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荏苒旬数间,不经意地离乡,却已有二十年了。这些年里,风光时意气风发,壮志满怀。失意时杯杯黑土地,笑歌黄河,然亦这些都随着时间流淌,消失得无影无踪,不曾留下多少烙记。
然每年一到立秋节前后,一句谚语就会响于我的耳际,也会随口溜出:“秋前十天无谷打,秋后十天满沟黄。”年年在这个时候,是最易的、也是最频繁的,从我口中溜出的句子。更是无情勾起,拽回那年秋收场景,记忆犹新,挥之不去。
“2002年的第一场雪”,是资中籍青年歌手刀郎的名作,是我最喜欢,最爱哼唱的一首歌,心旷神怡,气魄苍凉。更是将我牵回2001年的秋天,一股揽绳,生生扯来。
什么五十年一遇的洪灾,百年一遇的旱灾,我不知道这一年的秋雨状况,算多少年一遇呀!
四川盆地的秋天,地域语言中,流传着许多民间气象语言。什么烂白露,烂韭黄,烂谷莊,八月十五封雷神,等等有关秋雨的描绘,让自古知天时而晓劳作的农民,抢种抢收,惜时如金。
入秋以来,天无三日晴地常常下雨,使生物王国中的山蚊子,得到千年一遇的天时地利,空气湿度温度的催生下,长足发展,蔚为壮观。于山坡,竹林,沟渠,草间,但凡阴暗潮湿的地方,都在集体活动,酝酿着暴动前的穿梭。
这时的天空阴沉着脸,比借人谷子还人糠的脸色还难看,拧得出水来。蚊子集合的号角,往往在此时更加嘹亮,黑压压密麻麻,成堆成坨的长歌劲武,攻城掠地式的,扑向它们的阵地。与之媲美的,惟有涨水蛾,涨水蛾的进化,不知是何物种,但这是个不祥的东西,只要这个东西大面积地飞出,必将是一场大雨来袭的前兆。
天变有兆,人变有相,本来无所谓下雨多少的我,开始有些担心了,心想,“要是打谷子涨水可就惨了”。
屋外秋雨屋里愁,屋外流水屋里庸人忧,庸人渐自心渐醒,多情却被无情恼。脑际一片空白的我,望着哗哗直下的雨发呆。
“这倒霉的鬼天气,天老爷咋回事了的呀,尿泡烂了嗦,你老人家晴几天嘛,等我把谷子打起来了呀。”妻子不知何时来到身后,烦躁地抱怨。
我坐在门槛石上,斜靠门边,半伸半曲着腿。神离黯伤的望着屋檐水冲溅起的水花,心境好时或可赋诗两诗,而此时,有气无力地随口应道,“天干三年吃饱饭,天旱三年饿死人。”“唉,说不请楚,也许气数使然吧,我都好久沒观星相了,这么久夜夜都是云山雾罩阴雨绵绵,不要说观斗柄,连东啟紫微都不见呀。”“神经病,屁话多下几天雨就气数了,别以为你看了几本烂书,就天上的事晓得一半,地上的全晓得,要是在文化大革命,早把你整来斗了。”妻子愤愤地说,继续找着锅桶盆之类的东西,去接漏雨水的地方。
下雨天,气压低,本就阴暗,房子周围竹林又好,茅草房子上扎的脊,被竹梢经常光顾走访的地方,基本上是年年都在漏雨,刚去倒了大半盆水,无水的滨铁皮盆子,有些锈了,每滴一滴雨,吧吧之声,有如破鼓撕气,音嘶刺耳,扰人得很。
我也恨声道,“斗就斗,哪个怕哪个,那些被斗的,不是大官就是贵人,要么就是艺术家,连邓大爷都是,最后连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的,最孬的也是知识青年。我一个农民呱棒,根本没那资格。”我自怨自艾地望着屋檐水流着。
这时,雨似乎小了些,妻子也无了刚才的暴气,轻声问道:“待会雨停了,到底做啥子呢?”我还没从刚才的情绪里回转来,莽声莽气地说:“做啥子都没来头,反正收回来也恼火,怎么晒嘛。”妻子忧郁无助的眼神,迷茫没有底气的望着我。本来长得不算难看的她,天庭饱满,地库方圆,准头肥厚,两耳厚实而泛润色,应有几分富贵气的,一袭马尾,也算漂亮,嫁了我这如斯寒酸之人,对雨的忧伤,显得多么无力。
这段时间,雨一天下几仗,还下得不小,山谷水也下发了。岩上泉涌,石上吐珠。只要是露天地面,没有无水的。屋后檐下,麦草谷草的,湿漉漉的。
堆砌在墙边的带藤花生,已经由青泛黄了,偶尔从花生壳里掉落的老母虫,被蚂蚁分解抬拖而去,蚂蚁队伍算比较整齐的,这窝蚂蚁搬了几天的家,也常让我忆起看蚂蚁搬家的儿歌。“黄司蚂蚂,来抬尬尬,大的不来小的来,吹吹打打一路来。”看着蚂蚁队伍,蚂蚁里有贪官吗?有弱肉强食吗?
田里的谷子,老得已迈百龄的佝偻者了,有些强壮的还有点硬气的谷子杆,在淫雨下颤微微地倾立着。雨又下大了,排洪沟水位又上升了,仅有的傲立者,又低下了头,酸涩之泪从我黝黑的脸上流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