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木墩儿从医院里出来,回了一趟老家。木墩是带着被装回去的,从家里出来的时候,东西一样没少,还多了一箱酒。母亲说感谢部队首长对木墩的培养,让他带回去给首长和战友们尝尝。
2
燕山山脉像一幅水墨画,从坝上草原连到山海关。山上油松枫树茂盛,山下白杨笔直挺拔,像一队值守的哨兵,守护着燕京这座政治中心,平坦的高速公路,把山里风景与燕京的繁华连为一体。
公路边蜿蜒的电缆沟,是军地联麦地生命线,携手共建的样板工程。奠基仪式刚刚结束,木墩所在的连队迅速进驻工地,挑灯夜战忙着施工。
木墩姓木,人并不木讷,是个乐于助人,脏活累活抢着干的好兵。曲折缓平的电缆沟,正在紧张地施工时,半山腰上的石块滚落下来,木墩鹰觑鹘望,一个健步冲了上去。
滚落的石块,即将接近战友得瞬间,木墩及时地推开了战友,石头砸向了木墩,把木墩摁在沟槽底部,木墩痛得昏了过去。
木墩醒来时,人住进了医院,捆的像个木乃伊,照片贴上了光荣榜,在营区的报栏里微笑,一群战友在报栏前面指点打闹,说木墩“轮胎”坏了,进城享福去了。
呼啸的火车一声长鸣,打破了木墩的回忆,列车开始减速。广播员报出,燕京终点站到了,请各位旅客,带好行李物品准备下车。
木墩背上行囊,一手提着脸盆牙具,一手提着酒箱,充分利用了嘴上的空间,叼着返程的车票。
走在木墩前面的女孩。曾坐在木墩的对面,兴许是“三点红”的特有魅力,女孩不由得瞭了木墩了一眼,慢下了脚步。看见木墩充分利用了肢体,女孩欲言又止。木墩发现时,女孩及时收回了目光,木墩隐约的听见,同伴开始催她,馨馨快点。
女孩在木墩的目光里,随着旅客的身影,渐渐地消失在人群里,木墩突然觉得女孩的背影十分熟悉。
出了燕京站,木墩打了长途电话,告诉连里自己出院了,山里天黑的早,请示连里是否可以接站。
电话那头是文书,回话说你是全连的功臣,请示一下指导员,应该没有问题。
木墩经过东直门的时候。听见鼓楼上报时的大钟敲了六下,盘算着加快速度,能赶上最后一班车。木墩开始快走,应该算是慢跑,奔向发往远郊的长途汽车站。
落日的余辉,染红了西山,忙碌的山雀开始归巢,公共汽车上,去往郊县的人不多,空出许多的座位。木墩把酒箱放在座位上,解下背包,靠近窗子坐下来,汽车驶出了车站。
汽车驶入幽幽地山谷时,木墩觉得像走进漆黑的龙潭。汽车灯光照的不是太远,射向天空时,感觉是在上坡。射向山谷时,感觉是在下坡。山里的风冷嗖嗖的。汽车一上一下的颠簸,木墩的心脏随着一阵一阵的起伏。
停车点丢下了木墩,客车猛加一脚油门离开,驶向下一站,一切都安静了下来。
木墩能听到清晰的脚步声,还有细细的山风,吹动树叶的哗哗声。起伏的山峰,像一张狰狞的脸,看着细小的木墩静默。沿着进山的乡村公路,往营区的方向走,这几公里,荒无人烟。
木墩估算着接站的车辆,该在哪里相聚,两个点都被木墩甩在了身后,可是这个偷腥“老猫”,咋就没有个影子。
木墩的脚步一步紧似一步,一点也没敢偷懒。
身上的行囊热呼呼的,汗水从背上的毛孔中流出,箱子越来越沉,勒的手指有些发麻。木墩不得不和另一只手进行交替。走一段路,又换了回来。腿脚上的伤开始作怪,木墩把牙咬的咯吱响。
隐约能看到营房的灯光时,却被一丛红枫挡住,山风摇动枫树,亮光依稀闪烁。
营区越来越近,木墩的换手方式开始频繁。
身上的汗水流干了,粘在身上的内衣,有些发冷,受伤的小腿和踝骨由痛到木,终于熬到了营门口。
宿舍的灯早就熄了,战友们进入了梦乡。宿舍的门不上锁,木墩推开门进去,凭着经验,轻轻放下手里的脸盆,伸手去摸开关的拉绳。
向前一步,没有摸到,又上前一步,继续伸手去抓。脚下突然被东西绊了一下,木墩向前一个趔趄,失去了重心。
箱子甩了出去,耳边砰的一声,木墩重重的摔在了水泥地上。
木墩倒地的同时,抓到了灯绳,宿舍的灯瞬间被打开,照亮每一个角落。
木墩从地上起来,环顾四周,沿着灯绳垂下的墙角,小马扎一字排开,像是刚开完班会。酒箱子被木墩抛出去两米,重重地摔在水泥地上。木墩双手支撑,从地上起来,解下身上的背囊,拿出被子准备铺床,回头瞄了一眼地上的酒箱。
底部阴湿一大片,拿起来有异响,酒水涓涓流出,木墩觉得不对劲。一定是酒瓶碎了,迅速从网兜里拿出脸盆,取出脸盆里的饭盒,把酒箱放在里面,此时,箱子里的酒蜂出泉流,地上的在肆意漫延,房间里充斥着酒味。
木墩叫了一声,坏了。三千多里路带来的心情,洒了一地。
木墩找到剪刀,剪下封箱的扎条,打开牛皮纸封的酒箱,一盒一盒的检查。轻轻地摇晃,能听见哗哗的响声,瓶已破,酒全洒,转眼间成了垃圾。
湿箱子取出完整的酒瓶,放在平整的地上,自由的晾着。
碎瓶里的酒流干了,脸盆里的牙缸悄悄漂了起来,木墩捶了一下自己的脑壳,开始收拾一地的“鸡毛”。
拖把浸着地面的残酒,心里嘀咕着,这个时候还不该你喝呀。战友们都起来了,老兵说,木墩,你太奢侈了,喝一瓶,还倒一瓶。帮着把碎了的酒瓶纸盒检起送进垃圾池。
木墩拿出一条新毛巾,找来军用水壶,将脸盆里的酒过滤,然后倒进牙缸,再倒入军用水壶。十二瓶酒站着一半,躺着一半,折腾了半天,宿舍里的战友,睡意全无。
老兵说,木墩,你不够意思,酒也不给喝,让大家闻着干着急呀!木墩说等一下,拿出了鸡蛋,韭菜盒子,苹果,分给大家,让大家做准备。瞬间茶杯、牙缸、瓷碗、饭盒摆在了桌子上,木墩刚刚举起酒壶。
外面的光柱对着宿舍,一阵照射,战友们收起家伙什,迅速回到各自的被窝。
门被推开了,值班干部走了进来,冷冰冰的甩出四个字“查铺查哨”。手电光一个铺,一个铺的挨着搜索。
刚才乱哄哄的,还不睡觉,干什么呢?又用鼻子嗅嗅,这屋谁喝酒了?
木墩解释,我刚出院归队,这屋没有人喝酒,值班干部说,不可能没人喝酒,这么大的酒味,战友们解释,确实没喝酒。
不说是吧,明天召开全体军人大会,你们想好,到军人大会上解释,给你们一晚上的时间反省,一屋子人都沉默了。
战友突然说,等一下,我可以证明,说话间拉着木墩转身出去。
木墩从垃圾池,找到破损的酒瓶,上面还扣着盖子,放在了值班干部面前。木墩又解释一阵,我们不会违反规定,非节假日饮酒。
管理员弯腰检起一块,看着破损的痕迹,地上的拖印,拖把上的碎屑,拧开的酒盖,放在鼻子下面闻了一下。
值班干部说,剩余的酒明天存库房,现在全体都有,“睡觉”。
木墩全班总算是过了这一关。
木墩躺在床铺上,翻来复去的“烙饼”,床板咯吱咯吱的响,躺在旁边的班长,问木墩咋还不睡觉,啥子情况,是不是想女朋友了?
木墩说,不是,班长,真不是。
木墩有自己的心事,越想这事,越是睡不着觉。索性从床上坐了起来,轻手轻脚的下床开门,披衣坐在门口的台阶上,数天上的星星,一遍一遍的数。
星星在天边眨着眼睛,木墩在心里和母亲对话。木墩习惯性的揪揪耳朵,挠了两把头发,重新回到了床上。
木墩下了决心,争取半年内,站在的党旗前,庄严的举起自己的右手。
不为一顿一顿的白米饭,不为一锅一锅的猪肉炖粉条子,只为不辜负自己的青春,不再面朝黄土背朝天。
3
春天的风,吹绿了大地,吹暖了人间,吹开了百花,又到了萌动的季节。遇上梅月里淅沥的小雨,容易让人想起桃花与流水,思念遥远的故乡。
连长站在饭堂前,看着窗外蜿蜒的群山,听着廊檐下噼啪的雨声,脱口说出,家乡的梅子该成熟了。
一排长站在连长旁边,听见连长自言自语,诡异的笑了笑,问连长,“这是多久没见过孩子了”。
文书跑步来到饭堂,向正在眺望的连长报告,嫂子打来电话说,明天中午二点的火车,到燕京南站,要求连长按时接站。一排长说,真有你的,想睡觉,有人给你送来枕头。
饭堂里一阵欢呼,惹的连长黑着脸说,你们这些个屌兵,起什么哄,不想吃饭到阵地上跑五公里,饭堂里立刻鸦雀无声。
木墩在后厨切着包菜,帮厨的新兵贴近木墩的耳朵说,这简直是在煳猪食,这个,人能吃吗?
炊事班长正在清锅,耳朵伸得比扫帚还长,眼睛瞪的溜圆,盯着新兵,放出一句硬话“妈宝呀,爱吃不吃”新兵没敢接腔。
转过身回来,对正在干活的木墩说,连长家属来队,你带两个新兵,把家属院房间打扫一下。
新兵听老兵的,老兵听班长的,木墩当兵第三年,只能算是半个老兵,带着两个新兵去了家属院。
木墩找到了连长的宿舍,打开了门,一股子霉味袭来,木墩转过身,站在了门口外面,把前后的窗子打开。
木墩指挥两个新兵,先洒水,后扫地,擦桌子,抹椅子,铺板。提醒新兵干活一定要讲究效率。
木墩一边干活,一边想着如何跟连长汇报工作。耳边传来“咔擦”的一声,木墩回过头来。
一个新兵傻傻的站在那儿,一只手拿着半截拖把,杵在那里发愣。
木墩清楚,这个新兵的小心脏,一定紧张的像举槌擂鼓。
木墩皱了皱眉毛,迟疑了一下说,你去找些别的活干吧,新兵转身离开。
木墩找到司务长,汇报连长厨房里的情况,司务长说,我下午上街采买,晚上你来领一把新的。木墩应了一声,好的。心里萌生一丝的快感。
夜幕已经降临,月亮从东方升起,逐渐盖住了星星的光亮,这样晴好的天气,能看见远方的群山。
木墩带着拖把、灰斗、扫帚,把家乡“心情”给连长一道带去。
一个人不好拿,木墩让老猫陪着,送到连长门前,发现连长的家里有人说话,木墩不想打断连长的正常交谈。
木墩和老猫站在水房里等着。水房与家属院一墙之隔,留有窗口,能看见连长家里客厅的灯光。
水房里面很安静,能听见水在管子里流动的声音,木墩觉得时间过的很慢,甚至有些悔意,这个时间点是不是选错了。
木墩想突然起来,燕京回来的那天晚上,等待的滋味和今天差不多,再急也没有用,随口问了一句闲话,接我那天你跑哪儿去了?
老猫半个屁股坐在水池上,一只脚支着地面,晃着另外的一只脚,他像往常一样,油腔滑调。
文书通知我接人。一听英雄回来了,我立马去了油库,甩掉小褂子给车加油,才加了半油箱,车便飞出了营区。
山风刮的呼呼响,冻的手脚冰凉。在那个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你的站牌前,孤独的等了半天,也看不见你的影子。
我正准备回连里,站前来了一对姑嫂,小媳妇挺着大肚子。
老猫说,孕妇老受罪了。山风不停地吹,孕妇靠在了站牌上,捂着肚子喊痛,小姑子急的跺脚。我顶着压力把她俩送到镇上的医院。
木墩说,你是瞧着人家小姑娘漂亮吧。
老猫说,去你的,我是心痛那还未出生的娃。
木墩说,我还是该表扬你呢,还是该批评你。要不要我捎带着跟连长汇报一下,回头给你报个嘉奖啥的?
老猫手摆的像风吹的荷叶,嘴上连续的说,不要,不要,都是咱们应该做的。
木墩说,老实讲,后来你们有没有联系?
老猫红着脸说,没有,绝对没有。
老猫嬉皮赖脸的笑着。扒着木墩的肩膀说,这件事就这样过去了啊。
连长家的门开了,终于有人离去,连长闭上房门,关上了外屋里的顶灯。
木墩出了水房,径直走到连长门前,老猫转身离开,木墩才开始叩门。连长出来开门,木墩一手拿着拖把,一手提着“心情”,侧身进了门里。
连长示意木墩随便坐,木墩随即坐在门口的椅子上,嫂子把茶水放到身边,木墩起身说了声,谢谢。
连长问道,你来有事吗?
我来给你送拖把。
你脚上的伤现在怎么样了?
你看活动自如。
能参加训练吗?
恐怕要拖班里的后腿。
你就要抓紧时间赶上。
短时间难以恢复体能。
那你准备怎么办呢?
我是这样想的。下到炊事班负责喂猪。
你现在是团里挂了号的,这样会影响到连里的声望。
木墩一时无语,挠挠头说,回去我再想想,起身欲走。
连长说,你来就来吧,还带什么东西,拿回去。
木墩说,连长,我跟着您几年啦,你的性格我太了解,我就知道你不会要,但这不是给你的,是让你请战友们喝的,如果你不收,就对不起战友了。
留下吧。马上要军事大比武了,请战友们喝上两杯,也能给大家鼓鼓劲,争取在全团拿个好成绩。
连长笑着说,好吧,回头我把大伙招集一块,借花献佛。
木墩的事,连长不是这么想的。木墩是现在连里苗子,前段时间成了名人,是团里重视地对象,不能让木墩戴上围裙绕着猪圈转。
连长清楚,钢刀连的素质,都是差不多的,就像某些老兵说的,木墩遇到得这种“特殊情况”,全连每一个战士,谁遇到都会推上一把。
站在连里的层面,连长要让木墩干出点成绩,才能送到师里的“复习班”,让连里的老兵心服口服。
连长建议木墩加强训练,是有些担心木墩的体能,连长不想说白了,只是拍着木墩的肩膀说:“木墩,你肩上的担子还不轻嘞”。
4
门口的月季花开了又谢,仍在孕育着花苞,木墩一直没有等到消息。
木墩这段时间没有了好觉,晴天的晚上,照常的起来看月亮,没有月亮就看星星。遇上了阴天,木墩躺在床上数羊,一只一只的数,睡不着,接着数。
连部开班排会,班长们都去了,文书癫癫跑到班里,通知木墩列席。木墩跟着文书进了连部,木墩找个角落坐下,正直了身子,听见连长正在捶着桌子说话。
最近有个怪现象。昨晚上去阵地查哨,不见人影,最后发现哨兵,躲进岗亭里抱着枪睡着了,被我缴了枪。
连长黑着他周仓脸,没有一丝的笑意,马上给我查查是谁带的班。
连长讲完工作,指导员开始谈学习,谈生活。
个别老兵,祙子塞在床垫下,也不嫌臭,快成标本了。
木墩认真的听,不论是连长说的,还是指导员说的。听着,听着,发现和自己没有一丝的牵扯。木墩紧绷的神经开始放松,思想往爪哇国里跑。
连长突然站起来说,我宣布个命令:正在开小差的木墩,立刻打起精神,和其它班长一起起立,目光集聚在连长脸上。
连长接着说,全连抽调九名军事过硬的优秀班长,担任教练班长,训练大学生兵,时间紧,任务重,必须保证完成任务,有困难没有?
木墩和八名班长齐声回答,保证完成任务,连长一挥手,说了一个字,坐。
同志们都坐了下来,木墩左看一圈,右看一圈,八位班长都是超期服役的老兵,只有木墩是个新兵,还是个副班长。
连长一脸的严厉,你们立即研究个方案,做好前期准备工作。
班长们有些疑惑,六十个男兵还好说,怎么还有三十个女兵呀,营区里可都是老和尚。不同的方言,表示的都是一个意思,困难不小。
带女兵都没有经验,班长们一脸的迷茫。连长说,女人又不是老虎,没有条件创造条也得上。
5
修理所闲置三栋独立瓦房,做新兵宿舍,宿舍两旁原配的仓库和水房,重新派上用场。修理所的办公室,作为临时的连部。
与操场挨着的是一大片杂树林,从中间穿过去,是通向阵地上的小路,小路两边,绿柳婀娜,枫树浪漫。掩映着远处重新整理的卫生间,红纸黑字,“女厕所”三个字特别显眼。
一到九班采取抓阄儿模式,共九十名新兵,十名战士编一个班,七八九班为女兵班。
木墩资历新,坐着让老同志先抓,看老同志从身边走过,小心的打开纸条,木墩发现,老班长们一个个表情死板,仿佛是攥着一颗冒烟的手榴弹。
看完了纸条,有笑的,有皱眉的,有叹气的,心甘情愿地去了后勤处。
帽子里仅仅剩下一个,非木墩莫属,木墩起身,伸手抓住,和平常拿枪支、弹夹、书本没什么区别,木墩拆开手里的纸条,九班。
九班就九班。那个班还不都一样,多领一只暖水瓶的事。木墩跟在班长们后面去了后勤处。
午休的起床号刚刚吹响,木墩伸直了腰,拖把支在门前的窗台上,大头冲上滴水晾着,窗户、玻璃、桌子、铺板重新抹了一遍,木墩站在门口,室内光线充足,地上干干净净。
营区放进来两辆大客车,车子稳稳停到篮球场上,新兵开始下车,在操场上集合点名,新兵们各自还在找着自己的行李。背囊、水壶、脸盆、牙缸不停地碰撞,一阵散慢的嘈杂。
连长和指导员站在操场中心。送兵的同志,跑过来向连长指导员敬礼,名单递到了连长手里。
交接正式开始。连长拿着两张写满名子和备注的信纸,开始点名,连长念完最后的一个名子后,高一声低一声的答“到”声,才逐渐结束。
连长作了开场白。
同志们,欢迎来到燕山脚下的军营,你们的到来,给军营增加了新鲜血液,你们都是来自五湖四海大学生,我们将会在这里共同完成,从学生到军人的转变,希望你们经得住考验。
指导员把一堆档案袋,摊在操场的地上,分成九路,一个一个确认姓名,性别,十个人为一班。
连长把校对后的新兵,交给指定的班长,由班长带回宿舍。
操场上人群逐渐散去。木墩班里的新兵逐渐清晰。
篮球场上只剩指导员,带领章帽徽的木墩,地上的一叠档案,还有一群正在交头接耳地说话,穿着新军装,又没有军衔的女兵。
木墩按照指导员的指示,转身面向新兵,以军人的姿态站立。用稍带红薯味的皖北话说一了声,余下的同志跟俺走吧。
木墩带回了自己的一队,也是最后一队,操场上恢复了原来的空旷。
队伍一直带到九班的宿舍,站在宿舍的门口,木墩发布了第一道命令。
我是你们的新兵班长木墩,以后由我带着你们进行训练,先进宿舍认铺板,(铺板上写有名子),然后把用不着的物品,放在连里的库房,仓库每周日开放一次。
等会我们开一个简单的班会,大家互相认识一下。
木墩安排好这一切,转过头来,发现了连长,木墩作的一系列安排,被站在远处的连长,看的清清楚楚。
连长转向木墩招手,木墩跑步迎了上去,立正站好。连长问木墩,你下面该怎么办,你有什么想法。
木墩习惯性的揪揪耳朵,脱掉军帽,露出锅盖似的发型,挠挠板直的寸发说,有想法,但不一定成熟。连长说,说说看,
早早晚晚的,女兵宿舍我是不能进去。花花绿绿的东西,我看着眼晕,俺不能搞特殊化,更不能犯纪律。
木墩说准备推荐一名副班长。这名副班长必须满足一个条件,当兵之前,在大学里当过的班干部,先工作一个星期,一个星期以后全班投票,具不具备领导能力,全班战士说的算。
连长笑着说,思路清晰就好,忙你的吧。木墩说,是。
女兵们进入了宿舍,站着的,坐着的,伏在铺板上写信的,习惯新兵,一只脚踩在马札上,背对门口有说笑。
木墩走了进来,新兵们起立,呆呆的叫了一声,班长好。
木墩说,同志们都放下手里的活,拿起自己的马札,到中间空地上来,一边坐五个,面对面坐成两排,咱们班开一个短会。
一阵悉嗦的声音过后,新兵们面对面坐成了两排。木墩拿着牛皮纸包,占据了一头。
木墩把纸包拆开,拿出一叠暗红色的小册子,每人发了一本。
木墩说,发到你手上的,是军人内务条例,抽个时间先自学,连里会在正课时间集中讲解。
女兵们在下面小声说话。鸡一嘴,鸭一嘴,你问这,她问那。塞了木墩满满一耳朵。
同志们请安静一下,下面我们开个班会。你们有什么问题,请首先举手,要喊“报告班长”,再提出问题。
吃饭在哪,卫生间在哪,能不能洗热水澡,在哪里凉衣服,商店离这有多远。
木墩刚刚说的话,仿佛是空气,被风吹的越来越远。
木墩得了空,赶着插上一句话,声音提高了八度。
“说话前,请先举手,这是个纪律”。交头接耳声,嬉笑声,都消失了,房间里开始安静。
木墩郑重的说:先听我说完,然后你们再介绍一下自己。
我再重复一遍,“有问题,先举手,要喊,报告班长”。
木墩想起了台湾作家柏杨,讲过一句话,“三个女人等于五百只鸭子”,这里是一群鸭子。
木墩问,你们谁当过班干部,当过的请起立,两名女生站了起来。木墩用双手做了个“坐”的手势,然后用手一指,你说。
清瘦高挑的女生站了起来,用她的大眼睛瞄了一下木墩,吐出一口流利的京腔,我叫吴琼,当过体育委员,来自燕京海淀。木墩说,请坐下,木墩又指着另一名微胖的女生说,你介绍一下自己。
圆脸的女生目光抬高,开始看着天花板,像是在找答案,小声的说道,我是当过学习委员,我叫王芙蓉,籍贯浙江。
木墩说,请坐下。
下面大家都介绍一下自己,一个接着一个,介绍的同志请起立。
一个新兵站了起来,另一个新兵坐了下去。木墩低头在本上不停的记录,新农村的钢笔下水不畅,木墩时不时的轻轻甩两下。
十名新兵的基本情况,草草的浸在了笔记本里,合上笔记本时,木墩的脑海里,只存下了一锅粥。接到任务的这段时间,木墩满脑子“官司”。
木墩开始作总结。早就打好的腹稿,面对白灰的墙,只剩了一半,木墩讲的有点磕巴,讲着讲着,就“精简”了。
木墩停顿了一下,用目光扫视一下全班的女兵,一双又一双的铜铃眼、丹凤眼、桃花眼直勾勾的叮住木墩,一点也没影响聆听。木墩觉得她们有些呆萌,处在一个全新的世界里,像雨淋的蛤蟆。
木墩从小马札上站起来,调整了语速,同志们,欢迎你们融入绿色军营,能在这里训练是我们的缘分。接下的这段时间,你们将进行三个月的军训,能否顺利完成老百姓到军人的蜕变,值得期待。我希望你们服从命令,听从指挥。
我们班是九班,我是班长木墩,九班不代表是落后班,要求全班每一个人,都要敢于争先,不拖九班的后腿。我们班不拖全连的后腿,是英雄是好汉,咱们训练场上见。
不论你们以前怎么样,在我这里,目前都是一张白纸,你表现什么样,就会记录什么样。训练很艰苦,但是会给你们的人生,留下一个难忘的回忆。
九班有我们的目标,见第一必争,见红旗必扛,也有我们的口号,“九班,九班,勇敢争先”。
木墩渐渐找到了感觉,越讲越顺,语速又回到了军人特有的节奏。
下面我来宣布副班长,木墩指着海淀来的吴琼,你当过体育委员,暂时认命你为副班长,负责班里的内务、卫生、起床、查铺,吴琼点了点头。
木墩看着她说,以后回答问题,要立正站好。吴琼站了起来,举手敬了一个并不标准的军礼,大声回答说,“是,班长”。
木墩说出了最后两个字,“散会”。迎来了一阵的掌声。
6
太阳在不知不觉中,落到了西山,吃饭的哨声响起,木墩站在九班门口。高声的喊了一嗓子,九班的,整队了。
女兵们一个接一个的从宿舍里出来,最后一个离开的,边走边从挎包里掏饭盒。
木墩让副班长带队,自己在旁边平行跟着,女兵们边走边小声的说话,从宿舍到食堂的几步路,传出各种各样的声音。第一顿是饺子,是面条,是米饭,会有几个菜。
宽大明亮的饭堂里,整齐的摆了九桌菜,袅袅地冒着热气,空气中漂荡着芝麻油的味道。
四菜一汤,除了咸菜,抢眼的就是红烧肉萝卜,木须肉炒蛋,肉丝比寻常多了一半,还有一盆雪白的米饭,不掺一点的杂粮。
指导员站在门口,新兵一队一队地进去坐下,最后才是九班。木墩问指导员,九班每次都最后吃饭,时间长了,会不会影响新兵的情绪?连长说,不会的。木墩说,为什么?
指导员说,哪有那么多为什么?下次吃饭,先唱歌,谁唱的好,谁先进去。
老兵们从侧门进入,或坐或站,稀拉的老兵不好好吃饭,木匠吊线,斜眼看着新来的女兵,故意敲击着饭盒,发出叮当的响声,像孔雀炸开的屏,展示雄性的技巧。
木墩和女兵们交待过,吃饭的时候,不许说话,视线不许超过菜以外的地方,
大部分新兵比较听话,一个个把头埋在碗里,散乱的头发遮住半边脸,不给好奇的人留一点机会。
老兵们一刻也不消停,梗着脖子往这边看,说的更准确点,是盯着我们这批女兵看。看着自己喜欢的类型,在心里面扎根。腼腆些的老兵,利用筷子伸向盘子的间隙,借着机会放电,探照灯一样的眼睛,一束又一束的乱射,最后落在女兵的脸上。像极了电熨斗来回的烫,直到把新来的女兵烫平了,拉直了,低下头才肯罢休。
新来了一群女兵,谁不想看看呢?老兵吃饭的样子,斯文了很多,吃饭速度,明显地慢了下来。
木墩边吃面边想事儿,半碗玉米汤凉成了玉米糊,才一口气喝下。吃完晚饭,让副班长把九班带回。
西天只剩一抹红霞,木墩围着篮球场转了一圈,又转了一圈,准备今天最后一次到九班看看。
宿舍里各自为战。伏在铺板上写信的,弯腰整理内务的,两个穿着便装的女兵,披散着头发,坐在铺板上聊天。
说又肥又大的裤子,像一个敞开口的麻袋,商量着如何把军装改了,显示自己曲美的身材。
条例上可不允许这么的改,迈不开腿怎么办。裤裆炸了线,还不闹出笑话。
木墩并没有马上纠正她们,踏上台阶的半只脚,及时收了回来,木墩转个身,离开了九班的宿舍区。
木墩知道随着时间的推移,会有更好的办法。连长说过,从源头找问题,要学会梳理。
木墩儿回到自己的宿舍。用冷水冲了个澡,感觉像解了盔甲的斗士,轻松了许多。躺在了床上。能看见窗子外面的天色,彻底的变成一块黑色的锅底。
木墩没什么事儿,除了想想自己的工作,还是想自己的工作。
新兵连的战士陆续来到营区,进了宿舍,认了铺板,吃了面条,发了装具,选定了副班长,换了形象。九班的兵,班长记不住名子,明天不能闹笑话,木墩苦思悯想。
木墩相信新兵能记住自己的名子,木墩需要记十个,木墩在脑海里放起了电影。细细的回忆了她们的名子、体态、发型、肤色。在心里从新审视,军帽下的一张张稚嫩的脸,就像一枚枚青涩的橄榄,有一双明亮的眼睛,似成相识。
木墩想到了联想记忆法,虽然有点牵强,但实用。大眼睛叫吴琼,可以叫吴琼花,曾经最革命的名子。何萍叫就叫荷花,让人想到荷塘月色。王芙蓉也可以叫芙蓉王。南燕块头不小,就叫南瓜花,有点千金的意思,只要记得住,并无褒贬之意。秦迎馨,瓜籽脸,柳叶眉,单凤眼,人细腿长,帽里面包裹着一个大脑袋,叫芹菜花……
想着、想着,木墩翻了个身,板床不自觉的咯吱一下,木墩本能的拉住被子的一角,进入了梦乡。
7
起床号按时吹响,黎明的东方,一半是海水,一半是火焰。营区内的白杨冲天,枫树正红。九班带进训练场的时候,操场上的红旗高高飘扬。
值班员跑步向连长报告,连长同志,新兵 连全体九个班到齐,请指示。
连长还了军礼说,请稍息,连长向队伍前走了两步,接着说,讲一下,九个班的战士收起脚尖,挺胸收腹。
连长说道,按照训练大纲要求,上午进行三种步伐的训练,下午行条例条令学习。下面,各班迅速带开,目标阵地,五公里体能。
体能训练,是新兵基本的训练,作为一个军人,这是必须的。
阵地的一周大约超过一公里,除了设置的各种障碍,沙坑、木板、独木桥、单双杠。还有后勤生产用地,菜地,渔塘,猪圈,蘑菇棚。中间穿插着小路,连接上岗亭,淘汰的各型车辆趴在阵地上。
阵地上杂树很多,春天叶子一片油绿,秋天山花绽放姹紫嫣红。
木墩保持着沉默,跑在了队伍前方,只有副班长吴琼跟上他,再后边隔了一段距离,就是芹菜花了。
清清爽爽阵地上,一丝丝的味道,木墩都会很熟悉。跑步的队伍里,有种细细的芳香袭来,木墩渐渐的感觉到,芳香离他越来越近。木墩保持着冷静,加快速度,再加快速度,不能迷失自己。
九班的新兵们,个个脸色绯红,浅浅的胸脯,在肥大的军装里,兔兔一样的跳跃着,淡红的嘴唇一张一合。军绿色胶鞋踩在碎石路上,磨擦的声音十分清晰,和木墩心脏的频率形成共鸣。芹菜花的帽子偏移,帽子里露出了发髻,一缕的长发,在脸颊上飘来飘去。
南燕跑的最慢,像一只快走的大鹅,张大嘴吧,喘着粗气,发着牢骚。这样的速度,离达标的要求还差的远。
木墩对吴琼,看来你要带着她们加班了,吴琼没有接话。
芹菜花甩给木墩一个冷眼,继续喘着她的粗气。木墩发现,帽檐下一双眼睛十分明亮。
木墩问,有没有喘气均匀的?
吴琼举了举手说,有。
木墩问,谁?
吴琼说,我。
木墩回头看了一眼,副班长吴琼后面,还紧跟着一个芹菜花。
木墩感觉还没有热身,加快了脚下速度,准备先跑到终点,给自己增加一点运动量。
时间的指针,一刻也没有停止。吴琼终于把九班的鲜花们全部带回,上演着一幅溃不成军的样子。坐地上的,靠树上的,拿着帽子当扇子的。
吴琼跑到木墩面前,立正站好,报告班长,九班全体到达终点。木墩抬手看了看表,二十分钟早已过去了。
木墩说,这样的速度不行。吴琼说,南瓜花跑到最慢,我给她带着跑了两段路,还是落下一大截。建议她开小灶,如果还不达标,会操时让她去帮厨。
南瓜花说,为什么让我帮厨,
吴琼说,谁胖,谁就去帮厨,不能参加会操,容易拖全班的后腿。
南瓜花有些不服气。胖咋啦 ,现在的战争,早不是拼体能的时代,只要计算机玩的好,一样能打败敌人。
木墩说,胖,不是什么缺点。但作为一个军人,你没有资格胖,这是军人的职责决定的,也不允许你胖。
为了掌握新兵的思想动向,木墩告诉副班长,把九班的学习日志收上来。木墩一个一个地翻看。南瓜花的比较有特点,上面写的基本都是,今天训练什么科目,吃什么饭,吃什么菜,吃不吃鱼,杀不杀猪之类的。
芹菜花日志的内容丰富。学习笔记,条例,军人,会操,方队,口号,训练,内务,感慨。
木墩看的很细,记住了其中的一段,要问部队给我最深的印象,是班长在队前指挥的样子,特别是唱歌“团结就是力量”的时候。手臂上下飞舞,即有激情,又有魅力。
下面的笔记与学习无关,木墩还是多扫了一眼,“在哪里,在哪里见过你。好你花儿开在春风里,我一时想不起”。
合上了笔记本,木墩觉得新兵完成蜕变,由外向内需要一个漫长的过程,木墩正在实施这个过程。
女孩喜欢留着一头长发。各种绑法与众不同,看上去外型各异。
部队就是部队。不能参差不齐各自为战。军队讲究整齐划一,步调一致,方块加直线。
木墩执行连里的命令。抽时间把女兵的头发收拾一下,三天内完成,今天是最后一天。
营区里没有理发店。木墩从连里借了一套工具,准备亲自下手。女兵看着木墩带回的箱子,落了一层淡淡的灰尘,全都躲着走。女兵猜不出箱子里是啥,就像木墩也猜不透,新兵心里想的是啥。
木墩从连部到九班,没走几步路,心里一直都在打鼓,从谁头上动刀呢?
木墩搬了一张椅子放在门口,围裙搭在椅背上,重新传达了连里的命令。女兵们你推我,我推你,谁也不舍得剪,不知道是不相信班长的技术,还是不同意剪。就在打开箱子的一刹那,副班长吴琼说,我会剪头。
木墩松了一口气,吴琼是短发,一定会经常剪,这无凝是一个意外的惊喜。
吴琼临时做了理发师,只能从铺板挨铺板的芹菜花开始。木墩看着秦迎馨,秦迎馨坐姿立即改成了站姿,两只手上下交替,轻轻地捋着自己的长发。
木墩说,军队讲究军容风纪,男兵留寸头,女兵发长不过肩。
吴琼拍拍她的肩。把她重新按在了板凳上,轻声的说,剪了吧,我给你剪漂亮些,将来找个好婆家。秦迎馨搡了一下吴琼,去你的。吴琼说,下周会操,别影响了整体的形象。
秦迎馨狠狠地瞪了木墩儿一眼,把想说的话咽了回去。披上围裙系好活扣,留给木墩一个背影。
头发剪落的声音,传到了木墩的耳朵星,看见秦迎馨攥住辫子的双手,在瑟瑟地发抖,像是剪掉她十八岁的青春。芹菜花的脸上,有两颗泪珠在滑落,吴琼问她怎么了,秦迎馨淡淡地说道,没有什么。
还没有在这么近的距离,仔细看过秦迎馨,木墩从她的脸上读出了,昔日火车上的那一抹绯红。
8
三种步伐的训练,选在篮球场上进行。那儿地面平整,一致的震憾,能促使年轻的士兵斗志昂扬。
篮球场距离司机班一路之隔。军营里来了一批女兵,给每一个战士注入了充盈的柯尔蒙,久居大山的小伙子们,不会放弃充当观众的机会。
经过磨练的女兵,扎上腰带,飒爽英姿,她们拥有小麦色的脸颊,明亮的眼睛,飞扬的短发,操场上站成了一道靓丽的风景。
不远的枫树下,伸出几个锅盖脑袋,看着女兵训练,像采蜜的工蜂看了花丛,贪婪的吸允。
木墩提醒过九班的女兵,这是一群孤独的狼,你们被包围了。
狼性的动物,往往是最具有耐性的,他们擅长见缝插针。训练的间隙,木墩让女兵体会步伐的分解动作。踢完正步的女兵们,有的在揉揉胳膊,有人还在绷直脚尖,弹出小腿,练习着一步,一动。
老猫隔着冬青树,挥舞着长臂,冲木墩摆手,墩儿,有个事儿求你。木墩哑着嗓子说,这边正在训练,回头再说,老猫说,那就休息一会儿呗。木墩知道躲避是不行的,往老猫那个方向紧走了几步。
老猫告诉木墩,家里要买点儿药,听说西单商场有,没去过西单,你帮个忙吧。木墩说,我能帮啥忙。
老猫说,你班不是有一个燕京的兵吗,能不能让她告诉我,西单在哪里,给我写个地址。木墩说没问题,说着话,向吴琼遥遥的喊了一嗓子,吴班长,你过来一下。
吴琼跑步过来,英姿在球场上,跑成了一段美丽的动画。老猫的眼睛,时刻没有在她脸上离开,像饥肠辘辘的猫咪,看见砧板上的鱼。木墩儿说,你自己去问吧。
老猫转身面前对吴琼说。吴班长,能借一步说话吗?
燕京的丫头直接,大方,开朗。吴琼说,这能有啥问题?没事儿。老猫引着吴琼出了球场,冬青树挡住了老猫的半个身子,枫叶映红了吴琼了脸。
我有个事想对你说。
那你就在这儿说呗。
一句两句说不清楚。
那你就写在纸上呗。
我已经写好了。
那就先给我吧。
老猫从兜里掏出一个信封,伸手递给吴琼。吴琼把它揣到兜里。一溜烟儿的又回到操场,练正步去了。
连里进入各班内务检查,一周评比一次,九班与前两名总是差那么一点点,木墩开始注意观察问题所在。
王芙蓉的被子叠得像麻花,拧的到是有模有样,秦迎馨的被子叠得似棉花糖,一点型也没有,南燕的被子叠得和人一样丰满。
木墩班会上作了总节,要求九班女兵,要重得细节改变习惯。不要坐铺板儿,卷裤腿儿,手插兜儿。
木墩要求女兵瞪大眼睛,仔细的观察。接着一步一步的示范,一边做,一边解释。
木墩说的口干舌燥,最后直起腰杆,秦迎馨递过半杯温水。木墩说,千万不要小看叠军被,它最能反映军人的作风,是军人的脸面。
秦迎馨提了一个建议。让女兵参观老兵的内务,把她们认为不可能的事,转变为一切皆有可能,吴琼伸出一个大拇指说,“这个准行”。
新兵们在宿舍、操场、食堂固定的地方呆久了,有住在瓮城的乏味。老兵的生活,对这些新兵来说,还是一个迷。
女兵们盼望着能走出城外,寻找耳目一新的感觉。
木墩说,我和连里汇报一下,带你们去参观一下老兵的内务,木墩的话音刚落,女兵们的掌声响了起来。
指导员和木墩想到了一块,连里同意新兵下连队,参观老兵的内务。
老猫听说女兵下连参观,追着木墩问,多少人,啥时间来,来多久。木墩冲了老猫一句。咋地,你还想留着住一宿。
兵当时间长了,年青的小伙子们,总是有留不住的春光。释放的都是精华,阳光可以见证,被子上面画满了“地图”。
木墩和指导员想的是一样的,指导员说,女兵来参观内务,你们的“亮点”,就不要拿出来谝啦。别在该露脸的时,把屁股伸了出来。
部队有句经典,新兵下连,老兵过年。宿舍里打扫的一尘不染,被子叠的像有棱有角,褥子钉的平平整整,毛巾搭在铁丝上两层四折,牙具肥皂放在脸盆里,方向一致,放得有模有样。
木墩作为班长更加仔细。选浅色的一面,放在了外面面,远远看上去方方正正,像一个完整的豆腐块。
女兵从木墩铺前走过的时候,发出惊艳的目光,仿佛那不是被装,是海市蜃楼。老兵们一个个着装整齐,站成一排,阳光的脸上,扬溢着自信的微笑。
开展了观摩这项活动,就像架起了一座桥梁,打开了进入男兵宿舍的通道。周未休息的时候,女兵们结个伴,找个机会,组团往木墩宿舍凑。木墩没有理由拒绝,更不好意思撵人走。
女兵天生爱干净,抢着帮助木墩打扫卫生,水泥地拖的睁亮,盆里脏衣服臭袜子不翼而飞。
快乐的歌声从水房里飘出,她们洗衣报,刷鞋子,涮拖把。门口围的密不透风,男兵们充当着忠实地观众。
洗好的褂子,裤子,衬衣,床单搭了一绳,吹了气的帽子,串成一排,夹在了晾衣绳上,山风从这里经过,军服轻轻地飘荡。
木墩再次换衣服的时候,轻轻打开班用柜门,整齐的一目呈现在现前,衣服是叠得方方正正,没有一毫的皱折,散发着一枝梅淡淡的馨香。
木墩喜欢这样的味道,躺在洗过的床单上,就像躺在“一枝梅”下,闻着阵阵的香味,很容易进入梦乡。
木墩睡的很甜,还做了一个梦,梦见一个歌星站在舞台上,装腔作势的唱着歌,音乐十分优美,歌名却叫“香水有毒”。木墩不能理解,既然香水有毒,女人们为啥都喜欢抹香水,男人也喜欢喷香水的女人呢?
战友们都在争着上台献花,木墩挤不上去,拼命的往前冲,木墩用尽洪荒之力。一只脚踏空了,人掉了下去,掉到了万丈深渊,木墩醒了。
床的另一头,木墩踹出一包东西,木墩坐了起来,信手拈来。是一个精致的礼盒,里面装满巧克力。
已经不是第一次了,小丫头搞内务不行,搞小动作挺在行的。
木墩只能约束自己,把好感埋藏在心里,否则,只能卷铺盖走人。
木墩还没有想好,该如何跟小秦说,只能把这件事先放一边。木墩相信,时间慢慢会淡化这一切,不做出任何回应,就是最好的回应。
新兵训练照常进行,凌晨四点,一阵急促的哨子声响起,战士们迅速穿衣起床,带上装备,集合队伍,奔向阵地。
十公里过后,连长把老兵和新兵集中一块儿,带到操场上开始点评,这还是头一次。
连长按照惯例讲体能,训练,规范,讲平时多流汗,战时少流血。表情十分严肃,黑着脸重复了平时最常说的一句话,谁让我掉面子,我就让他掉里子。
战友们你看我,我看你,一头的雾水,不知道从何事说起。
连长接着说,下面请韩振亭,熊建军,出列。木墩心里正纳闷儿,队列里传出噗嗤、噗嗤的笑声。
韩振亭的裤子不见了,超过膝盖的胖裤头,罩住两只细白的腿,一只脚穿蓝便鞋,另一只穿着绿胶鞋,脸冻得像个茄子,身体在瑟瑟发抖。上牙咬不住下牙,哒哒的作响,像发电报时地敲击声。
连长说,熊建军,你把裤子前后穿反了,你是怎样系上去的,下面一片“欢呼”,熊建军抱着散开的被子,脑袋耷拉到胸前。
连长厉声说道,你还有脸笑。瞪大眼睛,给我看清楚了,你们头上顶的不是锅盖,是脑袋,要是在战场上,早成敌人的活靶子了。
还有一位,五公里越野的时候,偷懒钻进报废的汽车里,少跑了三圈半。你以为我看不到吗?你给我补回来。
这次紧急集合,也有表现不错的同志,木墩知道,接下来开始表扬了。
九班的副班长吴琼,秦迎馨。表现的都很好,心里装的是集体观念。一个帮着战友拿被装,一个拽着本班的战友助跑,不让一个战友掉队,看似简单,实则大爱无私。这是一种团队精神,军人就是要有这种精神。流血、流汗、不流泪,掉皮、掉肉、不掉队。
韩振亭,熊建军你们两人先回去,整理好内务着装,到后边阵地上跑上10km. 不许偷懒,我会安排人在后面监督你们。
连长转身面向指导员,下面请指导员讲评。指导员走到队伍前面,轻轻说了一声,讲一下,口气温和了许多。战士们全体立正,指导员说,请稍息。
有个新鲜事,我和大家通报一下。新兵条例条令刚刚学完,个别同志可能理解不透,这可以理解。老同志不懂得条例条令,这不正常。士兵不允许在驻地谈恋爱,更不允许在军营内部谈恋爱,个别人就是想顶风作案。
这话说的大家一愣。战友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回过头来又看着指导员。
指导员从口袋里掏出两张信纸,密密麻麻写满了字,指导员把右手举的很高,内容我就不念了,错别字很多,看来你以后要多学习文化,别整出个笑话来。
这个信谁写的谁知道,谁给谁写的.我知道。给你一个机会,不要打拢人家正常的训练。
队列中鸦雀无声,木墩斜眼看着老猫的脸,老猫面部肌肉僵硬,脸红的像一个猴屁股。
最后指导员说。这个人是谁,我就不点名了。请你自觉停止这种举动,不要影响连队的声誉。纪律是铁,谁碰谁出血,纪律是钢,谁碰谁受伤。
你自己写一份检查,深刻的检查,交给连长,当然也可以给我。连里可以考虑为你保密,请大家引以为戒。没有想法的,不要有,有想法的,要马上刹车,不要挑战条例、条令的底线,散会。
操场上只剩下九班。
木墩走到队伍前面,喊了一声,全班都有,向右转。秦迎馨转错了方向。
木墩继续喊口令,齐步走。
秦迎馨慢了一步,后面的战士差点撞了她。
木墩用一句鼻音浓重的山东口音说,“恁在想什么呢”,女兵们哈哈大笑。
走在回去的路上,木墩小声对副班长说,以后不准进老兵宿舍,这是个纪律。连里开会点名,是给女兵留有面子的,也就不要打听了。副班长吴琼一言不发,保持着沉默。
木墩看了看秦迎馨,秦迎馨看了看班长木墩。军帽下的一双眼睛柔情似水,木墩觉得像是自己批评了秦迎馨,秦迎馨觉得是挨了木墩的批评。
开饭的哨子响了,秦迎馨一个人在整理内务,被子整理得棱角分明,像锋利的钢刀,仍在细致的打磨,仿佛没听见。
吴琼催促她说,已经叠的那么好了,为什么还要叠?秦迎馨慢悠悠说道,“姐整理的不是内务,是寂寞”。
木墩在九班的门前徘徊,耳朵伸进了九班的宿舍,两个人的谈话,木墩听的一干二净。
9
秋天的风,失去了夏天的彪悍,露出该有的清爽。山风从操场上吹过时,五星红旗迎风飘扬。那个阳光灿烂的上午,天高云淡,枫树正红。
阅兵台上人头攒动,首长们站在高处鸟瞰全局,一队队意气风发的新兵,跑步进入阅兵场,立正站好,准备接受首长的检阅。
长长的哨子声吹过,值班员用洪亮的声音,向首长汇报。首长同志,全体新兵列队完毕,请您检阅。台上传来首长稳重肯定的声音,“开始”。
新兵们迈着整齐的步伐,走向观礼台,接近正前方时,带队值班员,喊了一声嘹亮的口号,“向右看”。女兵们,挺胸抬头,目视右前方,甩动小臂,踢出正步,砸地有声,经过观礼台。
扩音器里传出首长的声音,“同志们好”,新兵齐声回答,“首长好”。首长再次问候,“同志们辛苦了”,新兵集体回答,“为人民服务”。
女兵的声音,铿锵有力,充满青春的味道,
木墩站在阅兵台旁边,看着自己的作品,通过三个月强化训练,个个英姿焕发,在操场上豪迈娇健,一起通过阅兵台。
远处的燕山蜿蜒逶迤,近处的女兵,带着青山绿水的浩荡朝气,木墩突然觉得精神振奋。看着青春的她们,演绎着绚丽的芳华,木墩发现自己渐渐喜欢上这种状态。
首长给予高度评价,说燕山钢刀连作风过硬,训练有素。综合考评成绩优秀,新兵军人形象显现,巾帼不让须眉,宣布全部通过考核。
得到首长的认可,木墩心里十分高兴。想到昨天晚上指导员约他谈的话,经组织考核,连里决定发展你为“预备党员”,木墩心理更加感慨万千。
台下一阵掌声,首长们陆续走下观礼台,给新兵一个一个授衔。新兵面对首长,敬礼,领取领章帽徽。再敬礼,首长回军礼。
男兵们急着钉上帽徽,卡好领章,高兴地如自由的小鸟,脸上笑成一朵花。女兵感觉到即将分别,相互拥抱,哭得梨花带雨。
木墩静静的观望着,感觉好像是在做一场准备,准备“放飞”一群首飞的雄鹰。木墩极力留住这个画面,欲把这庄严与感动的时光,雕刻在脑海里。
连长说,与其哭着离开,不如开个联欢会,笑着奔向新的岗位,
连长大手一挥,把木墩叫道身边,我给你五个小时的准备,利用现有条件,组织一场晚会,地点在礼堂,怎么样?木墩一脸懵逼的表情。
啥?五个小时,时间也太短了。连长说,不短了,立足现实,整出特色,首长可能还要讲话的,你回去准备去吧。木墩说,明白。就是没有挪动一步。
你咋还不走?
连长,我有个条件。
还敢和我提条件?
都是围绕欢送会为中心提的。
讲来听听。
请连长通知八个班长,每个班出一个节目。
行,我马上通知。
连部的录音机,我想拿来借用。
行,你去准备吧。
还有一个条件。
连长睁大他的牛眼说,你小子,咋这么多条件。
就这一个了,请连里一定支持。
讲,
我找几个人作帮手。
连长抬眼瞄了一下木墩,沉默了一下,绷着他的黑脸说,行。木墩来了一个标准的立正站好说,保证完成任务,转身向连部跑去。
10
小礼堂里,灯火通明,录音机里大声播放着,老兵最熟悉的曲子,“人民军队忠于党”,听得木墩热血澎湃。
连长、营长、教导员簇拥着团首长们,有序地坐在了前排,新兵和老兵们站在礼堂门口,排队等待进入。
木墩行走在简易的舞台上,布置道具。舞台的两边,放置了两组屏风,把舞台分为幕前和幕后,屏风上面贴有红纸黑字,提高警惕,另一组写着保卫祖国。屏风上方,挂有 “燕山驻军新兵结业联欢会” 横幅,十一个大字写的遒劲有力。
背景墙上方正中间,十二面红旗簇拥着一枚大型八一军徽,闪着金光。
台上木墩最后看了一遍串讲词,决定不再改动,交给了连长审阅。台下的战友已经开始拉歌,歌声一浪高过一浪。
钟表的时针指向了三点,演出正式开始,报幕员吴琼款款走向舞台中央。用标准的声音宣布,第一个节目 男声合唱,“打靶归来喜洋洋”。
屏风慢慢退向两边,十个穿崭新军装的战士,分成两排面向观众,舞台灯光全开,掌声响起。
木墩站在屏风后面,和表演者交流,提醒她们不要紧张。秦迎馨说不紧张,就是腿上的肌肉,在一个劲的抖。
下一个节目,女声独唱《兰花花》。秦迎馨毫不犹豫的走上舞台,男兵的欢呼声此起彼伏。
木墩一开始还在为她担心,站在观众看不到的地方,右手轻轻的打着拍子,
唱着唱着,秦迎馨的感觉找到了。出乎九班同志的意料,一向习惯沉默的秦迎馨,唱出观众的激情,木墩的眼泪差点被勾了出来。
声音幽怨悲泣,节奏自由婉转,手势表达的十分到位。吴琼说,这还真有点名星的范,木墩点头称是。
木墩不知道她唱这首歌,表达的目的。是对“兰花花”誓死捍卫爱情的怜悯。还是她自己充满着对未来爱情的向往。
两个大个子兵,争着跑上了台,送上了一束新采的鲜花。
回到后台的秦迎馨,独自走出礼堂。沿着操场的小路,往外走,身影渐渐消失在枫林的一角。
木墩犯酸的心头还未平静,本想跟过去祝贺一下,节目还在继续,木墩只能隔着窗子向外瞭了一眼。
阳光穿过云层。从高高的桦树叶间渗透下来,地面上留下斑驳的影子。那个下午,操场上显得格外的寂静与空旷。
木墩的目光又回到节目单上,下一个节目,是老同志创作的“三句半”,候场的三个演员,一个腰里系好了鼓,一个手拿好了锣,可是打镲的老猫不知去向,这下不好办了。
节目照常继续。木墩让下一个节目提前,报幕员话音刚落,小战士翻着筋斗上了舞台,少林武术表演,动作虎虎生风,台下的观众叫好声一片。
连长从后门上了台,问木墩还有多少节目,木墩把节目单交给连长。连长扫了一眼,吉它弹唱,有口琴独奏,大合唱。连长说,少了,能不能加两个。
木墩 挠挠头,又瞄了一眼连长,后台上四下里踅摸,有了。
木墩找来白毛巾系在头上,彩色的红绸旗,一头系在腰间,一头攥在手里,看了看连长说,你看我这身打扮怎么样 ?连长说,你小子还留了一手。
报幕员重新走向舞台,音乐开始响起,没有接受一天舞蹈训练的木墩,站到了舞台中央。
木墩随着节奏,饱含激情地摇头,摆臂,扭胯,以“十字步”作前进、后退、左弹、右跃的腾空,木墩手舞足蹈,彩绸上下翻飞。
一曲陕北大秧歌,肥大的军裤,展示出超强功能,跳个一字马,也不被会撕开。白衬衣有了新的作用 ,变成了坎肩。
木墩陶醉在音乐声中,翻滚在黄土高原上,舞动着黄绸,跳的不是很专业,但是很疯狂。
老猫回来了,拍着木墩的肩膀说,跳的确实很好,我仿佛看见了黄土高原上,一头黑白相间的毛驴,在田野里打滚。木墩收住了笑,悄悄转走到老猫身后,飞起一脚。
连长说,真是出乎我的意料,木墩你还真有点天赋。老猫接住连长的话茬,下面的一个节目,会让你耳目一新。你听,来了,来了。连长的目光又集中到了舞台上。
舞台上的屏风已徐徐闭合,舞台上方大灯关闭。手电筒的锥光,成为背景光,每扇屏格窗上,出现了一个人影 ,轻音乐响起,屏风上的影子动了起来,
作挑担,作呐喊,招招手,探出腿,声音从后台传来。
走街穿巷的叫卖声,在礼堂上空回荡。磨-剪子-来-来,抢-菜-刀。从北方到南方,从村野到集镇,从城市到街巷,依次响起了战友们熟悉的叫卖声,下面一阵雷鸣般的掌声。
京味的叫卖声最有特点。合辙押韵,语调强弱、快慢拿捏得恰到好处,声音婉转而有穿透力,仿佛置身地天桥闹市的人流中。
河南“糊辣汤”味道重,屏风上的影子,伸出大拇指说,中,中,中。云南的叫卖声听不懂,浙江的叫卖有点懵。一声接着一声,一声连着一声。
各地叫卖的声音,余音绕樑,久久的不愿离去,点型的南腔北调,但那浓重的乡音,让人想起家乡最熟悉的场景。
连长脸上笑的十分灿烂,回过头来,咬着木墩的耳朵说,弟兄们,辛苦了,晚上改善伙食,给同志们加餐。
11
平常一日三餐,一般两个菜,说不定还有一个是咸菜。战士们喝的汤,不是玉米糊,就是紫菜蛋汤,看不见蛋花的那种。老兵们总是搅着马勺子叫嚷,这还是不是人吃的饭,硬叫人吃。
连长听见了,马上展开一张周仓脸,叫什么叫,把你们吃成个猪,打起仗来还能跑的动吗。战士们的小喇叭,“吧嗒”全部关机。
连长今天安排加了两个硬菜,有接待的原因,主要还是因为高兴,木墩是这样想的。
平时常吃的花生米,腌咸菜,大白菜炖豆腐,不见了。换上来的是,青椒炒肉片,肉片超过了青椒,每人一条的,清蒸黄鱼挑起来比筷子还长,晶莹透亮的红烧肉,能让人想起苏东坡。
这是一场盛宴,战友们举起筷子犹豫不决,都是我们喜欢的菜,要是有瓶二锅头多好。
老猫说。连长要是利用这个机会,拿点酒来给大家喝,说这是“老区人民的心情”,其不是两全齐美。木墩说,估计连长是另有安排。
战友一边往饭盒里夹鱼,一边说,又提酒事,九班长柜子里的酒,估计该长白毛了吧。木墩夹了他一眼,好好吃你的鱼。
老猫把眼眯成了一条缝,见过猫吃鱼吗?全都是在背静地方。我要到小树林吃香的喝辣的,木墩你去不去?
木墩突然想起了,刚才吴琼花和秦迎馨拿着饭回去了,自己的目光曾追出饭堂。思想分了岔子,竟鬼使神差同意了老猫的邀请。
木墩把打好的饭盒交给老猫,自己回宿舍拿酒,习惯性的去了九班,抬头看了一眼,发现自己走错了。
看见吴琼和秦迎馨并没有吃饭。两个人面对面,小声的聊天,饭盒放在了一边,看见木墩班长走过来,微笑的问班长,怎么不在饭堂吃饭。
木墩这次比往日客气,把脸上严肃放了下来。说回宿舍拿酒,到小树林喝。吴琼说,明天就各奔东西了,班长能不能带我们一块,还有很多话要说。
遇到这么直爽的燕京姑娘,木墩卡了壳。两双眼睛一直在盯着木墩,等着木墩表态。
木墩挠挠头,从远处收回目光,正好与一双眼睛对撞,那是一双清澈透亮的眼睛。木墩随口说出,你们先去小树林吧,老猫他们在那里等着呢。
木墩背着军用水壶,走过操场边的菜地,沿着畦上的小垄,走进了树林。
杂树丛生的林子里,主要是,枫树,桃树,桂花树,还有不知名且长不大的灌木。
露天的平坦处,绿地被半张羊毛毡点缀,显得非常洁净,战友们带来的菜就放在上面。
来了两位女兵,平时粗糙的老爷们,动作,语言,温和了许多。
木墩晚来,盘腿坐在了地上,与大伙围成了一圈。拧开水壶给每个人的茶缸里,倒了一杯,一股清香溢出,酒花轻轻浮于酒面,慢慢地逐个绽放。
木墩说,你们即将奔向新的岗位,请大家把酒杯端起来,算是给你们饯行。随后木墩一扬脖子,咕咚一声咽下。
男人的豪气一旦来,张飞也挡不住,没喝干净的老猫,重新拿起茶缸,喝个底朝天。
吴琼看了看秦迎馨,端起自己的缸子,两个人轻轻碰了一下,抿了一口,喳喳嘴说,这酒味淡淡的,还有点甜。
老猫说,会喝酒的人,都是有故事的人。
木墩再好喝的酒,空腹喝下去,很快也会晕的。劝大家不能喝的太急,秦迎馨,吴琼你俩多吃菜。
酒看在什么心情下喝,会产生不同的效果,小秦喝着、喝着就上头了。
夕阳落山,倦鸟归林,吴琼和秦迎馨脸上,染上了一层红霞。
老猫喝的开始抢着讲话,当兵一年我才发现,当兵的最少有十大怪象,吴琼瞪大了眼睛看着他,一脸疑问。
穿胶鞋,打领带,腰里扎根破皮带,官兵识别看口袋,走路还要有人带,帽子可以吹气晒,脑袋剃得像锅盖,裤头长的过膝盖,裤子肥的像麻袋,被子不分里和外,女生要比男兵坏。
话音刚落,逗的大家哈哈大笑。秦迎馨扒在吴琼的背上,笑的前仰后合。
木墩说,是谁总结的,太有才了,缺点正能量啊。
老猫呷了一口酒说,我的心情拔凉,拔凉地。
木墩假笑着说,老猫,你的检查可交吗?
我去交了,但是连长不在,哈哈哈。
老猫站了起来,吴班长,我敬你一杯,明天就各奔东西了,不到之处,敬请量解。
吴琼说,谢谢,一切都会过去的。
老猫说,燕京人就是牛,吴班长局气。(京俚语,大气)
木墩不说话,看着他们聊的有点深,突然发现,有双眼睛一直在盯着他。
木墩端起茶缸,秦迎馨也端起茶缸,木墩伸出手,秦迎也伸出手
木墩说,小秦你来到九班,批评的多,表扬的少,请理解。秦迎馨目不转睛的看着木墩,我会记住班长的,碰一个。
小秦,你觉得当兵最大的收获是什么,木墩举起茶缸。
没当兵时很神圣,当兵的日子很紧张,很严格,也很琐碎,重新举起茶缸。
你后悔了是吧?当过兵的人都这么说。你少喝点。
当兵的时候,后悔一阵子。但不当兵会后悔一辈子。我还能喝一点。
小秦你说当兵有意思吗?你不能再喝了。
我觉得很有意思,因为我又遇到了你,喝
木墩有点疑惑自己。是不是不会聊天了,聊对了呢?还是跑偏了,酒不能再喝了。
12
天完全黑了下来,吴琼回去了,说回去给朋友写信。老猫也要一块走,想找连长讨说法。吴琼劝老猫,喝酒了,回头再说吧。
木墩劝秦迎馨和吴班长一块回去。秦迎馨说,不,我要一个人散散步。
木墩看着秦迎馨起身离开,熟悉的背影,看上去有些飘。东边甩一腿,西边悠一脚,悠悠的向前走,像秋风吹散的落叶。
木墩看着自己带的兵,一个人孤独的离开,觉得是少了点什么。
今天她还是九班的兵。不能丢下自己的战友,绝不能让她一个人走。
阵地上的金桂花静静地绽放,散发出一阵阵的芳香,山下的枫树红了,像火焰一样流淌。
木墩觉得自己就是燕山脚下的枫叶,从情窦初开的蓓蕾,到姹紫嫣红的绽放,捧着一颗红心,一直守护在燕京周围。
去往阵地上的路,只有秦迎馨一个人在走,脚步占满一条路。木墩跟小秦后面,当起了默默的守护者。突然一个踉跄,秦迎馨差点跌到,木墩紧赶两步,作了秦迎馨临时的拐杖。
秦迎馨每走一步,都一摇三晃。渐渐依赖着这支拐杖,似乎木墩是移动的白杨。木墩觉得,秦迎馨到像秋天里的一片枫叶,被风吹着走,正在寻找着自己的避风港。
秦迎馨没有停下意思,好像还挺享受,木墩觉得这样下去也不是个事。
咱们回去吧,回去喝点热水,醒醒酒。
我没醉,多好地夜色呀,别浪费了。
太晚了,还是回去吧。
和我散步你不喜欢啊,啊,啊,啊。
秦迎馨踉跄两步,抓住了路边的弯腰柳树,秦迎馨半蹲半跪,吐了一大堆。一股浓烈的酒味袭来,让木墩不知所措。
从裤兜里掏出纸来,给秦迎馨擦嘴,秦迎馨还说话,只能听清楚两个字,不走。
秦迎馨认为木墩喝醉了,拿出手拍给木墩擦嘴,木墩哭笑不得。
秦迎馨嘴里嚷着,班长,你看看你吓跑多少的鸳鸯,呕吐,呕吐,惊跑多少小鹭。
双手死死拽住木墩,走,逮小鸟去,抓回去就是我的,养着。
秦迎馨抓住木墩臂膀,没有目的的乱撞,木墩被缠得的一头雾水,还有半个小时就吹熄灯号了。
撞上查岗干部,真是黄泥掉在裤裆里,不是屎,也是(屎)死。
木墩急中生智,我知道鸳鸯都藏哪儿去了,走,逮鸟去。
木墩拉着秦迎馨向前走,秦迎馨的步子没有章法,像阵地上几辆散乱的淘汰汽车。
这些趴窝的车辆,可以遮风挡雨,是救命的稻草,木墩准备抓住这根稻草。
木墩扶着秦迎馨进了驾驶室坐好,盼望着能消停片刻,木墩坐在了一侧小憩。秦迎馨脚迈不开步子,嘴一直没闲着,不停的在絮叨。
班长你可发现没有,我和别人不一样。
什么,什么不一样。
香。
你们女孩子用的香水是不一样。
不是的,我自己的香。
我不知道。
你闻闻,我的嘴,就是和别人的香不一样。
我知道,每一个女孩子,都是一种花,所以花的香不一样。
不是不是。
秦迎馨的身体歪了过来。木墩想把她扶正,秦迎馨一头扎在了木墩的肩膀上。班长,能不能把你的肩膀,借来靠一下。
木墩说,不行,咱们回去吧。
秦迎馨说,男人不是树吗,我就要靠着大树乘凉,说着一把拽住木墩的臂膀。躲是躲不开了,夏天穿的短袖军装,给足亲密无间的机会,木墩觉得秦迎馨的臂膀,凉凉的,软软的,熟女的味道,足足的。木墩还是下意思的往外挪了挪,又挪了挪。
秦迎馨爬在木墩的肩膀说话,一股热浪袭来,像温暖的春水。秦迎馨的眼睛盯住木墩的眼睛,木墩能感到那深邃的目光里,波涛汹涌。
木墩极力克制着,绝对不能点燃这把火,一但燃起,木墩将会把自己,连同他的梦想一起烧掉。
秦迎馨一次次表白,木墩能理解,但是木墩不能越雷池半步。木墩的心被终极目标占据着,石城政治学院中文系就像对岸的风景,一直在吸引着他。
木墩看看手表,还有十五分钟,就吹熄灯号了,木墩自然而然地作出了决定。
木墩自打穿上这身军装时,就懂得了取舍。
13
天气总是这样。昨夜的天空群星璀璨,中华大地万里无云。今天的预报上说。预计今天夜里到明天,局部地区有零星小雨。连里通知,“停止一切探亲休假,睡觉一定要盖好被子”,老兵们都懂这是啥意思。
一阵刺耳的警报声,把木墩儿从睡梦中惊醒。木墩来不及揉眼睛,伸出手臂,看了一下手表, 夜光的表上,指针清晰地显示,凌晨三点整。木墩开始迅速穿上衣服,领取装备。外边开始有了急促脚步声,而且这个声音越来越大。木墩的部队接到命令“迅速集结,全副武装,四点准时蹬车。”
随着汽笛一声的长鸣,火车呼啸着驰向硝烟未尽的南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