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孩子在床上滚来滚去不愿入睡,忽然猛地坐起,说自己听到蝉声。我一心盼着她早点入睡,没搭腔,不想母亲却突然模仿起蝉音。
黑暗中,耳边的声音好像凝成一团似的撞进记忆的某个深处,在那,有最烈的日头和最响的蝉鸣。
小学的时候,一放暑假,我就被父母送到林场深处的外婆家,走出家门,满眼都是山,满山全是树。夏日的山林最是热闹,一声接一声,一阵接一阵的蝉鸣不断在日头底下嘶喊,从阳光铺向树梢开始待直至夕阳西沉,蝉鸣才会停息。
整日整日的蝉鸣声让我发现其实蝉声并不是单调冗长的“嘶”音,它的后半段婉转而悠长,像是在喊“呢哑嘶”,而我们方言中,就用“呢哑嘶”代指蝉,相比起蝉这个名字,“呢哑嘶”在我心中更直接也更有活力。
那时候,最有趣的当然莫过于捕蝉了。
大人们总是徒手捕蝉,让我见识徒手捕蝉的是舅舅,原本随意走在窗前的舅舅,突然大手一窝,对着窗台一扑,一只还在不断嘶叫的蝉就被送到跟前。那是我第一次细细观察蝉,大大的脑袋占据了身体的三分之一,没有眼眶的眼睛给人一种笨拙感,腹腔空空,却发出震耳蝉音,手指贴在腹腔上,还有微微的颤动,蝉翼通透纤薄,若不是中间布满黑色纹路,若有似无。
可我们孩子,没有谁有徒手捕蝉的功夫。好在,蝉虽然会飞,但总是爱趴在树上,只需趁其不注意将其网住即可。话虽如此,可真要捕捉一只蝉,对孩子们来说并没有那么容易。
首先,这只蝉不能趴的太高,不然只能望洋兴叹;其次,发现蝉的时候,就得调小动作幅度,保持呼吸频率,不能让蝉察觉异常,忽地飞走;当然在实施捕捉的过程中更得动作轻,下手快,力度准。
当时物质并不像现在这么丰富,可以随意购买各种昆虫捕捉网,我们只能就地取材,自制捕蝉网。生活在林场,竹子、蜘蛛网都很常见,用镰刀砍下竹子上适宜的枝条,接着把枝条底部的粗枝去掉,留下最尖端的两、三个细枝桠,修成扇状;然后将蜘蛛网不断重复挂在枝桠间,交错重叠、层层相覆,使枝桠与枝桠之间布满无数层蛛网;这样,一支有着超强黏着力的扇面捕捉网就制作完成了。
可是,制作一支好的捕蝉网并不容易,首先要找到大小长短适宜的竹枝,其次,也是最重要的部分-----挂蛛网。要求蛛网必须足够大且未破损,同时不能粘粘任何杂物,因为蜘蛛网破损严重或面积太小,便不能挂在两个枝桠之间,而已经附着了细碎杂物或者小飞虫的蛛网,不仅不美观而且会影响网面的粘黏度。
四处捕蝉,大人不会阻止,但要去搜罗蜘蛛网并不被允许,因为蛛网通常都结在靠近牛舍、猪舍、厕所等狭窄脏乱之处,整天在这些地方爬上爬下,弄脏衣物不说,还容易摔跤受伤。
一次,舅妈主动提出帮我制作捕蝉网,原以为舅妈骗小孩,还不相信,但舅妈并没骗人,拿起我还未制作完成的捕蝉网就往猪舍走。我高高兴兴跟在后头,幻想着即将拥有一个漂亮的捕蝉网心下正是得意,却只见舅妈站在门口,将竹枝伸进猪舍,手臂一阵舞动。站在舅妈身旁,我一时忐忑起来,总觉得舅妈不像是在给我挂蛛网,倒像是在清扫猪舍天花板。
正疑惑间,舅妈转过身,把捕蝉网再次递到我面前,看着舅妈帮忙制作的捕蝉网,我瞬间就大哭起来。快要成型的捕蝉网在舅妈的“帮忙”下,挂满了粘着杂物和蚊虫尸体的破败蜘蛛网,完全不能用来捕蝉。虽然舅妈之后安慰了我好久,但之后我不再轻易让大人帮忙了!
只有哥哥们才能做出一支理想的捕蝉网,网面严密细腻,网杆长短合适,用来捕蝉来十分顺手。
不过,记忆中有位哥哥制作捕蝉网的方法和我们不大一样。他不去四处寻找蛛网,只要枝桠上挂住一张蛛网,他去抓住一只蜘蛛,放在网面上,然后让蜘蛛不断吐丝,为了让网面更严密也更美观,他还时不时用小枝条赶着蜘蛛将丝均匀的吐在网面上。
虽然我很羡慕他能制作出这么完美的捕蝉网,但是我实在太怕蜘蛛,更不敢让蜘蛛给我“打工”,所以我始终都没能有一张理想的捕蝉网。
这也算是我童年的一大遗憾了。
读初中后,暑假假期就没再去外婆家了,也就渐渐和蝉失去了联系。而在这个盛夏的黑夜,或许是女儿误把夏虫嘶鸣当成蝉音的天真,或许是母亲质朴的模仿,让我在为人母时还能与母亲、孩子重提蝉事。
黑暗中,我极尽所能的为母亲和女儿讲述记忆里的蝉,母亲时不时和我嗤嗤发笑,女儿也在故事中渐渐睡去。女儿虽然年纪尚小,但不知梦中,会不会有满山蝉鸣,一群捕蝉孩童站在树下,一人举着一个捕蝉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