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的心中一直思念着家乡的一条沟,那是灌溉上百亩良田的下坝沟。
家乡的沟渠纵横交错,下坝沟横在我们村子田间的顶头。沟长近五百米,沟宽五十米左右,沟最深处两三米,我是不敢下去的,因为听父母说里面溺亡过人的,连人名都挂在我们嘴边。
沟名为什么叫“下坝沟”?我想许是因为沟横亘在我们下坝四村而得名吧!下坝四村在我们圩的一个弯弯里,春节玩灯下坝四村是互为往来的,我们村的马灯或罗汉灯上另外的村子里总要吃茶的(玩灯的人每八人一桌,每人一个茶叶蛋,还有一些茶碟)。其他三个村子的马灯、罗汉灯也会来我们村吃茶。玩灯是男子的事,我们这些女孩子从小就跟在灯后面,一为吃茶时能从大人手里接过他们省下的茶叶蛋,二为看灯玩的花样,玩得热闹。听姐说她们小时候曾把茶叶蛋的蛋白吃了,因嫌蛋黄吃着太噎人,把蛋黄抓在手里带回家给奶奶吃。
下坝沟蜿蜒曲折,四周种满了柳、杨树。每当我们在田间地头劳作得满头大汗,便到沟边捧一捧水洗洗脸庞,在树荫下休憩一番。下坝沟的水以它的清凉甘洌抚慰着我们。哥哥姐姐还会跳到沟里游个泳,姐姐在水里还碰到过鳜鱼,可惜没能抓住,反而被鳜鱼刺扎伤了手。
有几年,父亲和另两位村民合伙承包了下坝沟和四方塘。下坝沟的年租金当时仅120元。之前下坝沟因承载着灌溉农田的重任,从未被抽干过;父亲他们承包后,常用抄网网鱼,最后一年把沟抽干了,为此他们几天几夜也没能好好休息。下坝沟由于周长太长,又在村子外,外村的人很方便偷鱼。抄网网鱼后,父亲他们把鱼放在网箱里,他们要回家吃晚饭,嘱我们三家孩子去看鱼,他们俩都是我的同学。夜幕下,田沟边,我们仨也并不害怕,只是一种特殊的生活体验。下坝沟由于常年活水,里面的鱼味道鲜美,一家分上一条鲢子鱼,放上水大椒和新上的大蒜叶,香喷喷地能吃上两碗饭。母亲常笑着说:“见到腥,胀断背上筋。”以示有鱼吃的日子里是多么开胃开心。尽管记忆中母亲并不爱吃鱼,特别是虾,因为1954年水灾后母亲吃鱼虾充饥吃厌了虾。
庸常的日子里,同学的父亲常来家中聊天,有时同学的母亲就来唤他回家。同学的母亲人长得好看,勤快又温和,让父母都称赞她。同学的父亲因为个子不高,在村人中被称为“矮子”,虽然不曾念过书,家境也不好,但他一心送子女读书。我从小便未见过他的母亲,他一家子和父亲、小弟同住一屋。他的父亲人称“老白头发”,会放丝网会种菜,他种的包菜特别好,一个个像小人儿就在我家地的邻处,我还有幸见了他种的罂粟开出美艳的花。只是在我们初三那次数学竞赛后,他就去世了,他的三个儿子、两个女儿放映了一场露天电影作为送他的礼物。
父亲是吃过放弃学业的苦的,所以想尽一切办法送我们读书。父亲一生干的事太多太杂,凡是能挣钱的事父亲都干,比如去南昌贩香烟,在九江被截;去泾县山里伐木材;做泥瓦匠,当马灯师傅;种田是老本行,买草包机打草包,买破碎机加工猪饲料,承包鱼塘,在河里网毛海(螃蟹)。在村子里父亲就是送子女读书的典型,同学的父亲为此喜欢和父亲聊天,也一心想要把两个儿子送出来(家乡话,读书读出来的意思),只是遭遇了大儿子学籍被他人顶替的无奈。乡里乡亲的,还是门对门住着,这种事情让人如何应对?后只有将大儿子的户口迁到了远在市郊的妹妹处,方可谓“柳暗花明又一村。”多少的心酸与无奈,只有亲身经历过的人才能真正体会罢!
两个儿子均在外地工作,我们的乡亲“矮子”也随之离开了村子里。生活幸福的“矮子”在一个清晨外出锻炼时,被一辆三轮车驶过桥面时撞上,比父亲年轻很多的他在父亲之前就离开了人世。贤惠的妻子在失去挚爱后也逐渐陷入了混沌的状态。
转眼,父亲离开我们十一年了。母亲也因阿尔茨海默症离世近三年了。原本,父亲是要葬在他爱的田地与下坝沟旁的,只因那里从未有过先例而放弃。父母终究还是守在了我家的另一方小塘边。
但在我心中,却永远怀念下坝沟边的一草一木,昔日的辛劳与幸福都幻化成永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