护工
“这是你的床位37号。”
跟着护士进了11楼这个房间，随手把包放在了37床进门的位置。
环视一圈，不大的病房有三张病床，进门是我37号;中间床上躺着正在输液的女士，目测年龄比我大一点的是38号;最好床位是靠落地窗的39号，这张床头是被高高揺起，蓝色被子里只露出一张没有血色纸一样的脸(那张脸我再不敢去看)闭目，寸发，消瘦，常年卧床，看不出年龄，甚至，我以为现在各医院床位紧张，这里是不是混住着一个男士。
床与床之间隔着可以推拉的布帘为幔子。
简单收拾，就急急钻入被筒，开始了我的除生孩子以外的，首次住院生活。
如果把疫情放开，比做是对国人一次身体测试，我感觉我染疫症状是有生以来最严重的一次生病体验，半百已过，没有基础病的身体，竟然难以招架这突如其来的病痛，用生不如死来形容毫不为过。
正在耿CT结果，思忖我的身体怎么经营得像汪洋中的一条破船了呢?此时，一个四十多岁，身材适中，短发，精神干练的女子风风火火闯了进来，她快人快语，打开房间里那个立柜，“37床，你是新来的吧，这有一组是空的，你可以放棉衣。”
我说，“谢谢，我一个小柜子就够用了，那个你们用吧!”我心想，那个立柜正好对着39床，我如果用立柜，来来回回还得看到那张没有生机的脸，算了算了。
床上病人是你家什么人啊?
我是护工。
哦，这病人像植物人，因为我爸爸就是这样。
你说对了，大姐就是五六年的植物人。
这个年龄的植物人，幸亏以前生孩子多，不然，独生子女负担不起。
华华姐她才六十出头啊，她就一个女儿。
……
尹丽华，华华，配合一下嘛，来把嘴张开，把脏东西吸出来你就舒服了。
东汉开国皇帝刘秀曾说“娶妻当得阴丽华”。好巧啊，病人也叫尹丽华!
赶忙确认，原来病人确实是尹丽华，东北人，年轻时，随丈夫携幼女南下打工。改革开放几十年在广州深圳打拼了半生，现在家安在深圳，50多岁时，突发脑梗塞，成植物人。初期医院下过病危通知书，建议过放弃。家属也是几次下决心，还是于心不忍，女儿和爸爸要继续上班赚钱维持病人医院费用和护工护理费，这杂七杂八的开销，昨天看到病人家属来医院结账时，才知道这五六年他们有多么不容易。
我对护工的认知都来自于短视频，那些养老院暴打老人的，还有家属在家安装了监控，护工偷打折磨小孩的，无不让我等将老未老的人心胆寒。
但是，医院这个护工真的是带着感情在做事，她能体谅病人家属的不容易，听说医院护工全天240元或260元根据病情不同，价格浮动不大。仅仅那个一天几次的吸痰，不是至亲至爱，听到那种从喉管里嘶嘶啦啦发出的生理反应，你就不舒服。还有每两个小时翻动身体，拍打身体，按摩四肢。虽然，病人生非容易，护工可是没有怠慢，否则，不会活五六年。
我最喜欢听到护工喊华华开饭了，一声一个华华，华华，让人无不动容。亲儿女五年近2000天，也不一定有这个护工做得好。
住院第三天，独处一室习惯了，实在忍受不了病人各种不正常的体音，我半夜睡不着，听到华华被痰憋卡着咕咕噜噜的声音，实在想替她咳嗽。睡在旁边钢丝床上细心的护工醒了，又是一套操作下来，一个小时过去了，才搞定。
第二天，我问护工，这几年有没有离开过病人?
有过，我儿子结婚，离开了一段时间。病人也换了护工。过了几个月，家属又联系到我，让我继续做，当我再见华华，我喊她，她把眼睛睁得溜溜圆，看了我好久好久，直看到华华有泪流出眼眶。
华华是不幸的，也是幸运的。遇见这样的护工，再高科技的监控也不如良心管用。
那天看到华华老公在逗华华，我觉得他们像母子，健康的丈夫，卧床五六年的妻子，一场大病人都会走样了，所以健康就是年轻。
在我完稿时，还没有看到过华华姐的宝贝女儿，听说最最不忍放弃妈妈的是女儿。但是现在女儿也是30多岁的人，有家庭有自己的孩子，有工作，各种压力如山压在独生女身上，想想都让人心疼不已。
护工说，病人的女儿说过，如果我一辈子要强的妈妈，哪天突然醒来，她知道自己花费了这么多钱，她会急死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