也听到胡三的那一声大喊,不过,他喊的应该的“天真……”他想喊的是“天真的要惩罚我吗?”
胡三死了,没有人知道他生命的最后一刻究竟要说什么,也许是两种意思都有吧!
正是:打工是面镜子,照见人的灵魂。胡三夫妇清浊,大家心里自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