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每个人的心里都有一个老家,这个老家是自己降生时最初的家,也是一生再也回不去的原乡。
我的老家在“大门里”,大门里是一条街的名字,这条街因曾经安装着大门而得名。
大门里的住户不多,大部分是没出五服的当家子,我的老家在大门里的最里面,那是与二奶奶家分开的三合院。三合院有北屋,东屋和西屋组成。北屋是一座古老的房子,有点旧社会地主家房子的气势。高高的台阶,宽宽的前檐,屋内方桌大椅,青砖铺地,是爷爷奶奶的屋子。
站在北屋门前的台阶上,面向南方隔着一道院墙,看到一座南屋,与爷爷奶奶住的北屋一样,一样的高大,一样的台阶和前檐。这南屋和北屋本来是一个院子里的两座房子,而当时在中间砌了一道墙,把一座院子一分为二,北面成了我家的院子,南面则是二奶奶家。
二爷爷和我的爷爷是叔伯弟兄,老弟兄们分家的时候,把一座硕大的四合院分成两个院子,当时的东屋和西屋也在分家的时候拆除了,只剩下南北房,依然保留着当年的风采。
从北屋和南屋的气势看,当时家境一定是不错的,起码是小康的水平。记得父亲说过,他小的时候,家里还放着一顶清朝的顶子官帽,但是不知道是什么官职,什么级别的帽子。这也说明当年我们家还是出过人才,出过一官半职的。以后随着时间的流逝,帽子也不翼而飞了。
经常站在北屋的台阶上联想,当年这是一个怎样的家啊?从北屋到南屋的距离看,那是一座很大很大的四合院,庭院深深,青砖灰瓦,堂明几净,翠竹绕廊。一家人千金金贵,公子风流,男耕女织,诗词歌赋,一幅半耕半读的和谐画面。那是什么年代?清朝或者更远的年代?我们的老祖宗或者富甲一方或者朝内为官,出来进去官服加身,车轿并行,威风凛凛。
这只是我自己的凭空想象,到底当年是怎样的情景,没有记载,无从考证。
和二奶奶家分开以后,我们家又重建了东房和西房,这时盖的房子就比较简陋了,与南北房相比,绝非一个年代的产物。
北屋的东边是门洞,记忆中的门洞很特别,门口朝东开,进了门口拐个弯朝南才走进院子里,门洞的东墙上有一个佛龛,佛龛里供奉着几尊泥捏的佛像,这佛像双目圆睁,龇牙咧嘴,很可怕的样子。每次经过这里的时候,闭着眼睛不敢看,很快地跑过去。有一个时期,做梦还梦到佛龛,每次都会从梦里惊醒。不知道老祖宗供奉的是哪路神仙。
爷爷奶奶住着北屋,大伯父一家住着东屋,我们一家住在西屋里。二伯父一个人住在我家北边的小西屋里。一个院子里住着好大一家子人。
我们兄妹四个都出生在西屋里,在这里度过了人生中最初的岁月。
记忆里的西屋,有一个连着锅台的大炕,靠着西墙放着一个古老的立柜,这是清晰的记忆,别的现在想想一片模糊,有没有桌椅,屋子的北边是什么一点也想不起来。
头脑中那个大炕和锅台是最清晰的记忆,在屋子里睡觉,在屋子里做饭,吃饭。一个屋子既是卧室,也是厨房,客厅,餐厅都是它,过去农村的房子大概都是这样的吧。
在这里我长到了七岁,我们和大伯分家的时候,我们分到了大门外面的一块空庄活地,在那里盖了三间北房,一间厨房,一座简陋的门洞,一圈土打的围墙,算是有了我们自己的新家。
虽然从老家搬出来了,可我们兄妹还是以为自己的家在大门里,从新家里出来不知不觉的就回到大门里去玩了,更多的时候是回到老家,到爷爷奶奶住的北屋里,奶奶悄悄给一块馍,给一个枣,似乎就找到了自己的根源,心里就格外地踏实。
那座北屋为我们盖新房子提供了原料,我家盖房子的时候拆掉了北屋的前檐和门洞,用了里面的砖石和木料。
大伯家翻盖东房的时候,彻底把北屋拆掉了,一座老祖宗留下来的产业,成就了两个家,盖了两座房子,虽然简陋,但完全可以遮风挡雨,住着这样的房子时不时会念及老祖宗的好。
大伯一家住进新的东屋后,奶奶搬到了西屋去住,那时爷爷已经不在了,奶奶在西屋住到了去世。我曾经多次到西屋里去看望奶奶,给奶奶送去苹果和汽水,那时奶奶就有点痴呆的样子了,但还知道搂住那些东西,舍不得撒手。
奶奶不能自理的时候,躺在西屋的炕上,是不是我们小时候的那个炕真的不知道了,我们家和大伯家轮流给奶奶送饭,直到奶奶去世,奶奶的灵堂就设在西屋里,我回去的时候,站在灵堂前抹眼泪,当家子的婶子们拉我出来,劝我别哭了,奶奶省受罪了。
爷爷走了,奶奶走了,一直在老家住着的大伯和大娘也走了。最后分到老家的是大伯的五儿子建良,可建良常住北京,从来没有在老家住过,他只是把老家所有的房子拆掉后,淘汰了所有的旧材料,以现代的钢筋混凝土结构,西屋为上房,建了一座新样式的组合房。老家以一种新的形式出现,完全找不到原先的影子了。
多年没有回过老家,再去也不是原先的样子了,那个祖宗留下来的老家已经彻底找不到了,只是偶尔在梦里回到西屋,回到那个古老的院子里,寻找童年的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