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暖阳,光线甚好,漫步街头,身影斜于足下。
影子黑而团簇,无眼耳口鼻,缺曲线轮廓。它是不同人之影,光线下竟毫无区别,只是漆黑一团。时间推移,它时而在前,时而向后,或缩于脚底,或拉抻颀长。
放眼望去,万物皆有影。影长影短,影深影浅,影静影动,影胖影瘦,又与人无异,甚为奇妙。
潮州话有词汇,以“影”字组词——“有影”与“无影”。有影,指有事实真相的可能;无影,则指毫无根据的可能性。说到这儿,请注意,可能。有影与无影,即:有可能与无可能。这么说,影,是作为一种可能性,存于天地间。何谓可能?
可能,它是一种看不见,摸不着,凭人事物间某些蛛丝马迹或是感觉进行揣测的一种反映。影子,它正是发展可能的蛛丝马迹与感觉揣测。影子的形状,长短,前后,明暗,都能反映事物的本身与变化。譬如,什么物体,它才能有如此这般的影子模样;什么时辰,影子才或长或短,或前或后;是阴天还是晴天,光线充足度影响影子的强弱,等等。
影子,是一面虚拟的镜。人们拿着的镜子是实在的,它照出来虚拟的世界。影子持着虚拟的镜,照出的是真实的世界。
《草庐经略·虚实》有云:“虚则实之,实则须之。”三国李儒曾向董卓献计,白天大张旗鼓,虚张声势,晚上偃旗息鼓,掩饰实况。如此,虚虚实实间,铸造出克敌制胜的战役法宝。
幼时,有款模型玩具——兵团战役,甚为喜欢,一得空,便不断摆弄把玩。模仿整个战场厮杀,似棋盘,又存异。兵团为指头大小的兵种组合,当年,母亲被派出差深圳,带回两包兵团模型玩具予我。透明塑料薄膜包装,一包红的,一包绿的,兵种相同,连姿势都是模刻的持枪瞄准立着的。塑料质地,厚实,颇具弹性。红、绿兵数量各50。它们不像现在的兵团模型,有图案,有卡牌,记载兵种特定,有各自优劣性,可相互克制,具策略可玩。它们只是单一的摆件,在那个年代,却是我最大的乐趣。总会在白天得空时,在靠近窗口位置,将它们逐个按颜色整齐排列成方阵。阳光从外斜照下来,端立的兵团模型,每一个的底下,都斜签出一个小黑影。小黑影齐整列阵,瞬间兵力足足多一倍的即视感。很喜欢这种感觉。它让我不需哀求吵闹,就能拥有更多兵团模型。阳光打在我的身上,我的影子,也融入兵团模型里,仿佛我也置身于真正的战场,享受那一刻的热血与荣耀。后来读了《草庐经略·虚实》,明白董卓出兵的用意,也恍然明白那时喜欢白天靠近窗口向阳处摆弄兵团模型的缘由。
人是实,实而可触。影,因其不可及,会幻化,常被认为是虚。虚实间到底如何界定,又有何种划分法则?着实说不准。人,可观可触,却观外不知其内,言语不知真伪,内心更无从揣测。心存人身,人心叵测,人还实否?亦如,镜是实物,所照之人、物均为实,镜中出现实物相同之影像,却是太虚幻境,又实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