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余年如白马过隙,细小犹如一鳞半爪的人与事理应漫漶模糊,奇怪的是它们仍鲜活而不褪色,还顽强地活在我记忆的深处!
-01-
春末夏初之交的一天,与青阳县指派的人员汇合后,便坐车奔向九华。从山脚到山腰九华街的15华里我们弃车徒步拾级攀登。那时15里中还留存有好几座庙宇,有的是香火繁盛的佛教道场。
近半天艰难的登攀,数个庙宇的初步察看,使我们汗流浃背,舌干唇燥,双腿灌铅。谁都渴望有个打尖歇歇的所在。恰逢其时,在山道转弯处稍开阔的地方,搭着一个简陋的茶棚,有一人在棚里卖茶水、香干和茶叶蛋。那人四十上下,脸孔黝黑,精瘦精瘦的,目光却明亮得出奇,望你一眼就像把五脏六腑照亮。我们四人中三人顿感奇怪,在“横扫一切”杀气腾腾的呐喊声无处不在的时势下,竟有一个男人在山道上凉棚中静静地卖他的茶水鸡蛋,这画风突兀而滑稽。但原在宗教部门工作的老王却露出一副喜出望外的模样,走上几步打招呼:夏和尚,你还没有丢掉这营生啊!?被叫作夏和尚的男子愣了一下,倏然展开笑颜,黝黑的脸也明亮起来,说王工作队,是你呀!
虽然疑窦没有完全消除,但老王与夏和尚的热络终于使我们放下说不清楚的那种戒备。——那个“革命”时期使我们对他人,不,对整个世界充满敌意和戒备。我们到底喝了茶水——茶看着粗粗的,喝进嘴里的茶水香气沁人肺腑,回味甘甜悠长,舌尖生津。也吃了茶干和鸡蛋,力气和精神立即恢复。付钱的时候夏和尚只收了够成本的钱,他说他对谁都一样。付完钱老王和他在一边唧唧哝哝低声说了许久。
继续登山时老王告诉我们,他在几年前的“四清”运动中被派来当工作队员,在总团任秘书。运动的一个重头戏是在全山清理阶级队伍,即对所有僧尼包括各庙杂役审查履历。方弄清这个夏和尚原是长江边一个村庄的农民,新婚不久被国民党抓了壮丁,两年后逃回家乡,可惜老母亡故,妻子听人说丈夫部队驻扎在芜湖,就只身离家寻夫,一去音讯杳然。他就只身寻妻,顺着长江一个一个村落一个一个集镇找,哪里有妻子的影子?在走投无路时出家为僧,对方丈痛说原委,流泪提出要求:在庙旁山道上设个茶棚,他做完应做的事让他在棚里卖茶,一来方便路人,二来他在路上等他的妻子。这明明是尘缘未了六根未尽啊,岂是出家人所为?方丈默默无言,但看着一个大男人跪倒在地哭成泪坨坨,或许油然生出慈悲,便合掌连声说:阿弥陀佛!阿弥陀佛!转身而去。
夏和尚的经历使我们百感交集。老王又说,夏和尚运动中还俗,与附近山里一个寡妇结合,寡妇的丈夫也在结婚不久外出而不归,死活不知。他与她结婚时向她提出的要求就是须抽空在山道上卖茶。同病相怜的女人低头应允。又与生产队达成协议,卖茶所得交队里,给他记工分就行!
我们听罢默默无言。这执着而虚妄的等待已经起码二十年了啊!他的心底不会没有这个存念:如果他的妻子还活着,如果她万一经过这里……二十年的岁月他用这个“如果”支撑,他靠这个美丽而越来越渺茫的“如果”守候在山道上神庙里,“如果”使这个精瘦的男人竟然心坚似铁!
此后我们认识了汪姓僧人。他出生在当涂一个农村,原有一个殷实小康之家,进入中年后连连灾祸加身:房屋被烧了三次:雷击、隔壁起火殃及他家,最后一次原因不明。接着家中连连死人,先是父母,接着他妻子,继后是他大儿子。连续的灾祸让他由殷实而破落。村人视他为灾星,他自己也认为这一切都是由他的命运带来的,厄运将缠绕他一生。家中仅存他和小儿子加几亩薄田时,他断然决定:将小儿子过继给堂兄,所存家产悉数归堂兄所有,他孓然一身离家……
“四清”运动的审查与外调有个意外结果:汪和尚已经中年的儿子方知父亲还活着。儿子带着自己的儿子赶到了汪和尚的庙中,他们急迫期待父子、爷孙相见的激动人心的一刻。但汪和尚根本不搭腔,微闭双目,口念经文,视若无人。儿子百般恳求,父亲丝毫未变,整整三天。第四天早上,儿子、孙子向汪和尚磕了头,含泪回程。当走出庙门的一刹那儿子突然转身时,见到父亲停止诵经正目送他们。儿子回身想再进庙门,汪和尚又恢复闭目念经状。儿子、孙子只得放声大哭而去。转过一个山湾,他们再朝父亲的庙宇望去,只见父亲站立在庙前一块突兀的山崖上,正眺望着他们……
那时汪和尚六十上下,胖胖的,慈眉善目,数次交谈均侃侃而谈,似与冷漠无情不相干。熟悉后我问他,为何如此决绝对待儿孙?近年不也有僧尼还俗归宗的?他默默无言,后老泪纵横,半晌才说:“我是个灾星!我爱儿孙,所以必须远离他们!”
哦!这相悖的逻辑中,有对不可知的运命的无奈,又有真诚炽热的爱啊!
-02-
由老王引领,我认识了商师太和何师太。
初次见面,是在庵堂后面一个菜园子里,她俩正在收获土豆。土豆硕大,长相不错,想见平日她们是精心伺候着菜蔬们的。见有人来,两人立即站立起身含笑相迎。她俩均五十出点头,身上的灰色僧尼服装显得合身熨帖,商师太面孔白皙,一双秀目,体态微丰,而穿的鞋子面上各绣了一朵天蓝色荷花,颇出人意外也夺人眼球;何师太则略瘦而硬朗,身材高挑婀娜,目光明亮。如果除却她们受戒的比丘尼身份,这是两个风韵犹存的中年女性。
从此隔三差五的闲谈,终于知道了她们的前尘往事。剧情并不奇异,是重复上演过的那种:商师太是鄂省一地一个富裕大家族的长房长女,由爷爷指腹为婚许配另一个有官场与军阀背景的高门望族的孙子,不料那人长大后成了纨绔子弟,干坏事不眨眼的恶少。成为省城一高等学堂女学生的商家女孩,自由恋爱爱上了一位男同学。商家敌不过对方的强势准备牺牲女孩,接受了新思想哺育的商家女孩决心以出逃来抗争命运。这时候她的丫鬟就是现在的何师太坚定支持她,她们逃到一个县城竟蛰伏下两年多,开始还有所带金钱支撑,后来基本靠何做佣工所得生活。两年多后他们悄悄回乡,所闻俱是坏消息:恶少家族丝毫没放弃对她的追索,正张网以待!她爱上的男同学怀恨投军而去,断了消息。而爷爷扬言,为维护商家颜面,她若回家绑也要绑到夫家去!在母亲的帮助下,她们再次出逃……
一天他们偶然遇见一位乡人,得知商师太的恋人许慕荷已经阵亡!乡人都这么传。她的一切希冀理想在此一刹那轰然倒塌,成一地碎片!她俩商议怎么办?绝望的小姐说,我要么死,要么遁入空门,出家为尼!丫鬟说,小姐不管去哪里,我生生死死跟著你!这给商活下去的勇气。从那一天开始,她俩义结金兰,姐妹相称。去哪里出家呢?爱读诗词的商师太油然想到九华山,因为她读过李白,脑子里跳出了那些诱惑人的诗句:“妙有分二气,灵山开九华”;“天河挂绿水,秀出九芙蓉”;“苍颜耐风雪,奇志灿云霞。曜日凝成锦,凌霄增壁崖”等等。商说,,上九华吧,依诗仙的见识品味总不会差!于是姐妹两携手投进九华怀抱。受戒前师傅问:你们从此一生过暮鼓晨钟诵经念佛的日子,与尘世的一切享乐无缘,想好了吗?她们相视咬牙点头,而当仪式完毕,她们习惯性想捋捋自己的头发时见满头乌发已经落在尘埃,两人相拥痛哭了一场!
新中国成立后约两年多,佛教界的一个活动使她们重回故乡,这才确切获知恶少解放后已被镇压。商与在世的失明的老母见了面。母亲告诉她,许慕荷没有死,在外地当了不小的领导,曾托人来找过她!母亲深感意外的是,女儿闻言竟没有表现出大喜或大悲模样,她呆立不动,泪水终于挂在脸上,后又念念有词:吾佛慈悲!吾佛慈悲!
有一次我斗胆问商师太:此生失去真爱,真无遗憾?她瞥了我一眼,忙合掌口念“阿弥陀佛!阿弥陀佛!”我又问:师太心底真无许慕荷其人?
她认真回答我:佛说一切皆为因果报应。我辞别红尘,不再有爱,但得到了一位不离不弃相濡以沫的异姓妹妹,岂非失之东隅,收之桑榆?佛是慈悲为怀的。她说何师太有两次还俗的机会。一次是解放数年后家人来找要她回家;另一次是“四清运动”后,山下供销社一干部丧偶后看中何师太,托人动员她还俗,两次她都以同一理由谢绝:我不能违背义结金兰时的诺言,姐姐在山上,我不会离她而去!我与她,如同一撇一捺的“人”字,离不开互相支撑扶持的!
有一次,我把目光有意投向商师太鞋面上的两朵荷花,一刹那她下意识将双脚收拢,藏在衣服底下……
另一位洪师太年近六十,身材小巧婀娜,目光灵动有神,有一种冻龄的美感。出家前她是北方一个军阀的第六房姨太太,更前是一方小有名气的坤角。嫁过来没有几年,军阀一命呜呼!军阀原配与几个姨太太与大小少爷们为争夺财产而进行了一场混战。军阀在世是宠爱她的,曾送她价格不菲的珍宝首饰,于是几个姨太太串通正房要她交出珍宝,不然将她卖给青楼。失去了庇护的她慌忙逃出将军府,找到教她学戏的师傅,将部分珍宝赠与师傅,只身南下……
据说洪师太偶然会唱唱京剧。九华有一个会唱京戏的尼姑的消息不胫而走,一度成为一些人的谈资和任人想象。其实她来九华近四十年,绝大多数时间静心修行,极少下山,也少与别的僧尼交往,基本与世隔绝。我难以想象这需要何等定力耐力。有次同庵一名尼姑说,洪师太京戏唱得那真叫一个好听。我央求她来一段。她忙说那些封资修的东西不能唱的。我说唱能唱的。她低头沉思片刻,说,那我唱一段阿庆嫂的唱段吧!听毕我们都齐声叫好!她满脸绯红,状如娇羞的少女。
有次我单刀直入问她:你曾是繁华名利场中人,过这样的生活真是佛法使然?她莞尔一笑,说:人啊,最可贵的是平静,安静,干净。
老王告诉我,洪师太有时会独自在庙后的山坳里唱她的京剧,无一个听众,那些树啊草啊花啊石头啊倒成了她忠实的听众。我设想,那时候,她或许会借着戏词回望属于她的人世,捡拾流逝的岁月,毫无忌惮地释放生命的光彩和经年包裹的喜怒哀乐。旖旎风流,繁华荣光,平淡沉寂,老之将至,均在一瞬间!
-03-
与闵师太是在无意中结识的。那天我们在闵园的一众尼庵中信步走到这个尼庵,规模不大,建筑美观,环境幽静。庵堂门外左侧摆放着层叠的花架,其中一个架子上有一溜盆栽兰花,立即牵动了我的目光——我极为喜爱兰花,家中书桌上经常摆放兰花作清供,但又缺乏养护的知识,十足是个爱兰的门外汉。我们正逐一观赏,尽情品评,一位尼僧悄悄走了过来,轻声对我们说:你们喜欢贫尼的花,不妨请进庵堂尽情观赏。面前的尼姑四五十岁,干净,文静,清秀,脸上是浅浅的笑容,容止温和。老王忙介绍说,这位是闵师太,是这个尼姑庵当家的。
走进庵堂,我环视四周,见墙角摆放着的也是一盆盆春兰,总有三四十盆,正渐次开放,散发着馥郁的香气。还有诸如山茶、月季、杜鹃、文竹等盆栽,也有七八盆,那株山茶花期刚过不久,叶片葱绿泛出油光,显然养护得法。这个庵堂倒像小型花圃,花香扑鼻,清芬四溢,这在我到过的庙堂中别开生面,颇觉新奇。闵师太见我们兴致高涨,她也兴致勃勃,就指着墙角的兰花逐一介绍,花是梅花瓣型水仙瓣型荷花瓣型还是素心瓣型蝴蝶瓣型,名贵不名贵,香气如何,养护要点,春兰与夏兰、秋兰、寒兰(冬季)等各自的特色,等等,说的头头是道,大家都说听了一堂有趣有味的兰花专题课,长见识!在馥郁兰香中听她细声细气娓娓道来,我真有微醺的感觉,恍惚觉得她不是尼僧而是一位花卉专家,又像一位老师。一位年轻些的尼姑说,这些盆花都是我师傅从山林里挑拣出来自己挖的,师傅是个花迷花痴呢!我们把目光投向闵师太,她合掌含笑低头。
师太说:你们累了渴了吧!我请你们喝茶!说完将目光示意女徒弟。她与徒弟忙碌了一阵,终于将斟了茶水的细瓷白色茶杯分别端给大家。杯中茶水淡绿而微黄,晶莹剔透,入口顿觉异香满嘴,细细品味,沁人肺腑,喝了半杯,似脏腑被冼刷了一般清爽而惬意。问及茶的出处,是闽师太与徒弟亲自从后山的几株茶树上采摘的,亲手炒制,精心收藏。水是用竹管接来的山泉。开水是木碳烧的。原料、炒制、收藏、水、壶、杯连同烧柴都讲究的。每个环节都融入精心精细的这杯茶,色、香、味竟使我多年难以忘怀。
闵师太给我们惊喜连连。师太可能觉得与我们投縁,竟允许进她的卧室一观。她的卧房简简单单却无比整洁清爽,可谓一尘不染,雪白的蚊帐,折叠工整的被褥,平展无痕的床单,桌上几本码的整整齐齐的关于植物花卉的书籍,揩抹得晶光透亮的家什,似都在无声地描摹介绍主人。房内也是兰香馥郁,地下有数盆兰花,有的是春兰中的上品或精品。据说她的卧室一年四季都有兰花的。
在那个年代,九华普通僧尼并不富裕,甚至相对清贫,而闵师太却将自己的生活打理的如此精致,美化的如此富有诗情画意,积极培育自己的爱好来充实寂寞漫长的日子,甚至有了一份动人的浪漫。她平静地拨动生命的弦索,发出热爱生活热爱生命的音韵。她震撼了我,感动了我
闵师太出身苏北一个极其富有的大户人家。父母算命,说他们前世的孽债尚存,今世需要由一名子女来还清。于是十岁那年,她被送上九华,懵懵懂懂地担负起救赎父母前世罪孽的重任,从此一生命运被改观!父母所以选择九华,是开山佛祖金乔觉曾经有救母的动人传说。开始时家族中派一位信奉佛教的妇女来陪伴伺候她,同时教她识字,数年后陪伴的人回到苏北,而她遵循父母之命继续她的救赎任务,在九华的庵堂里送走了一天又一天……
两年后的一个秋日,我来九华,去闵师太的庵堂,可惜她因在山中寻觅秋兰而没能见——她对兰花的痴迷依然炽烈。越数年,我再次上九华再次拜访闵师太,说她转移到苏北老家某个庵堂了,不知庙名,也有传言闵师太已经圆寂。我涌上无言的惆怅,在离庵堂不远处的凤凰松下徘徊复徘徊。凝视凤凰松,它真像一只凤凰,欲一飞冲天,但始终不能高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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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九华调查后的第二年夏日,我到九华山脚下一个茶校公事数日。寓所虽说离真正山脚有十几里距离,但晴空丽日下抬头即见九华高耸巍峨的身影,一朵朵白云在山巅飘来荡去,郁郁诗情盈眶画意,引发对这座佛教名山的尊崇与联翩浮想。
那天白天出奇闷热,到旁晚时分,突然乌云密布,雷声隆隆,闪电似长鞭于厚云中抖动炸裂,九华群峰忽然隐没无影,惟有天神雷公的怒吼,或者是神灵们与苍天正在进行一场神秘对话,四下响声巨大似地动天摇山移!我们眺望山的方向,心里有丝丝惊惧泛起。但始终无雨。约个把钟点,雷声渐弱,乌云稍退,天空黑黢黢的,又可见山的嶙峋剪影,这时又一个奇特景象出现:瞬息间不知从何处飞来亿万只——总之无数只——萤火虫,在九华峰巅间飞舞,飞舞,而山峰再次没于无影,我们眼前出现的仅是一大片蓝莹莹的光亮,在不停变化跳动的光亮,而萤火虫有增无减,近乎疯狂的舞蹈也没有停息之意。我蠡测,亿万萤火虫的恣意群舞,是佛山神奇、深邃、怪诞的一次骇人展示。
总有个把钟头,萤火虫们倏然消失。天幕依然星光闪烁,夜的山区依然宁静而深邃,旷野依然黢黑黢黑,肃立的群峰依然庄严而模糊,偶有信号弹在林莽上空升起——那已经习以为常。我久久眺望模糊的山影,为刚刚目睹的风云变幻和奇特景象而思绪万端,联想到去年我认识的几位僧尼的人生故事,油然想到一句老而又老的话: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于是“命运”二字在脑际萦绕。
人常说,命运的腾达与袭击,均在转瞬之间,人生紧要的步子(关头)只有两三步乃至一二步。那么,如何对待和处置这个一瞬间与两三步(一、二步)?写出不朽之作《滕王阁序》的王勃说:“君子安贫,达人知命”,就是明白人须认清命运且顺应命运,就如谚语所言:万般皆是命,半点不由人。而在命运的摧残中创作了《命运交响曲》的贝多芬则大声疾呼:“我要扼住命运的咽喉,绝不让命运所压倒!”这是要与厄运抗争的宣言。大诗人伏尔泰却说:“没有所谓命运这个东西,一切无非是考验、惩罚与补偿。”哦!世上不存在主宰人祸福的威力无边作用神奇的命运,说穿了命运就是人都会面临的快乐或者痛苦、顺利或者挫折的那些事!这一切要用平常心对待才是。饱受厄运袭击的苏轼说:“世事一场大梦,人生几度凄凉”、“回首向来萧瑟处,归去,也无风雨也无晴”。把一切只当是场“梦”,过去了,什么也没有了——用道教的虚无观赋能,求得心境的旷达。而我上文记述的几位僧尼,在命运蹭蹬时抽离现实,遁入空门,将庙、庵作肉体和灵魂的栖息地,希望在宗教的抚慰和神灵庇护下,躲避人世的风刀霜剑。他们由“方内”走到“方外”(闵师太是不自觉代人受过)。但僧、尼的小世界终难脱离人世这个大世界。“方外”之人真正斩断尘缘,与“方内”彻底脱钩的,当然有,但也难!我记述的数位,他们中不仍有人在与厄运暗暗较量?或者看似心无挂碍“清净无一物”,而心的深处仍安放着那个“曾经”,曾经的“方内”或显或隐仍在较着劲呢!
命运,真是包容着多个声部多种乐声的庞大交响。
其后我曾多次上九华,眼见上山的人日益增多,有时达到人满为患的程度。有的是旅游观光,有的是求得神灵赐予鸿运或者为消灾避祸,有的兼而有之……哦!如何对待命运,看来答案简单明朗,理论上似好解决,但在现实世界芸芸众生,内因外力常纠缠得难解难分,仍是个难解的方程式。细想,大到一个民族一个国家,乃至世界与人类,小至一个家庭一个人,都有个命运的问题。是驾驭命运还是被命运驾驭,是一个避不开的命题,是一个必须找到正确解题路径的方程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