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节前,我在等待医院检查结果时,百无聊赖地去河堤边走走。河堤岸,风不停的刮,雨也跟着摇摆。河水中,去年的荷花已无踪迹只剩下枯荷的残茎在苦苦地坚守和期待。如烟的细雨挡不住城里匆匆的脚步,也给心里的惆怅飘洒丝丝凉意。
踱步拐角处,有棵大柳树吸引了我。远远地看树冠大、柳色新,本想细品一下这随风飘起千层浪、轻盈柔滑揽纤腰的万千秀色,心情便会跟着明亮起来,当我走近跟前,在离地半米高的老柳躯干左侧,一个似被老虎掏去内脏的大窟窿夸张地出现在我眼前,立时惊得我瞠目结舌,脑子里一片混沌。
我想幸好是树,若是人该是早已不得存活了。辗转在各个医院之间,B超、CT、核滋、造影等现代设备对700万年演化过来的器官利益化一遍后,再“开下来看看,”不病死也被治死。
近期,本地的、外地的医院检查单,一大沓的包里躺着。这不,当看到跟前的柳树窟窿时,条件反射地又一波“检查”过敏性的袭来,难道真的如有人所说,孕妇的眼中都是孕妇吗?我定定神,怏怏然走开……
脚步略显沉重。因柔顺而来又因窟窿而去,心里顿生一个疑问——左侧树干的残缺是否影响到左侧柳枝的正常生长?怪自己刚才没看清楚,于是决定回转身上上下下认真地打量一番。老柳树不语,新发的柳枝摇头晃脑地仿佛在嘲笑我“神经病”似的。
在二米左右的树干顶,有三个分支,唯左侧一支最粗、条儿最长。去年的枝条青滑柔润紧皮紧骨,今年刚抽出的条儿细细柔柔,柳梢够不到水面有点调皮,瞅着水儿轻柔的荡起了秋千,似触非触拨动着水的心弦。
老树皮颜色深沉,表面有着深深的折折叠叠的皱纹,随着年轮的增长,变得粗糙、斑驳,在颜色和纹理上仿佛老人的脸,饱经了世间的风霜。
横亘在我心头的那个大窟窿,左侧的凹陷长有一米五左右,最深处约三十公分。前侧四十公分的窟窿眼像窗户般的架在上半段。内壁不知什么时候“横生”出一层“乱码”的树皮来,它没有正常树皮的厚度,薄薄的;一条条黑筋蚯蚓似的包裹其中,也没有裂纹。约摸有一半腐烂,我用树枝将脱落至洞点的垃圾拨出,防止进雨后继发溃烂,这一拨不要紧,豆苗般大小的两片嫩芽叶探出头来。
啊,柳苗?!
是的,柳苗!窟窿里面竟有新的生命奇迹出现!此刻,它正在恶劣的环境中,摆脱病害的纠缠,用孱弱的新叶向我展示生命的顽强。
这株乍见天日的柳苗,一下子把我的记忆唤起,小时候与兄同睡一张床时,哥哥写在铺里边贴墙旧报上“病树前头万木春”一幕仿佛就在眼前。
那是某个夏天周三晚上,大我三岁的哥哥下午有作文课,当年的学生作文都是打稿后自己研墨用毛笔誊写在一字一格的作文本上。睡觉前,哥哥看砚台里余墨未干,拿起毛笔写下“病树”二字,之后叫我在床边观望,指挥他落笔左右对齐,忙呼一番,赶紧躺下来进入晚间模式。
我用脚蹬了哥哥两下,告诉他只认得“万、木”二字,“万”字因天天喊“万岁”认识的,木字是“杨”字中有个“木”字旁。问他写的这行字怎么读、什么意思,哥哥教了几遍,在煤油灯的微光里单字辨认还是分不清,哥哥说:“睡觉了。”吹灭了油灯。
柳树床木榫“吱吱嘎嘎”,蚊子的嗡嗡声在睡着前总是哼个不停。
哥哥见我翻来覆去的,在床的那头说,这是一句古诗,你问什么意思,给你讲个故事吧。
在一个很远的地方,很早以前出现过一次大地震,让群山移动,地面开裂,无数个生命在这场灾难中消失。但有一棵被地震撕开的柳树,每年进入春天后,枝头万千新叶,泛起一朵“绿云”尽现春天的景象……
一个甲子过去,眼前这棵柳树让我想起来了小时候哥哥讲过的故事,也再次诠释了“病树前头万木春”。
碧绿的柳苗让我好生欢喜,乃至惊喜。我惊喜于这棵无名的柳树与“震柳”相得益彰。如果“震柳”象征着顽强,那么眼前这棵柳树则象征着新生。它们一个是对自然灾害的抗争,一个是对自身病害的藐视。
植物和人类虽然属于不同的生物类别,但其生命过程有许多相似之处。生老病死是生命过程的全貌,疾病是其中不可避免的一部分。面对疾病,勇气、坚韧和乐观的态度更是一副良药。当年刘禹锡仕途不如人意,一直很委屈。在历经坎坷上了岁数后,把自己看似一棵病树,当他的心中有了“病树前头万木春”的景象时,他想开了。
病树在侧,不妨也来自我审视一番、诊断一下自己的心里、身上有没有这样的窟窿,有没有向这棵病树一样,不悲观,不绝望,不辜负春天,不消沉意志,身负苦难却保持欢乐。
细雨已停,和风徐来。夕阳的余晖洒满了老树新柳的枝头,鸟儿在柔柔的柳丝上发出悦耳的旋律,燕子掠过水面划破鱼儿吹起的泡泡……“取柳枝著户上,百鬼不入家”。先民们早已把柳树当作驱邪的吉祥之树,我也顺手折了一根柳条,编一个圈儿套在手上,只见老柳树直直腰微微地点头,水中的柳影摇曳生姿、轻舞飞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