婴儿出生的第一声啼哭“姆妈”,那是孩子对母亲最原始的爱。一说起母亲,我心里一直很温暖,又很凄凉,千言万语也诉说不尽点点滴滴。
母亲很普通,够不上立传,却足以让我用一生去铭记。
母亲成长很不顺利,外公当时是政府官员,后来家道中落,外婆无力养活全家,就把刚出生没满月的母亲送人了。母亲来不及感受贵族家庭的温暖,就成了没落贵族。原本是大家庭的千金小姐,却成了一个比普通人更普通的农家女孩。她就像一片云,像一粒尘埃,在空中飘荡,不会引起任何人的关注。
母亲生育了5个孩子。每天除了照顾孩子,还要洗衣,做饭,种地,缝补衣服。我的印象中,童年的味道就是母亲的味道。早上是母亲烧柴火煮饭的烟火气,是母亲身上洗衣粉淡淡的香味和阳光的香味,那种味道让我着迷,让我沉醉;中午,妈妈身上沾附着菜园的蔬菜瓜果味,母亲走到哪儿,那味道飘到哪儿;晚上,煤油灯下,母亲缝补着家人的衣服,针线在衣服上自由穿梭,散发出的味道,忽隐忽现,捕捉不定,那是一种神奇的味道,一直伸向远方,徘徊,留恋,好像在深情地守候。就这样,母亲以她一天的工作,守卫着一家人。
母亲把一生奉献给了家庭。喂鸡养猪,唤醒漫天霞光;耕田犁地,插秧割稻,收获一年的希望;养儿育女,是一辈子的寄托。而她自己,却永远衣食简单:夏天秋天,浅色的葛布上衣,蓝色咔叽裤;春天冬天,土布棉袄、棉裤,外罩一件深色的洋布外套。母亲很讲究,总能把简陋的屋子收拾得干干净净,一尘不染,即使风雨飘摇,亦能庇佑全家不受寒挨冻。她用最朴素的生活最简陋的方式围困自己一生,却把最好的给了我们,盼我们长大成人,希望我们过上更美好的生活。儿女们渐行渐远,母亲心头微微颤动,却依旧面带笑容。她希望我们飞离乡村,却又常常站在村口守望。村口成了母亲送我们远走高飞的期望与喜悦,又是母亲盼儿归故乡的落寞与伤感。
父亲的溘然去世给母亲当头一棒。人生的黑夜袭来,我们看不清自己,也看不清方向,前行的路没有尽头,一片迷茫。我们该何去何从?母亲的笑容渐渐消失,一直与命运抗争的母亲,一向以为可以高傲地走向远方,蓦然回首,发现命运是那么不堪一击。我不知道做些什么才能抚平母亲苍凉的心,不知做些什么才能让母亲走出阴影。母亲以她强大的内心在我们面前克制自己,我真没想到她能强忍悲伤,装作生命中不曾发生过什么:该出门的出门,该上学的继续上学。她的强大成了我的生命中既温暖又寂冷的痛。其实没人的时候,母亲何尝不是“藤床纸帐朝眠起,说不尽无佳思”。她忍住所有的苦衷,扛住肩上的沉重,执着的背影一直走在风中。她挡住寒冬,温暖只留给我们,风霜寂寞掉落在她怀中,每当我孤独回首,她的爱总在不远处等着我。
我们各自忙自己的事,很少回到母亲日夜守望的家。母亲独自守着老屋,自然界的风雨或许还能扛住,那心理上的凄风苦雨和无数个漫漫长夜是怎样熬过来的,我不愿去想,也不敢去想。特别是过节,婆家的厨房油烟机轰轰隆隆响个不停,高压锅炖着的鸡肉香味渐渐溢出,炒锅里的小炒牛肉的香辣味叱咤风云地冲撞着油烟机和我的嗅觉;客厅里,大家坐在沙发上吃着零食看着电视,回顾一年的生活,展望未来,欢声笑语在高空飘荡,好像要冲破房顶。而我的母亲却形单影只,看着万家灯火,举杯同庆,她肯定失落黯然。我真想到没认识人的地方,在那里酩酊大醉一场,忘掉所有不想要的过往,忘掉所有的忧伤。我强忍泪水,而心里的泪水却在无声的流,漫向全身。那时我能想象得到农村为什么重男轻女,生女儿有何用?花钱时在父母家,挣钱时却不在父母身边。我非常感谢我的弟媳,她不仅给了我弟弟一个完整的家,也给我母亲一个像样的晚年,让她真正享受到了天伦之乐。
岁月流逝,母亲日渐衰老。满脸的沧桑,岁月毫不留情地在她脸上刻下一道深似一道的痕迹,层层叠叠,无限落寞;她原来挺直的腰杆,165cm的高高个子,日渐佝偻。看见她步履蹒跚的样子,我心突然紧了,突然酸了。这是我的母亲么?母亲真的衰老了,她讲话的语气语气越来越温和。年轻时,母亲说话做事可谓雷厉风行,她一声令下,我们姐弟必须马上给出回应,否则她的喊声会如霹雳闪电,划破长空。现如今她总是用商量的语气和我们说话,还时不时看我们的脸色行事。年老了,我们多么希望她被岁月温柔以待。
窗外,绿意盎然,小鸟欢啼。我们忙碌时总会忘记自己来时的路,奔波在南北西东,却丢了自己的初衷,外面的鸟鸣在提醒我整理行装,把思念装进心里,把爱装进心里,去看看、去陪陪母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