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读卞毓芳散文《陶然忘机》,不禁为之绝倒。卞文极写手抄遥控器搜寻电视频道的感受,褒赏和贬逆,痴恋与无奈,林林总总,阐幽发微,穷极况味,读来谐趣横生。
是的,当你劳顿一日,疲然归来,于晚间踱入客厅,舒肩、垂臂、松腰、翘腿,把生命摆出一副大自在,抄起摇控器如抄起“至高无上的权力”,那种傲睨、放旷与清闲,确实是人生之一陶然境。当你切换频道的瞬间,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诱惑,激起莫名的亢奋与骚动,你甚或能听见它在某个旮旯里窃笑。此一乐也。
我想,晚间的卞毓芳们大概都有此同感:一任手的点击而呼风唤雨。古装肥皂剧,拜拜:此中风光非汉家飞燕即清宫格格,非江湖恩怨即朝庭风波。影视译制片,拉倒:常常相同的配音让售货员成了朱丽叶,醉鬼竟是哈姆雷特。体育大世界,暂停:拳击的真理是赢家险胜输家亦险胜;足球的魅力是胜者欢呼雀跃败者捶胸顿足。快乐大本营:男疯女狂哈哈乐;广告ABC:狂轰滥炸讨人嫌。动物世界,好,只逮着一个片尾;异域风情,酷,惟见半抹余晖。搜来寻去,好戏已散,而夜也阑。此二乐也。
当然,萝卜白菜,各有所爱。足球爱好者一遇赛事必然早早端坐,直奔频道,双目灼灼,至挥臂吆喝,时作歇斯底里状。言情剧爱好者,好似与情人约会,人约黄昏,场场不弃,对软语温香、絷爱浓情,如痴如醉,惺惺相惜,以至泪眼婆娑(而后快)。有人对武侠打斗片爱意匪思,倾情专注,可谓是不见斗狠不惬意,不嗅血腥不刺激。有人对明星风云情唯所好,爱屋及乌,不是倾注于影坛镖师的逸闻,就是忘情于歌坛舵主的隐情,艺海泛舟,将偶像树满梦中的塔希提。有人对文化巫师指天划地作“乾坤大挪移”欣赏有加,亦有人对国际要闻的天玄地黄和政界要员的赵钱孙李关怀备至。有人漫无目的,走马观花,逮者一个则闲情偶寄,亦有人心仪而来,“弱水浸天,仅掬一捧饮;繁花满园,单拣一枝赏(香)”。恰然是“菁菁尔音,悠悠我心。”此三乐也。
人们手抄遥控器欣赏自然万象、人间百态、悲喜剧情、欢乐小品等等节目时,有此彼弃吾就一大分别,而于一家庭而言,又绝非如卞君所说,“尽可以把生命摆出一副大自在”,手抄遥控器如“抄起至高无上的权力”,那么坦然,那么优哉,那么随心所欲。家庭成员,一日疲累,晚间齐聚电视机前,往往不能情投意合,小小的遥控器成为争端的关键。结末是:
家人服从你,管自津津有味,你服从家人,散慢无所用心。此又是人们看电视之一景。此四乐也。
卞君以为,“若想限制权力腐蚀,抵抗诱惑泛滥,最简单而又最实用的法子,莫如只认准一个频道”,让心屏与银屏对应,这话固然有其玄机。我却选择:只要“魔板”在握,且自闪转腾挪,移步换景,虽末及天马行空、纵横捭阖之境,周游列国,见异思迁,未尝不可。如能兼收并蓄,博采众长,乐得激情奔放、明日高歌,岂不快哉!
于是私下对自已说,不要笑傲江湖,也不要盆溢钵满,只要这一扇文化的窗口恒久常开,便是“人生长乐水长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