节日散文

布衣:母亲的端午节

作者:袁子凌   发表于:
浏览:30次    字数:2629  手机原创
级别: 文学秀才   总稿:59篇,  月稿:0

  每年的端午节,起得最早睡得最晚的人,是我的母亲。

  一个头等大事迫在眉睫,就是熬棕子,也叫煮粽子。

  如果说煮,我认为太过粗糙片面化,流于苍白肤浅,不能充分表达母亲的操心与辛苦。因其时长和艰难,我用熬字冠名,认为是比较细腻和恰当的。

  上世纪七十年代末,就是刚刚分田到户的那段岁月。青黄不接时常有,桌上尴尬平常事,家里促襟见肘,不如意之事十常八九。

  端午节快到了,问题成堆纷之沓来。晨曦的鸟鸣,唤醒了母亲第一个下床。夜晚的月色,照见了母亲操劳的背影。

  母亲嗓音大,直抒胸意的话语占百分之八九十,而含蓄隽永的语言需要去认真寻找和仔细领会。比如,我喜欢关上房门看小说,门外就有声音破空而来:晚了晚了!早干什么去了?就是偷懒不愿做事,地上的草也不去勤走勤看。又比如,看见我情绪低落,母亲又会察颜观色地说,饿不死人,天塌不下来。

  别看母亲总是显得过于直白,说话做事直奔主题,但一个细节,常常令人赞不绝口。不知是天赋异禀,还是后天学来的生活经验,她烧得一手绝妙好菜。乡村杂事多,锄草、拔秧、栽禾、砍柴,母亲走在前头事必躬亲样样能干。但是,美中不足的是,唯独用箬叶裹粽子,恰恰难到了心高气傲的她。怎么办?当然不能听之任之视之等闲。一家人眼巴巴等着吃粽子,这是个当务之急,需要提到议事日程的高度。

  于是,母亲提前四五天给善于裹粽技艺的邻居们讲好。当然,急是于事无补的,凡事得有一个过程嘛。要等别人家裹好了,才能请来家里大显身手。

  糯米是有的,不多,也就是一斗左右的样子。有些年头是借来的,母亲的朋友圈还是比较温馨的,跑个三四家就凑齐了。一斗等于十升,五升的圆木桶装满后用手抹去冒尖的部分,才算地地道道的五升容量。

  箬叶(家乡称箬皮)都生长在菜园的篱笆墙边,蓬蓬勃勃,青翠欲滴。饶丰红头山商店,那年头也开始有箬皮出售,要花钱的事,母亲早知道。不去想那么多了,自己的问题自己解决,母亲历来都是如此,从来不像我一样,不切实际善于幻想。没有手套,母亲的一双手常常被荆棘划的左一道右一道血痕。母亲并不介意,兴致还蛮高的,天不亮就下了床,沿着茅草过膝的小道,爬上徒坡,侧身去摘箬叶。

  箬皮有了还不行的,还要去搞棕叶。有棕树的人家不多,母亲只好走过桐林曾家门村,回朱家村找舅妈们讨要。

  那些舅妈见母亲来了,高兴得不得了,殷勤留着过夜,讲些她们年深月久满腹牢骚的话。等到第二天,肚子里的话讲得差不多快罄尽见底了,这帮热情似火兴致高涨的舅妈们,才恋恋不舍送母亲到村口。粽叶一大梱,昨夜俵兄弟端来楼梯早已爬上瘦高的棕树割好了。

  棕叶和箬皮搞定了,下一道工序是漂洗。用一个木制的大脚盆,从门口老井里用桶挑来清冽冽的冷水,把箬叶和棕叶整齐平放在盆里,倒上清水。水的深度,一般以浸没箬叶为原则,上面压块干净搓衣板,再压上一块石头,以防箬叶泛起。

  一天一夜过后,就是洗净工序了。这种洗涤还挺烦人的,非常考验一个人的耐心程度。妹妹不行,担当不了此任,我更不行,除掉会吃,基本上一无是处。母亲的任劳任怨也有限度,会斥责会叹气。叹气归叹气,事情没有解决,这是伤脑筋的。还是老将出马,当仁不让策马向前,母亲坐在小凳子上,用个干净的毛巾,把箬叶铺平放在搓衣板上,一片又一片洗得干净整洁,摆放在那里更加青翠晃眼。

  糯米不要浸泡过长,一般而言洗净为主。母亲跑来跑去,总算把邻居请来了,那虔诚的态度,不亚于请来一位私塾先生。我和父亲弟妹根本无此高超技术,只有干瞪眼一边凉快的份儿。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最后一道工序,就是熬粽。

  大锅装满八九份水的样子,把粽子十只一捆放进锅里,然后严丝合缝盖好锅盖,边沿用旧衣服或毛巾压实压牢,就是不让跑气的那种办法。

  柴火,更是个不容忽视的大问题。没有办法,父亲气势恢宏把一只破旧柜子也当即立断大卸八块。凡是家里硬木料或边边角角的隐藏家伙,统统在考虑范畴。母亲的办法多,常常出奇制胜。她不像父亲侷泥于家里这一亩三分地的境界,拿把砍柴刀,只消半天功夫,门口就晒满了硬软相间的柴火。就是下雨天,到处淅淅沥沥的愁死人,她也会东拼西凑,总能搞到柴火回家。时光不语天长日久,她早已习惯了这样很不完美的生活。

  忙到此时,基本上已是晚上八九点钟了。乡下人历来睡得早,村里都没有什么动静了,只是不时传来几声渐行渐远的犬吠声。

  母亲一个人坐在柴火土灶前,父亲走过去陪着她,在一旁抽烟说东道西。母亲的脸红红的,正弯腰躬身朝着灶口。火光闪闪发出光亮,映衬着母亲慈眉善目的脸庞。

  从晚上九点钟算起,直到凌晨三四点钟,鸡也叫头遍了,母亲还没有睡。我睡在床上,有时会听到母亲的咳嗽声。

  翌日早晨,当我满心欢喜地从滚热的锅中捞出第一只粽子,再到吃到嘴里,一股特有的清香四溢充盈我整个身心。

  又是一夜没睡,母亲扶着灶台站起,显得极度疲惫的样子。望着我们吃粽子的喜悦脸色,她的笑容又显出春天般的温暖、阳光和善良。

  当时,我并没有认为有什么不好,更麻木地认为这是再平常不过的事。直到今天,母亲离开我快五年了,每当想起那喷香扑鼻的粽子,想起她整夜不睡的熬粽,我的鼻子不禁一阵阵酸涩,眼帘顿时朦胧一片。

  母亲的生命历程,用一个“熬”字基本上可以囊括。从童养媳到离婚,从生下我同母异父的大哥,再改嫁生育三儿二女,这是一个漫长的岁月历程。她几乎从没穿过什么好衣服,一把老式桃木梳用了快十多年。至于洗面奶或护肤霜之类的奢侈品,我敢说她认都不认的,更遑论去拥有和使用了。一个很深的印象,母亲的手上不是尘土,就是喂猪养鸡落下的糠粉。

  端午节只是一个掠影而已,留给我的记忆是有沉重感的。没有文化的母亲,写不来自己的名字。她心中只有儿女的温饱,只有辛苦操持去拼力维系的家庭,以及那片脚下从早忙到晚的熟稔的黑土地。

  岁月熬白了青丝,熬粗了酥手,熬伤了腿脚,熬坏了腰椎。就像端午的熬粽,母亲用热血和耐力与时光抗衡,最后被时光彻底打败,走完了她平凡的一生。

  母亲是一部书,让我们兄弟姐妹倾情阅读了半生。母亲是厚重的文字,让我在写作中产生了无比的敬畏。

  今年的清明节,我站在母亲低矮的新式坟墓前,向娘一次次弯腰致敬。人生有什么意义?母亲从来没有去思考过这种比较深刻和昂贵的东西。她用坚韧、坦荡、执著和辛劳向我的人生做了最好的解释!这种解释,使我常常为之沉思、哽咽和泪流满面。

  2023/4/18

【审核人:雨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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