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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沿苗:淮畔渔事

作者:江沿苗   发表于:
浏览:223次    字数:4554  手机原创
级别: 文学秀才   总稿:57篇,  月稿:0

  思念是不语的风帆,总能牵出我对故乡像河流一样长长的记忆……

  村庄溯源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我们的祖先就在淮河第一硖——硖山口东岸这里落户了,我从老一辈的口口相传以及网上资料中,对我们这支“江”姓族人进行溯源,发现我们这一支“江”姓是从河南搬迁至此,先祖从淮河的发源地河南桐柏山区出发,行船沿淮河溯游而下.到硖山口处,发现这里八公山余脉伸进淮水里,三面环水,仅东面与陆地相连,山脚下有土地,依山傍水,可耕也可渔,于是,先祖便在淮河东岸安营扎寨,休养生息,过着半耕半渔的生活。先辈们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农忙时在这块土地辛勤耕耘,收获粮食用以果腹,闲时结网捕鱼,用以卖钱补贴家用,从我记事起,我们自然庄已有四十多户人家。我爸那个年岁的人几乎每人都会织渔网。

  扳罾捕鱼

  我们村庄里,每到夏季,会扳罾捕鱼,(罾,古代一种用木架或竹竿支撑起来的方形渔网),每年的梅雨季节,淮河汛期到了,渔汛也就来了,四叔和五叔把支撑罾的竹竿从房梁上抬下来,先用麻线对渔网进行修补。然后把渔网绑在呈四边形的竹框上,再在竹框上绑十字架,装上滑轮,拴上形似软梯一样扳绳,这样罾就做成了,罾扛到河边,我家固定的扳罾处,叔叔在河边浅水下的泥里埋下一Y形带枝桠的木桩,(这个木桩起到杠杆支点的作用),再把形同梯形的罾架的竹竿一端,用铁丝固定在枝桠里,(不用绑紧),大头那边(即梯形的底边连同网)沉放在水里,在Y形木桩后面再埋下一小木桩,两根木桩相距有一尺远,小木桩用于挂住连接罾网的扳绳和放在水里的渔篓,这样罾网就算架好了,岸上人就可以静静的“守网待鱼”,二十分钟后,叔叔在岸边站直身,解下小木桩上的软梯一样的扳绳,两脚前后弓步,左右手交替,借大木桩为支点,利用杠杆原理,不需费太大力气就把罾网从水里拉上来,但拉网也是有技巧的,这时,罾网就像一个挂在河面上的“簸箕”,“簸箕”底部净是活蹦乱跳的鱼儿,叔叔欣喜地拿着鱼舀子把鱼儿三三两两地都舀进鱼篓,最后再解下扳绳,两手交替把罾再次沉进水里,扳绳末端挂在小木桩上,这一轮的扳罾程序才算完成。每次沉下网都是一个希望,每一次拉上网几乎都有鱼儿在网内跳跃,叔叔洋溢喜悦的笑脸,与波光鳞鳞的河水交相辉映。河中渔船上的渔翁唱起欢快的渔歌,幸福的味道在河岸边的空气中弥漫开来。

  那时的淮河水没有污染,一上午能扳到很多鱼,种类也多,有张着锋利背鳍及侧鳍的戈牙,鱼鳍像锯齿的锯花,形同水蛇的鳗鲡鱼和黄鳝,嘴里含着一根针的“骂婆婆鱼”,带着黑斑花的黑鱼,淌着粘丝的鲇鱼,还有撅嘴腰子、麻钢椎、大穿条等,更常见的是草鱼,鲢鱼、鲫鱼和鲤鱼,当然,幸运时能扳到珍贵的鱼:淮王鱼和江黄颡,这两种鱼喜欢生活在硖山口到黑龙潭段洁净水域里,数量稀少,其肉质细腻,味道鲜美,是我们这里珍贵的待客佳肴。

  每天清早。俺老答(爸爸最小的弟弟)送饭过来,边和叔叔搭话,一边费力地把鱼篓从河水里拖上岸来,掀起鱼篓底部,口对着从家带来的马头篮子,鱼儿就一股脑儿全部倒入到篮子里,那些鱼在篮子里挣扎、扭动,似乎极不情愿离开水一样。老答挎着篮子回家,洗手吃早饭,奶奶再把篮子里的鱼倒入大木盆。用筷子迅速地把夹杂在各种鱼中的虾子拣出来,然后,俺老答就把鱼和虾子带上街卖掉。换来油、盐、米、糖、农具等生活用品。俺老答也是我们大家庭的釆买。

  捕鱼逸事

  扳罾需要日夜值守在河边,爸爸和叔叔分组值班,白天一人,晚上两人,爸爸白天去工作,晚上去扳罾,就睡在离罾架直线距离有十几米的稍高的山洞里(我们小时候叫此洞为“大石头屋子”),山洞宽五米,最高处大概有一米七、八的样子,往里延伸有两米的深度,在洞里,用长麦秸秆织的垫子搭个地铺,上面放上芦席,旁边还可以放上木桶,铁锹,小板凳、马灯等物件。一天夜里,暴雨过后,从山顶上流下的雨水滴滴答答地在洞前汇成一条细细的溪流。(爸爸在雨到来之前已挖了几锹土堵在洞口,防止雨水流进洞里),爸爸坐在山洞里吸烟,眼睛望向河面,烟头忽明忽暗,突然,一阵奇怪的“窸窣”、“窸窣”的声音从洞口传来,与雨滴下的声音不一样,极为诡异。爸爸是无神论者,不信鬼神,他认为是山鼠,就没叫醒睡在一旁的叔叔,拿着手电和铁锹走出山洞,他循着声音用手电筒照向洞口旁的崖壁,好家伙!一条长长的花斑蛇趴在洞口旁的石壁上的杂草从里,正想往洞里爬,它昂着高高的蛇头,吐着红红的信子,瞪着绿豆眼瞅着手电筒的光。在我们家乡有见蛇就打的习惯,为了自卫,出于本能,爸爸迅速把手电咬在嘴里,然后双手举起铁锹,对着蛇头狠狠拍几下,只几下,蛇就死了,叔叔听到响声,急速来到洞外,惊诧地问怎么回事,爸爸轻描淡写的说:“打死一条蛇!”叔叔接着又回洞里继续睡觉去了,因为在山下遇见蛇,是司空见惯的事情,只不过是夜间遇到蛇,便增加了一点点危险性!

  有一年又涨水了,上游不知哪个湖漫堤了,从淮河上游漂游来了一拨大银鱼,大的有三寸多长,叔叔一连扳了几网,网内大多是银鱼,河岸的浅水里,也能看到成阵的大银鱼在游动,叔叔发现了这个现象,别人也发现了,于是我们村,家里有小抄网的人家,男女老少齐上阵,纷纷背上小鱼篓,用小抄网在浅水滩里去网银鱼,沿河岸踩着河里的沙子,一直抄到魏台子河下,几乎都满载而归。大银鱼汛一直持续了几天,网的银鱼吃不完,都晒银鱼干,我们村的猫也都跟着大饱口腹一顿。我家晒的银鱼干,一直吃到冬天。

  爷爷有一项捕虾绝活,就是用倒虾笼捕虾子。每次水涨到山根处,山根处有小岩洞又青草从生的地方,便是虾子们的乐园,虾子在淹没在水中的青草从中嬉戏蹦跳,有的还张开虾钳,互相干仗。爷爷把竹条编的形同葫芦、一米多长的倒虾笼放在杂草从中,笼口对着上游水来的方向,笼口几乎与水持平,再用两根木棒固定住虾笼不要流走,有时干脆就在虾笼的细腰处系上绳子,绳另一头拴在山腰的小树上。虾子像进迷宫似的,只半天的工夫,虾笼里便钻进许多身体呈半透明状的淮河青虾。奶奶经常用虾子炝锅,加上葱、姜和青椒,下一锅手擀面,味道是极鲜美的,就是未剪去的虾须和虾钳稍有点絮嘴。那时候,家里来客人了,不需要买菜,淮河杂鱼贴饼子,再炒几个自家菜园子里产的时疏,就是上好的待客美食。

  听奶奶说,爷爷去卖鱼和虾子,路过一户吴姓人家,总是抓一把虾子悄悄放进那户人家厨房的碗里,从不收钱。解放前,那家男劳力曾和爷爷到地主家里打过短工,男劳力后来犯了″软骨病",(就是现在的缺钙),不能下地干重活了。在吃了一个夏天的虾子后,那家男劳力就恢复了健康,那家人便提出认干亲,爷爷在上世纪七十年代初驾鹤西去,五十多年过去了,两家后人到现在仍往来走动。延续着上辈人结下的情谊。

  我们小孩子也在扳罾捕鱼中帮了大人许多忙,暑假中,天才麻糊亮,奶奶会叫我起来,帮着她从大盆里的各种杂鱼中拣出虾子,我半睁着惺松的眼睛,极不情愿地拿起筷子,扒拉着各种鱼,嘴里嘟囔着没睡醒,太困眼睛睁不开,奶奶拿着湿毛巾,在我脸上抹了几下,我才能彻底醒来,认真地去拣虾子。中午送饭,也是我们小孩的差事,但走到河边扳罾处,要经过一片槐树林,槐树林里面埋着解放县城时牺牲的一位排长和一位士兵,(后来他们的坟墓迁移到烈士陵园了)所以槐树林又叫“大排长树行”,树林里面,一排排槐树高大茂密,遮天敝日;树下碧草青青,山花繁盛;一排排坟墓阴森林立,间或里面还传来几声猫头鹰或乌鸦的叫声;让人毛骨悚然。在小伙伴们中间流传的关于“大排长树行”的各种各样诡异故事,更是小伙伴们童年时放牛放羊的阴影和噩梦,只要牛羊跑进"大排长树行"里,十多岁小孩是不敢进里面找牛羊的,只好回家找两个大人进去找。一开始到河边扳罾处去送饭,是哥哥一人去的,哥哥嘴里说“不怕”,但在路过“大排长树行”时,就一路小跑,不小心摔倒了,把盛稀饭的瓷罐打碎了,腿也磕伤了,不能再去送饭了,奶奶就让我和弟弟去,说两个人去,可以做伴不害怕,经过奶奶一番好话鼓励,弟弟拎着新买的瓷罐,我拎着馍(用白纱布包着)去送饭,二里地的山路,我和弟弟会几次交换手里拎着的馍和瓷罐,因为谁都不愿意拎瓷罐,生怕再次打碎了,遭奶奶一阵埋怨。路过大排长树行时,我是从不敢往东看“大排长树行”的,脸一直往西扭着,哪怕是好奇,眼角偷偷地瞥了一眼,也是吓得一阵心悸。

  后来,河水污染严重,淮河鱼类大量减少,浅水里捕不到鱼了,村民们就置办渔船,河面上,船来船往,渔船上,一人摇桨,一人撒网,“君看一叶舟,出没风波里”,风里来,雨里去,“斜风细雨不须归”,有时一天捕鱼收入都不够维持一天的生计。

  时代变迁

  一位曾获得矛盾文学奖的作家在她的获奖感言里说:“时代拥抱故乡,故乡拥抱着我。”可不是嘛,每个乡村的变化和发展都离不开时代的发展,生活在乡村里的人也与时代息息相关,我们村也是一样,上世纪九十年代,县域内其他乡镇开了煤矿,经济发展了,我们村成立了建筑队,村民们纷纷放下渔网,拿起瓦刀,由包工头带着,到城里或周边盖房、搭架子,收入大大提高,村民们不再为生计发愁。渐渐的,富裕起来的村民都盖起了二层小洋楼。夕阳西坠,倦鸟归林,晚霞染红了河面,再也看不到“渔舟唱晚”的画面。在几从芦苇的掩映下,有两三只破旧的渔船在河岸边随风飘荡,船的仓里及船头长满了青苔,有“野渡无人舟自横”的寂寞和苍凉。

  从二零零八年起,县农业农村局按省农业农村厅关于淮河流域禁渔禁捕的部署要求,对所辖淮河干流实施禁渔与放流、保护与增殖有机结合,这一举措维护了淮河水生生物多样性,有效保护淮河流域的生态环境,经过十多年可持续发展的环保治理,淮河水清澈了,鱼的种类变多了,多年不见的鱼又出现了。

  在夏季,尽管家里已有自来水和太阳能,傍晚收工归来的村民们,仍然会一个猛子扎到淮河里游泳,让缓缓流动的河水,冲刷身上的尘垢,洗去一天的疲惫,或到“中流击水”,勇立潮头,在他们心里,这才叫融入自然,是人与自然“天人合一”的和谐。家里有洗衣机,媳妇婆婆们,每天依然拎一篮子的衣服,拿着炊具或拖把,到河边洗洗涮涮。她们三三俩俩地在河边,聊着家常里短,说着天气或农事,捣衣声响彻河岸。水里的鱼儿也听得出神吧。这是他们多年的生活方式,也是他们多年沿袭下来对河水刻骨铭心的眷恋,父老乡亲们,对淮河有着割舍不断的情缘,就像鱼儿离不开水一样。但没有人再去捕鱼,保护母亲河,人人有责!

  依依故园情

  一首歌里唱道:“我思恋故乡的小河……我思恋故乡的渔火……如果有一叶风帆向你驶来,那就是我……”浓浓游子意,依依故园情。在外工作的游子,谁不思念故乡村庄旁的、那条让人魂牵梦绕的小河呢!在外地工作的人,回到故乡就和亲人说:“不知有多少次梦见扳罾了,网拉上来就要离开水的时候,看到好多鱼在网里跳啊!跳啊!”。在生活和工作中遇到烦恼时,我也会跑到河边沉思,回忆小时候,在河滩上用潮湿的沙子“淋娃娃”、以及在沙滩上翻跟头的情景。故乡的淮河,承载着我们童年太多欢乐和遐想,我们村已有四十多年没有扳罾了,但是,扳罾捕鱼,这曾维系我们生活的场景符号永远地镌刻在我们脑海中!

  人生就像划圈,终点回到起点,徜徉在对往事的回忆里,我觉得我也变成了一条鱼,游弋在清清河水里。

  淮河,是我们生命生生不息的载体,感谢她丰厚的馈赠,这条哺育我们祖祖辈辈的母亲河啊,愿她永远河水清澈!奔流不息!

【审核人:凌木千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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