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列宁公园深处,我第一次见到梭柁。1931年春,他亲手栽下。传说,梭柁是月宫仙树,砍不倒,折不断。他在这里创建中国历史上第一个人民公园时选种下梭柁,一定饱含着特别象征意义。我抚着粗糙树干,透过枝繁叶茂,仿佛仰望见他的坚毅与欣慰。
从葛源到青板,循着他走过的痕迹,每一处都听到与他有关的红色故事。成千上万横峰人,追随着他关于中国的梦想,心甘情愿在那个时代抛头颅、洒热血,无数英魂出生时朴素无华,却因遇见他,生命像箭一样射向高远,把人生单程票全权交给脚下热土。生命的长度,许多人只停留在三十多,信仰与信念却与那梭柁一样,年年根深叶茂。那些人类共同崇尚的美德与价值观,让此刻瞻仰的我们,内心充满光明与力量。
在中共闽浙赣省委机关旧址,我看到一丛芭蕉。1933年,他亲手栽下,今年刚好九十整。老树干像战士一样笔挺,一棵紧挨着一棵,比房顶更高,密密匝匝枝干间隙新枝条青嫩油绿,有的正铆劲抽芽,有的丝绢般新叶已绿天如幕。中国古代文人笔墨下,芭蕉寓意“家大业大”,代表美丽,坚韧,芬芳持久,也象征团结,友谊,繁荣昌盛。他栽下芭蕉,种的是一颗关于国度的期盼。
而我认识的横峰人,男似梭柁,女似芭蕉,似都自带他的某个特性:认真,坚毅,忠诚,无私,长情,创造力......
徐和生,青板徐村人,香落总监,为人诚恳大方,性格直截了当。和生在我们广信经营一家陶瓷门市部,是个能随时把文学与生活,文学与工作随处融会贯通、如鱼得水之人。此次横峰行,和生主策划,不止每天要接送文友,各处接头事无巨细,每日清晨和生照旧早起健个身,最让人折服的是,和生还能逮空去县城量个房,当真几头工作不相误,十足能人。
李思德,青板霞阳村人,香落顾问,横峰作协会员,待人热忱,处事低调,此行也全程司机。5月27日下午我们从葛源往青板一带游走,金鸡山村支书李勇给我们当金鸡山历史解说员时,墙上有张介绍横峰乡间美食的图片,我指着图片上的夹子粿说了句与广信上泸的夹子粿好像不同,思德悄悄提前回了家,立马吩咐家人着手准备。地里现摘的糯甜南瓜打羹,拌着香菇丁、肉糜为馅,粿面上撒着翠绿小葱、红碎朝天椒点缀,辣的夹子粿吃一个,来块西瓜解解辣,又再来个灯盏粿,不亦乐乎。我们围桌朵颐,思德却不知去哪采了一把复瓣栀子花来,引得一行女文友又争先哄抢。院子里瓜香、粿香、花香那个趣呀,无法描述。
黄柳云,我此行不由留心最多的依依呀,横峰作协理事,香落“赣鄱专栏”执行主编。入住酒店当日下午,依依顶着烈日买来横峰零食,一一送至每人房间,热情与日头一样火热。依依感冒尚未好清,此次活动全程戴着口罩,是接待,是司机,还管会务与后勤,关键手机拍照技术特别好呀。青板回城当晚,众人在岑山乐坊吼歌,依依张口,不止专业,眉眼发梢那个妖娆呀,俱带风情。闹完后,大家各回,又是依依留在乐坊擦尾。明分分弱弱女娇娥,却见依依一把搬起桌椅往坊里走,抓起扫帚麻利清扫果皮瓜壳。我原只以为依依写文烈烈,这回才晓得她早已百技傍身。不由想去另一位广信女友,也总任何活动里自觉就担起大管家角,永远前后张罗,最早抵达,也最晚离开,本是我唯一顶级喜爱的妙女子,这回横峰行,添上了依依。
还有全程摄影的李坪亮、万界平,布置会务的吴萍,陪同采风的王渊富、龚建明、李建英、蒋文风、文瑜,出席颁奖的相关领导,文友王俊等等,不管初识还是旧识,或没能来的毛小平、骑霞客兄弟,我所认识的所有横峰友人,似乎都不热衷小资趣味,他们心境纯粹。从政也好,经商也罢,哪怕务农,体制内的,自由业的,任尔东南西北风,各自岿然踏实大地之上,他们似乎从不张皇。生活于他们,是真实的日子,天资与人力相比,横峰人从来只信后者,他们专心致志在自己选定的方向走,从不徘徊来路或去路。
横峰人谦卑,也傲骨铮铮。他们总让别人处在重要位置,让自己处在次要位置。座谈会上,有人诙谐轻快呈现横峰的“小”,有人便夺过话筒抒胸臆:“横峰确弹丸之地,但有容乃大!”井喷一串小小横峰大格局,引得掌声一阵阵,颇有他彼时奔赴战场前立于枫林老戏台慷慨陈词的气度。我喜欢横峰人之间这般无奉承、不称颂的争辩,宣扬各自主张,百家争鸣之风,思想和文化在辩论中闪烁光辉。
我们在青板一处叫“刘客人家”的院子里等吃夜饭。院子阔处有露台,凉伞撑开,鸟掠、花盛、虫鸣、茶香,竞相热闹,屋里柴火旺旺,屋顶炊烟袅袅,屋后翠竹亭亭,闲聊至月上树梢,一幅“家居绿竹丛,人在月光里”的美画卷,真是聚会留影好地方。“刘客人家”做的是“家常菜”,指横峰百姓日常烹调菜式,青青绿绿一大桌,看着就养眼入心。
从兴安路到葛源,返青板,再回县城古窑公园,所见楼房都还不高。葛溪河,岑港河,信江河与整个横峰各自关联。我偏爱流水地域。有水就有地气,有润气,能滋养肉身,温泽灵魂。水经之处,新旧建筑风格交杂,郁郁葱葱之间,自然、人文、建筑,随处可见文明推进痕迹。窑,是横峰的第一部史书,顺着岑港河绵密进入,诗性的想象浸润横峰人骨血。红,是横峰的第二部史书。绿,是横峰的最新时代史。
他在横峰留下的魂灵,是史诗。诗魂可以葬在葛溪河欢流不止的水花里,葬在怀玉山余脉的月光中,葬在上饶大地的云巅。只要人们爱恋着这山川河流,日月星辰,就可与他的魂灵相通,与他渴望的热腾腾时代相拥。他当初在闽浙赣根据地沿着葛溪流向开创的新发展:一条上层文化朝下,一条大众文化朝上,一直都在延续,乃至超越未来。
我在枫林村土墙上,拍到几种小草。水蛇麻是草药,因以爆炸形式向外将种子射出的特别传播方式,我记住了它。他的精神与信仰,在中国大地不也被如此传播?码字的我们,是中国遍地可见的鼠麴草,我们铭记历史,更书写当下。这必然,也是他所希翼的。
暮色四合,夏日的晚风轻拂岑葛公路的每一株树木,穿过晚霞映照的青葛路段,栀子花的清香别在我发梢馥郁悠然。我从广信又一次奔赴横峰,最初想用浅薄文字记下一段关于他踏过的荆棘,最终,却只为他种下的芭蕉与梭柁,录下一帧帧横峰文人细节。也许,这也是他所期望的一种活跃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