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岁月的历史长河中有些年代是苦涩的,而在苦涩的年代中,又蕴含着苦涩的往事、苦涩的思绪、还有不可忽缺的苦涩的回忆。如今,聚神凝精地把这些苦涩的回忆一个个拾掇起来,而后装订成一本限量的、仅存的、封塑的、精致的连环画册,留着闲来无事时孜孜慢览,矻矻细赏。于云烟过往的画册里去寻觅昔日的回味,流连其间,再现当年光影。
上个世纪八十年代初,当时的我还是一名小学生,就读的学校是离家差不多有两公里的西湖小学。
我家的东侧是大伯家;西侧是一条不足四米宽的巷道。这条巷道可以用“喉舌要道”“交通枢纽”来状貌,是村民、村客们,串村、过村人等从前到后、南来北往的必经之地。隔着巷道,住在我家院门西南方向约十几米远处是一户王姓人家。王姓人家共育有四儿三女,妻子在最小的女儿出生没多久,就抛公弃子丢女舍家,撒手人寰了。一家八口(王姓人家的大儿子那时已娶妻立业成家,居住到我家后面一排约百十米远,靠近西北方向。但王家当时还有一个健在的老父亲,人送外号“老聋头”,因其耳朵不好使)蜗居在三间堂屋(当地把堂屋也作“主屋”。当然,墙是黄土,顶是芦苇的那种,俗称土坯草房)、两间偏房里(偏房也称“厨房”)。可想而知,当时王家人生活起居真是处处急难、面面愁困。
王家小儿子虽然比我虚长两岁,但身高却比我高大得多,身材比我魁梧得多,体重比我超“膘”得多,所以有事没事就寻我欺负。如此一来,欺负我成了他的家常便饭,拿手绝活。一天不欺负我,手痒;两天不欺负我,心慌;三天不欺负我,气堵。欺负我使用最频繁、最便捷的手段,就是用他那强有力的食指和中指牢牢地勾住我的下巴,有时无名指也帮衬着“打下手”,然后用尽气力向上提,并沾沾自喜地对周围目瞪口呆的人说:
“你们会像我这样‘钩巴钓牙’吗?若是不会,就跟后学着点,别只顾傻不愣鸡地看着。”
为了摆脱身心遭受的痛苦,我只好以踮脚的方式来迎合他,或是说配合他。每当看到我面目难堪的样子,他无不显示出一副洋洋得意的嘴脸。这张丑陋、奸邪的嘴脸随着日后他对我的好来,而从心坎上渐渐地淡去,但依旧留有或隐或现的印记,以至于现在回想起来仍然心有余悸。
一段很长的时间里,我名正言顺地成了他打卡快乐的源头。因此,为了平白无故遭受的欺负,母亲没少满脸的冲冲怒气带着痛哭流涕的我找到王家的门上,即便有一条看见护院的狗在狂吠。母亲此举不但毫无收效,而且让王家四小子变本加厉,欺负我的频率是更高了,动作是更粗了,范围是更广了。总之,没机会创造机会欺负我。母亲见状,内心的愤恨不平反而收敛了不少。母亲算是有了自知之明了。在当时那个年代,谁家的人口多,谁家的势力就大;谁家的拳头多,谁家的威力就大;胳臂肘再能,也扭不过大腿。这些都是千古不变的真理。
虽然母亲不识字,但她却能把好汉不吃眼前亏!识时务者为俊杰!惹不起躲得起等经典至理名话理解得通透,运用得恰当。母亲叮嘱我的话有一箩筐,但大概的意思就是:离王家四小子越远越好,哪怕是一年碰不上一次面也不感觉难得。他来你就走;见他你就走;他不走你走;他走你也走。总之,要与他保持几十米开外的距离。你要把他当作万恶鬼一样看待,决不给他欺负的机会。他总不至于跑到我家来欺负你吧!我言听计从,因此免遭了不少欺负。不然,我真成了在王家四小子欺负中长大的了。
这种保持“超距”的情况没发生多久,意想不到的事又在我和王家四小子之间发生了。
依稀记得当年的情景是这般的:那是一个生机盎然的春天,一个月光皎洁的晚上,我吃过饭,借着风清月明,独自一人在院子里玩“跳方(农村小孩玩的一种游戏)”。院门外几十米远处的池塘里时不时地传来清脆悦耳的呱呱声。此起彼伏的呱呱声为整个小村增添了几分生趣与灵动。春天的夜晚虽不及夏天夜晚的喧嚣与热闹,但决不失乡村的安然与恬静。
王家四小子鬼鬼祟祟地来到院门外,冲正在跳方的我用力、不停地招手;一张一翕的嘴巴里也在不断地“捯咕”着我听得极不清楚的话语。之所以会如此,他是担心被我家人发现的缘故。我不予理会,自顾自地犹在跳。
然而,鬼鬼祟祟的一幕还是被准备外出做事的母亲发现了,于是,没好腔、没好调地说:
“你是夜游神,还是把门鬼!是不是又想着把我家×军的头夹到胳肢窝使劲揪耳朵、捏鼻子了(王家四小子也经常这般对我使坏)!还真想欺负人欺到家不成?没招你、惹你,也不放过。今天你要是敢进入我家的门,看我不把铁叉伺候你!没想到你人这么小,恶却这么大。”
“我今晚不是来寻欺负的。”
“那你是来做什么的!”
“我是来喊×军出去一起玩捉迷藏的。”
“玩着,玩着,你准把他玩成流着满脸鼻涕回家了。”
“放心,这次不会了。我向您打包票。”
“远亲不如近邻!希望你们俩能好好相处,别动不动欺负我家×军,看你都把他欺负成啥样了,见到你像见了瘟神似的。暂且相信你一次。”
我提着心,吊着胆,跟着他一起到院外玩捉迷藏的游戏了。捉迷藏是农村孩子在夜晚,特别是在有银辉泻地,和风傍身的夜晚,玩得最开心的一个游戏了。捉迷藏,我们老家又叫“藏蒙蒙”,即是一个孩子负责找,其他的孩子都四散开去藏躲起来。藏身的时候,有藏到门后的,有藏到墙角的,有藏到草堆里的,有藏到衣柜里的,有藏到树棵底下的,有躲到玉米秸秆丛里的,有藏到储藏室、杂物间的,有藏到黑咕隆咚厕所里的……捉迷藏的时候,踩一脚屎,触一手泥,碰一头包,受一心惊等都是屡见不鲜的事。
大约玩了两三个小时,捉迷藏的人越来越少了,只剩下我们俩了。我的心开始强烈地奔着回家休息去了。
“不玩了,这都几点了?我要回家休息了。”
“你等等,再陪我玩一会吧!”
“就剩下我们两个人影了。我藏你捉;你藏我捉,有意思吗?明天还要上课呢,玩得太晚,家长会责备的!”
“你要是胆小,我就一直藏,你来捉,如何?”
“我一个人不敢藏,也不敢捉。”
“那你等等,我回家取样东西给你。”
“什么东西?”
“等会你就知道了。”
他转身飞快地回家了。
没过多久,他又迅速地返回来了,但看不清手里究竟拿着什么东西。
“这是我今天晚上没舍得吃的芋干面饼(山芋切成片,晒干后粉碎磨成的面粉做成的饼),你拿去吃吧。”
“还是你自己留着吃吧!我晚上吃饱喝足了。”
“我知道你家条件好,不缺这一块芋干面饼,可这是我一点点心意,你就收下吧!”
似乎我不收,他就放不下心似的。
“你这算是讨好,还算是巴结?明天太阳要打西边出来了,铁树也能开花了。”
“你说的话是何意?我怎么没听明白。”
“这还不明白吗?你今晚对我太好了,我有些奇怪,也有些诧异。你往日在我面前的威风是不是全被今晚的春风吹跑了啊。”
“这块芋干饼不是白送给你吃,是有条件的。”
“我说你怎么这么好心呢,原来这是块夹着‘目的’的芋干饼啊。快说,什么条件。要是我不能满足,你还是把这块芋干饼,怎么拿来,怎么拿回去吧。”
“你能满足的。”
“哦?!”
“我今天晚上到你家和你一起休息,可以吗?”
“你不回家休息,怎么要到我家?想深更半夜对我下手吗?”我的神经又陷入了一片紧绷之中。
“我胆子没那么大。别再用以前的眼光看我了。”
“这事我不能答应你,需要问问家人的。”
“帮我向表姑、表爹求求情,让他们大人不记小人过,开口一笑消怨恨(按辈分,母亲是王家四小子表姑,父亲是表爹)。我没地方睡觉了。”
王家四小子怀着一颗七上八下的心与我一前一后来到了屋里。
“今晚小五子(王家四小子)没地方睡觉了,要来和我睡一晚。我的床大得很,两个人睡不挤,刚好也有个说话的人了。可怜可怜他吧,深更半夜的!他家人多、房小,挺不容易的。”
罗里吧嗦了一大堆王家四小子处境艰难的话。
王家四小子也眼巴巴地盯着我的父亲、母亲看。
本以为,父亲和母亲会竭力反对我自作主张,没想到我的话一经出口,他们竟然毫不犹豫地欣然同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