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令七十二候集解》道:“水土湿气凝而为露,秋属金,金色白,白者露之色,而气始寒也。”
——前言
节
气
白露以后,炙热的夏季阳光就要接近尾声了。
白露以后,农人们就要开始忙着收割秋天的稻子了。
白露以后,风景开始变化,从翠绿变为灿烂的秋色了。
白露,指的是九月八日或九日,是农家一个重要的节气。
在台湾的四季中,最让人喜爱的也是白露这段时间。因为它还残留着夏季的温暖,而天气也变得清爽,天仿佛更高更蓝,云也变得更白,有一种透明的气味。
有一天,我路过华江桥下的菜园,抬头看着围绕台北盆地的山和云,发现过去被污染成灰蒙暗淡的天色,不知道为何有一股透明的清气。于是,我问田里的菜农,菜农微笑着说:“今天是白露呢!肮脏的空气到了白露就逐渐下沉了。”那一次我最能感受到白露的可爱,就像昔时在农家知道稻子长到可以收割时的心情。
白露是一个象征成熟的节气,传统中国人所说的“春耕、夏耘、秋收、冬藏”,白露以后便是秋收时节。人们辛苦劳作到这时已经有一个段落,能清楚地感受到收获的喜悦,并且能在心底对过去的一年有个谱,如果收成好。在中秋时分便能安心地团圆赏月了。
这种对季节的敏锐感应,不只作物才有,也不只是历经数千年农业生产的人们才有,一般的鸟兽也体会得到。
就在白露时分,许许多多候鸟从北方往南方飞。因为这时,北方已经是酿雪的天气,很快就要冬寒了,候鸟们开始向南迁徙,以躲避雪地的寒冷。像雁子、灰面鹫、红尾伯劳鸟,就成群结伴地离开家园,到热带的南方避寒。
每年白露以后到台湾来的候鸟,最多的两种就是灰面鹫和红尾伯劳,它们通常会在台湾最南的屏东落脚,然后继续南飞的旅程。
在文明的国度里,候鸟对气候的敏感是受人们尊重的。因为过境的候鸟就如同离家千里的游子,它们的生命是脆弱而无可依恃的,它们为了生命的传续而万里飞翔,不只是一种习惯,也是生存的必然。因此,自命为“文明”的人,通常不忍加以杀害,在迁徙的过程中任意宰杀候鸟,乃是最不道德、最不文明的行为。
可是,就在台湾,捕杀南飞的候鸟已经成了一种习惯。就像宰杀家养的禽畜一样,数十年来,不知道有多少候鸟成为烤架上的祭品被人吃进腹中,甚至有许多人到白露以后就以杀害候鸟出售为副业了。杀害候鸟,几乎是这个世界上最不要本钱的生意。只要在山区或荒郊上设下林立的陷阱,每天就能捕到数十只、数百只红尾伯劳,然后在街边摆一个摊子,挂上“烤伯劳鸟”的招牌,财源就滚滚而来,完全不必付出丝毫心血。
我觉得做这种不要本钱的生意,和偷窃没有两样,而且是公然的偷窃。
不同的是,一般的小偷,偷的是属于别人的财物;杀害候鸟的人,偷的是大地的财物,偷的是大地的生气和大地的美,这种毫不顾及自然力的行为才是最可耻的。
多年前,我曾到屏东的枫港旅行,在车站门前就有几十家专售烤伯劳鸟的摊子一字排开。烤成的伯劳鸟比野鸽子的体积稍小,一只的售价是四十元。
家家生意兴隆,甚至有许多酷嗜野味的食客从远地开车来吃烤伯劳鸟。这几年,野生动物的保护成了舆论的热门话题,我以为卖鸟的摊子一定减少了。可是去年到枫港,摊子不但没有减少,反而有增加的趋势。最不可思议的是,一只伯劳鸟的价钱已经涨到一百元了,我询问小贩:“为什么卖那样高的价钱?”
小贩理直气壮地说:“现在伯劳鸟的数量已经没有以前多了。而且那些写文章的人乱写,连警察都要来取缔,捕伯劳鸟的“踏仔”也常被破坏,生活是愈来愈难过了。”我听了不禁哑然,这些卖伯劳鸟的小贩为了小利,难道有权动辄杀害成千上万的生灵吗?
本来,白露的节气多么美丽,可是由于伯劳鸟悲惨的台湾旅途,我觉得白露染上了血腥气息,一点也不美丽了。我认为如果不立法保护候鸟,这个问题是永远不能解决的。前几天看到报上刊登一位地方官员到枫港视察,应邀吃了烤伯劳鸟,还盛赞伯劳鸟的美味,政府官员如此,我们对候鸟保护的前景感到无限悲观。
有时候我异想天开地想着,多么希望候鸟改道飞行,我想告诉它们:“这里不是你的家,你的家乡没有鸟踏仔。”
在国外旅行的时候,我特别欣羡那些满地悠闲散步、飞翔,永远有人喂食的鸽子,那些鸽子往往成为广场上最美的风景。曾经有一位外国朋友问我:“难道你家乡的广场上没有鸽子吗?”我不敢告诉他,我们台湾根本没有什么鸽子,如果有鸽子,也早就被抓去进补了。
这就是我们的文明,随便吃掉自然的文明,连和平鸽都要被吃掉做进补的文明。在这种文明中,白露时分再美,又有什么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