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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平东:走出大山

作者:美文苑   发表于:
浏览:64次    字数:18261  原创
级别: 文学秀才   总稿:38890篇,  月稿:0

  夜,已然收起行装,西归月露出半张脸在天际缠绵。一对晨起的喜鹊,肩并肩、尾叠尾栖在阿秀家瓦房后那棵伟岸白杨树梢喳喳喳地叫唤。

  刘四阿婆颤抖着双手,连续划了两根火柴才把三张青冈树叶点燃并放入灶膛,灶膛里的竹枝条随后爆出“嗵、嗵、嗵”的巨响。

  刘四阿婆泪眼婆娑,为即将远行的女儿阿秀准备打尖的早饭。

  阿秀听到锅碗碰撞发出的叮铛声,随即翻身下床,洗漱后就踱进厢房帮助母亲烧火。

  灶膛里的火光将阿秀的脸映得通红,她与刘四阿婆对视了一眼,两人的眼里都闪闪烁烁,似波光粼粼的金河水。

  阿秀埋下头,双手交叉按住绣在鞋尖上的桃花。桃花灵动,是母亲一针一线给绣上的。

  刘四阿婆转过身,抬起右手拭了一下眼角。

  灶上的大铁锅发出“嗡嗡嗡”的声响,缕缕炊烟从瓦缝窜出,袅绕翻飞直上九天。

  面已经擀得很薄,但刘四阿婆还在用玻璃瓶一遍一遍地擀。

  阿秀起身帮助母亲,将面块扯成片放进热浪翻腾的锅里。

  这时,阿秀的妹妹梅花睡眼蒙蒙地端着一碗红糖水走进厢房。

  阿秀从妹妹的手里接过那碗红糖水,并摸了一下她的小脸蛋。

  梅花遂紧挨着阿秀蹲下,伸手将一把青冈树叶抓了放进灶里。

  阿秀将坐着的草墩让给梅花,梅花不肯坐,像只小花猫一样偎在她身旁。

  面块煮熟后,刘四阿婆掺进一些红糖水拌匀,满满地捞了一碗递给阿秀。

  阿秀拿碗匀些面块给梅花,并对刘四阿婆说:“妈,你也吃点。”

  刘四阿婆说还早,就静静地盯着他们两姊妹吱啾吱啾地吃。

  吃过早饭,阿秀准备动身,她计划到省城闯世界。

  临出门,梅花把阿秀的左手掰开,将一元五角零钱塞在姐姐的手里。

  阿秀说什么也不要妹妹的钱,她知道这是妹妹几个月里捡拾杏仁、桃仁和挖麻玉子(半夏)卖积攒的零花钱。

  刘四阿婆哽咽着说,你要出远门,可我一分钱都没有。你就收下梅花的这份心意,将来挣钱了别忘了你们姐妹情深!

  阿秀在妹妹零乱的头发上深情地吻了吻,才把那一元五角钱装进贴身的衣袋里——这不只是钱呀,更是山区人家姐妹间淳朴的爱!

  刘四阿婆拉着梅花,将阿秀送过陡峭的水碾河沟才折转身。

  娘儿俩站在自家瓦房的墙跟脚,一直注视着蜿蜒山路上那个向上蠕动的黑点,直到什么也看不到为止。

  阿秀在崎岖的山路上攀爬,豆大的汗珠牵线般从额头上掉下,她信手摘两张油桐树叶当扇子。

  她汗流浃背地翻过一道又一道山梁。可是,层层叠叠的山峦无穷尽!

  从清早一直走到太阳快要落山,阿秀终于赶到本族一位大爹家,她要在那借宿。

  大爹一家刚吃完晚饭,见阿秀进门,她嫂嫂立即到厢房炒了两个菜端上桌。

  大爹听阿秀说要到省城打工,心里直犯嘀咕,劝她歇一宿回家去。

  阿秀用手抹了一下嘴,坚定地告诉大爹明天自己要继续走,翻过海青山,找机会搭顺车去往省城。

  大爹反复说,一个女娃娃去那么远,要是遇上前不挨村后不接店的地方咋个办?

  这到是个严肃的问题,从大爹家出去有一百多里地就荒无人烟。

  但是,阿秀意志坚定非去不可,她大爹一家只好帮她多添置一些路上吃的干粮。

  第二天东方才露鱼肚白,阿秀的嫂嫂就为她做好早饭。

  吃过早饭,大爹一家把她送出一里地才折返身出工去。

  路过一片松林,山风穿过密密层层的松针发出一阵嚎鸣,吓得阿秀通身上下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她随手拾起一根树枝当武器。

  一只野鸡刷刷刷地穿过一片灌木丛,吓得阿秀倒退了两三步。

  松针掩映,摇来荡去的松涛似魔阵,阿秀的心高悬着,那根树枝已被她握出了褶皱。

  她茫然地行走着,被窜出的野兔或野鸡一次又一次吓得丢魂落魄。

  在林海里穿行了两个多小时,终于见到荒凉的海青山。

  海青山有名无实,既无海又无树,只有漫山遍野的嶙峋怪石和生命力顽强的山毛野草。

  俗话说:“翻越海青山,离天只有三尺三。”

  阿秀喘着粗气,拼命向上攀援。

  山风刺骨,有两次险些把她吹倒,她顺势扑在一块岩石上碰得胸口生疼。

  大约攀爬了两个半小时,她来到两个大石头横亘之处——夹马石。

  夹马石是顾名思义,两个大石头中间一条缝,人过尚可,膘肥体壮的马过则受阻,故名夹马石。

  然而,夹马石是往来商贾和山民翻越海青山的天然歇脚处。从上往下走的人在此歇脚,是防止持续下陡坡体力不支发生滚坡的危险;从下往上走的人在此喘口气,是因为爬了两个多小时的陡坡早已人困马乏。

  于游客,夹马石倒是理想的观景台。一眼望去,巍峨的群山直抵云天,交叉着似一面面招展的红旗耸立在金河两岸,奔腾的金河水气势如虹,银链般的牛栏江如脱缰野马猛然间撞进金河的怀抱,好一派山河无恙。

  阿秀不是游客,没心思欣赏大美山河,脑海里挣扎着走出大山寻一条生计摆脱贫困的画卷。

  休息了大约一刻钟,阿秀站起身用手拍了拍屁股上沾着的黄土,侧身穿过夹马石继续向上攀爬。

  越往上,高原的特点越明显,错落有致的黄土包布满牛毛草,无名小花卑微但挺拔,一只雄鹰翱翔在蔚蓝天际寻找猎物,阿秀感到异常孤独。

  又翻过一道山梁,远远地看到一个小村庄,狗吠声此起彼伏。

  阿秀顿时紧张起来,她听说这个村庄的狗特别多也特别凶,过路的人如不提前做好应对准备就有可能遭恶狗嘶咬。

  于是,她在路边拾掇起一些石块,将衣服和裤子的每一个口袋都装满,两只手紧握着几枚石子准备反击来袭的狗群。

  这是一个只有十多户人家的小村庄,在距离村子百米开外的地方,十多条毛色花杂的土狗发现了阿秀并飞奔着向她扑来。

  阿秀双腿发颤,心快蹦出胸腔。

  狗群像鬼子进村一般嚣张,但它们始终缺乏狼的智谋和坚毅,只需一点击破就能取得完胜。

  狗群眼看就要冲到阿秀身边,她用力把右手里的几枚石子抛了出去。

  狗纷纷止步,并往后退。

  碎石子嘀嗒落地,恶狗安然无恙。

  为首的大黑狗张牙舞爪,准备反扑。

  阿秀知道这个时候自己绝对不能跑,否则,她将成为这群恶狗的午餐。

  于是,她迅速从衣袋里摸出几枚石块,右手往后一摆将一枚石块扔向大黑狗,但没打中。

  狗群再一次往后退,但都弓着腰准备发动闪击。

  阿秀迎着狗群走去,右手捏着石块蓄势待发。

  人进狗退。

  大黑狗张着血盆大口吠叫。

  狭路相逢勇者胜!

  就在大黑狗四蹄抓地獠牙毕露之时,阿秀一摆右手将那枚火夹石狠狠地掷向它,大黑狗猝不及防被打了个正着,尖叫着“告奶奶、告奶奶”落荒而逃。

  狗群不是狼群,险恶攻势立刻化为乌有,十余条狗四散而去。

  阿秀又向它们扔去几枚石块进行驱赶,就三步并作两步地往前走,她害怕其他狗群加入后返扑。

  约么走出五里地,见到几个放牧的孩童披着羊毛披毡立在坡顶,阿秀才终于放慢脚步,但背心早已汗淋淋,脖颈处的汗早已汇成小溪流过了肚脐。

  夕阳西下,寒鸦归巢,海青镇上几头散漫的土猪拖着干瘪的乳房在一条小河边徘徊。

  阿秀倚靠在一户人家的燕麦草垛上喘粗气。

  一个小女孩看到她并转身告诉了父母。

  一位老奶奶走出来,送给阿秀几枚烤土豆。那位孩子的妈妈拉她进屋歇息。

  明天,阿秀离开这户人家时布包里多了几个苦荞饼,她感动得泪花闪烁。

  在集镇的尾巴上,一辆解放牌货车嘟嘟嘟地冒着尾气。

  阿秀撵过去,请求驾驶员捎带她一程。

  看来,驾驶员心眼倒不错,她没费多少话就坐到货厢里。

  路,坑多弯急,汽车颠簸得十分利害,阿秀呕吐得肝肠寸断。

  不知过了多久,这辆车终于停了下来。

  坐在驾驶室的人一边向驾驶员说着感激话,一边把车费一五一十地递到驾驶员手里。

  驾驶员毫不客气,沾唾沫将钞票点过后装进上衣口袋。

  阿秀一脸刹白,跌跌撞撞,驾驶员乘势上前扶她。

  然而,这一扶颠覆了世人对三观的普遍认知。驾驶员借机抱住阿秀,双手牢牢地按在她那对坚挺但似破酥包子的功能性器官上,似乎还用劲捏了两把。

  阿秀的脸涨得通红,就使劲摆脱他的束缚,却不敢嚷嚷,担心被别人笑话。

  驾驶员眉飞色舞地跳上驾驶室,作为回报他没有收阿秀的车费。

  阿秀的鼻弯涓滴成溪,泪水劲直流过下巴流进脖颈里。

  阿秀饿了,就在路边的一个台阶上打开布包,吃苦荞饼当晚饭。

  几个戴着墨镜的男子晃叮晃铛地朝她走来。

  一个二流子把手搭在她肩膀上,其他人起哄,吓得她五魂丢了四魂。

  幸好,两名穿军装的人从对面走了过来,那几个二流子迅速离去。

  显然,这两名解放军战士看到了一切,就向这群二流子猛追过去,吓得他们纷纷跳过臭水沟落荒而逃。

  这两名解放军战士回转身把阿秀一直护送到县长途汽车客运站,并帮助她联系上一辆即将开往省城的长途客车。

  阿秀脸贴在车窗玻璃上向那两位解放军告别,一串串晶莹的泪珠如泉涌。

  经过一夜颠簸,城市刚刚苏醒汽车就到达了省城。

  阿秀提着那个寒酸的花布包走出车站,立即有一伙人围上来向她推销些七零八落的产品,还有两个“坏心眼儿”准备把她骗去夜总会当小姐。

  阿秀立即提高警惕,她早就听说省城长途汽车站周边鱼龙混杂,“坏心眼儿”特别多,尤其是那些撑把小花伞左顾右盼的胖女子。

  那个准备诱导并骗阿秀去夜总会当小姐的“坏心眼儿”一直尾随在她身后,阿秀的心跳得异常利害,盘算着如何才能摆脱她。

  突然,阿秀准备去投靠的表姐春娇跑到她面前。

  阿秀喜出望外,把跟在她身后的那个“坏心眼儿”吓得一溜烟跑了。

  春娇是在送货途中看到阿秀,就径直朝她跑来。两姐妹紧紧地抓着对方的手晃来晃去,就像幼儿园的小朋友一样。

  春娇径直带阿秀来到自己上班的地方——一壶春茶艺店。

  老板娘见春娇带进来一个农村姑娘,就猜是来找工作的,不及他们开口就先问到:“你来找工作?”

  阿秀点了点头,把布包抱得死死的。

  老板娘转身问春娇,她是你什么人?

  春娇说是我表妹,人机灵着。

  老板娘仔细打量阿秀,调侃道:“包里装啥宝贝,抱得这样紧实”。

  阿秀脸一红,把捂得死紧的包松开,几个苦荞饼落在地上滚了一圈。

  老板娘收住笑容,弯腰捡拾滚到自己脚边的那个苦荞饼。

  春娇和阿秀都有些尴尬。

  “一壶春”没收留阿秀,但老板娘帮她联系上一家餐馆做勤杂工。

  春娇陪阿秀去了那家餐馆,老板二话没说就叫阿秀系上围裙干活。

  春娇谨慎地帮阿秀问餐馆老板工钱怎么算,她晚上住哪里?

  餐馆老板见春娇喋喋不休,就有点不高兴,吼雷打闪地回了句:“试用三天,可以就留下,不行就走人,试用期管吃,但没工钱。”

  春娇追问一句,那她晚上睡哪呢?

  餐馆老板不耐烦地说,爱睡哪就睡哪。

  阿秀扯了一下春娇的衣袖,春娇无奈地向她递了个眼神。

  阿秀从早忙到晚,吃饭也没闲着,往往扒一嘴饭进嘴吃着手里还做着活计。

  关店前,老板指着一个储物间对她说,如果没去处就在那地方将就睡一晚,里面有个沙发。

  就这样,阿秀在这家餐馆工作满三天。她忍不住问老板,我能留用吗?

  老板微笑着说,除非你自己不想在这里干。

  阿秀高兴得跳起来,晚上像一只流浪猫窝居在储物间的沙发上。

  那晚,她没急着睡觉,把餐馆里外能拖能抹的地方都清理了一遍,餐馆陡然焕然一新。

  第二天,老板开门进来吓了一跳,以为进错了门,赶紧退了出去。当她确认这地方就是自己的餐馆时,她向阿秀投去赞许的眼神。

  阿秀脚勤手快,客人很满意,老板在心里乐开了花。

  一个月后,阿秀领到餐馆发放的工钱,老板连三天试用期一并结算工钱,阿秀十分感激。

  某个周末休息,阿秀去“一壶春”找春娇玩。

  春娇有些魂不守舍,俩表姐妹基本没说什么话,阿秀坐坐就走了。

  回到餐馆,她听老板正与人通电话,无意间她听老板冲对方说:“这样子,你还不把她赶走,当心竹篮打水一场空哟!”

  阿秀旋即踱出餐馆,找一个僻静处坐着发呆。

  过了两天,老板告诉她不能继续住在储物间了,让她抽时间到外面租房住。

  阿秀有些无奈,但还是接受了这个安排。

  她在餐馆周边打问着租房,房虽多但租金都超过她的预期。于是,她准备去找春娇,想是否可以与她一起合租,这样彼此也有个照应且省钱。

  她到“一壶春”迎面碰着几张陌生面孔,却不见春娇的身影。

  老板娘显然还记得她,就告诉她春娇已辞职。

  由于没有联系方式她无法找到春娇,只得颓丧地往回走。

  餐馆老板见她一直没租到房,就勉强同意她暂时窝居在储物间的沙发上。

  阿秀感动得热泪盈眶。

  光阴荏苒,阿秀在这家餐馆打工已有半年,老板对她的工作实实在在感到满意,遂给她涨了工资,她越发把餐馆当成家。

  某个周末,连绵细雨笼罩着整个城市,餐馆门可罗雀。

  老板无精打采地翻看账本,冷不丁对她说,看来今天打“望天锤”,你想出去溜达一下吗?

  阿秀第一次听人讲溜达,急忙反应不过来。

  老板看着她笑了笑。

  阿秀似乎明白了,就嗯了一声,随即解下系在腰上的围裙冲向濛濛雨幕。

  她不知不觉来到“一壶春”门口,猛然间想到春娇已辞职,就准备折转身离去。

  然而,“一壶春”的老板娘却看到她,问她是不是被餐馆辞退了?

  阿秀摇摇头,转身离去。

  春节将至,外出打工的人都在为返乡过节作准备。

  阿秀打算回家看看母亲和梅花,就向餐馆老板提出结账。

  这一次,餐馆老板找了一大堆理由,始终没有把工钱结算给她。

  阿秀心里窝着一肚子气,可脸上显得波平浪静,倒是老板感到一丝惭愧。

  距过年还有一周时间,春娇突然来餐馆找阿秀,问她不回家过年行不行?

  阿秀问她为什么?

  春娇没有回答。

  阿秀本打算回家过年,哪怕餐馆不给结最后一个月工资。但是,她舍不下春娇一个人在省城过年,就毅然决定不回家了,但准备找人带点钱回去给母亲置办年货。

  阿秀不知道,春娇被迫从“一壶春”辞职,衣着虽然一如既往地考究,但至今未找到新工作经济已经陷入困境。

  不可否认,春娇身着典雅的旗袍总能把玲珑曲线彰显得淋漓尽致,回头率百分之百,曾害得多个男白领走路碰壁,甚至有人把摩托车骑进了护城河。

  明天,阿秀去到省城长途汽车站,她想邂逅一位熟人请其带点钱回去给母亲置办年货和给梅花买双胶鞋。

  春运期间,长途汽车站里人声鼎沸、人山人海,肩扛背包的游子接踵摩肩,一个个归心似箭呀,都想第一时间挤上返乡的长途汽车。

  待从省城发往各州市的长途客车蜻蜓交尾般一辆接一辆开走后,车站突然间变得冷清起来。

  说来也巧,就在阿秀从汽车站卫生间出来时,迎面碰上同乡大林。

  大林涨红着脸让她在外面等一分钟,就一个箭步冲进了男厕所。

  阿秀看到大林的窘态捂着嘴笑得肚皮疼。

  大林在卫生间把头发理顺,浇冷水把打着鸡血的脸洗了几把才走将出来。

  阿秀冲他笑,大林的脸块又打上鸡血,红得像蹲在树枝上的猴子屁股。

  他们不约而同地问对方,怎不回家过年?

  阿秀嘴快,说自己准备在省城过一个洋年。

  大林则心心事事地说,我本打算回家陪陪老人,可苦一年攒下的工钱都被黑心的老板卷走了,现在连张车票都买不起。

  阿秀收敛起笑容,眼圈潮红。她问大林,那你来汽车站做什么?

  大林说,我想在汽车站找到黑心的汪老板讨要工钱。

  阿秀说,那你没有找到?

  大林痛苦地说,鬼影子都见不着,何况人影子。

  阿秀说,你如果决定回去,我帮你买张车票。

  大林摇摇头。

  阿秀问为什么?

  大林说,出来一整年两手空空回家,我还是个男人吗?

  阿秀说,这不怪你。

  大林有些情绪失控,他冲阿秀吼是不能怪我,我勤勤恳恳做事,可老板心太黑,结下工钱就跑路。

  于是,大林、阿秀和春娇就都滞留在省城过年了。

  大林随阿秀来到春娇租住的地方,他们仨从小就认识,家也隔得不太远,到了省城更是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格外亲。

  阿秀敲门。

  春娇刚洗完澡,拿浴巾围住下体,胸部那对“小白兔”一颠一簸,就拖拉着鞋拉开门,却不料大林直挺挺地立在门外。她羞愤地用手遮挡“小白兔”,用脚使劲把门掼上。

  大林的鸡血脸不比春娇逊色,他猛然间看到春娇胸前那对活泼的“小白兔”,内心深处陡然间荡漾起阵阵涟漪,黄金分割点下方早已隆起一座山峰。

  阿秀难为情地对大林说,找个机会向她解释一下,但你绝不能在外面乱说。

  大林嗯嗯着走了,阿秀没有挽留。

  春娇透过窗户玻璃看到大林狼狈而去,她既羞愤又有几分难言的快感。穿上那件修身旗袍,她忍不住用手掌心托了托那对活泼的“小白兔”,身体某个部位像电流一样得到呼应。

  门开了,春娇婷婷玉立,似含苞待放的玫瑰。

  阿秀一脸自责,进退维谷。

  腊月二十九,春娇提议置点年货。于是,阿秀和她手牵手去了趟年货街,他们按照家乡的习俗买了一幅春联和一些吃食。

  回到家,只见门口放着几样东西和一封信。

  阿秀将信拿起,见是大林留下的就递给春娇,她认定是一封道歉信。

  春娇接过信没有打开,脑海深处呈现出自己半裸身子时的骄矜。

  阿秀说,他那天真不是故意的,我没想到你刚洗完澡,没及时提醒你。我交待过他不准在外面乱说。

  春娇不置可否,将信丢在桌子上。

  是夜,炮竹声不断,春娇睡不着,就信手撕开那封信。

  信很简短,一览无余——“春娇,当我不经意间看到你雪白如脂的肌肤,我倍感幸福!但我有罪,请你原谅!大林。”

  春娇把信揉作一团后撕碎。

  屋外,鞭炮嗵嗵嗵地爆响,阿娇睡不着,像牛反刍一样咀嚼那封信。奇怪的是,那两段文字在她脑海深处变成淙淙流淌的山泉,润泽心田。

  春娇进城打工八年有余,从起初扎条麻花辫、穿双土布鞋、见着陌生男性就局促不安,到举止高雅、旗袍华丽,再到侃侃地将一壶茶的前世今生滔滔不绝地演绎给一众客户欣赏,靠的是“一壶春”人才战略培训计划和她的勤奋上进、刻苦钻研。

  春娇举止高雅深得一众新老客户赏识,自打成为“一壶春”的金牌茶艺师起,“一壶春”门前就一直车水马龙,茶店获利颇丰。

  然而,塞翁失马呀,春娇婀娜多姿的身材和“凤凰三点头”时的妩媚弄得店老板魂不守舍不能自拔,老板娘据此对她心生不满,借着醋劲将一把上等紫砂壶摔得粉身碎骨。

  人呀,成事难、难成事。事情做得不好别人看不上,甚至丢饭碗;事情做得好却遭人嫉妒。

  春娇对“一壶春”有感情,但对老板的“糊涂”多少有些怨气,至于老板娘的铁腕她反而理解,毕竟都是女性,谁不知道醋是酸的!

  她在“一壶春”学到很多有关茶的知识,将冲泡普洱茶、滇红功夫茶的技法炼就得炉火纯青,对易武、景迈、冰岛颇有研究,对晒青、炒青、蒸青茶的特性了如指掌。

  为防止“一壶春”的老板“哗变”,老板娘最终采纳了阿秀打工那个餐馆老板的意见,义无反顾地把春娇解雇了。

  春娇很是苦闷了一阵。

  后来,她终于想通了,就准备自己开店当老板。

  起初,她想把店开在“一壶春”对面,寓意不言自明。但是,自打那天半裸着被大林撞见,她就想把店开得远一些,免得再遇上他,毕竟少女的羞涩感正旺——多么令人尴尬的一幕呀!

  春娇和阿秀一起在省城过年,除了做饭吃就是逛街。阿秀盯着各种花草或灯笼出神,春娇却把眼光放在那一间间关着的店铺上,她多么希望这其中的某一间需要即刻出租或转让。

  在距离“一壶春”约么五里远地方,有一间门面贴着转让海报。

  春娇就近找个电话亭,拨通了海报上留下的电话。

  兔年交好运,店主人就住在隔别,不出三分钟就来打开那间店铺门。

  店铺收拾得干干净净,不用装修即可投入使用。

  春娇隐忍着内心的喜悦,故意找铺面存在的不足,店主一个劲地给她解释。临出门,她还在“找茬”,店主有点不高兴,但希望她出个价,毕竟大过年的图个吉利。

  春娇出的租金令店主十分满意,他们迅速签定了租房合同。

  当时,春娇担心店主把店租给别人,店主则担心春娇反悔。两个不放心最终成就了这段姻缘。

  于是,正月初三春娇就开始忙开店的事,阿秀帮她拖地、抹窗户、摆放样品茶。

  正月初六,临街门店相继燃放鞭炮,春娇的“春娇茶坊”正式开业。

  阿秀打工那家餐馆的老板回成都老家过节还未返回,因此,阿秀就天天在“春娇茶坊”帮忙。

  赶上节后走亲访友的高潮,“春娇茶坊”开业就碰上几笔大买卖,实现开门红。

  晚上,春娇请阿秀去吃本地知名的过桥米线。

  阿秀第一次吃过桥米线,汤一上来就把嘴对了上去,吓得春娇大叫“不能喝”。

  阿秀一脸惊悚,待春娇告诉她过桥米线的吃法后,吓得周身汗毛直竖。

  过罢元宵节,走亲访友渐渐稀疏下来,“春娇茶坊”的生意开始变得冷淡,春娇常常靠在茶台上打瞌睡,阿秀也回到了餐馆。

  大林自从那次撞“天婚”,心里就一直忐忑不安,内心时常波涛汹涌,尤其是夜深人静时身体就像钱塘江潮一浪高过一浪压也压不住。

  大林知道自己配不上春娇,硬往那方面想保不准自取其辱或沦为笑柄,但他又心存侥幸,像初学游泳的人总想纵身跳进深水区奋力一搏。

  正月最后一天,汪老板突然打电话给大林,让他去结算工钱。

  大林窝着一肚子气去见汪老板,他准备见面就先扇姓汪的一个耳光。然而,当他看到汪老板身边坐着一个和自己父亲一样年迈体弱的老人时他心软了,就赔着笑脸与这一家人先打了个招呼。

  无巧不成书。大林事后倒真的狠狠扇了自己一个嘴巴,庆幸自己没有当冒失鬼。

  这是为何?

  原来,大林不仅从汪老板处拿到全部工钱,还了解到汪老板是因为十万火急才赶回家看望生病的父亲,故未及时给他开工钱,老汪向他表示一万个歉意。为弥补过失,汪老板将承揽下的一个工程交给大林做,待工程完工后大林就会遥身一变成为一个小老板。

  大林获此意外惊喜,准备大干一场,便就近找了几个老乡做帮手,一个多月时间就把那项工程做完。

  汪老板把一块肥肉送给大林,大林转眼功夫就挣到三万五千元纯利润。

  人生第一桶金弥足珍贵!

  大林以行业最高标准付给几位老乡工钱,大家对他感激涕零,争着为他继续卖命。

  为感谢汪老板的提携和知遇之恩,大林购买了一堆礼物拿着去看望生病的汪伯伯。

  一来二去,大林和汪老板成了生死兄弟。

  往后,汪老板牵线搭桥,大林又从省城投公司承包到两场活计,他和工友都倍加珍惜,就起早贪黑赶工期,一丝不苟抓质量,活做完后省城投公司对工程质量自然一百个满意,就及时拨付了工程款。

  如此,不到一年时间大林就从一个穷光蛋过渡到肩挎十万的小老板。

  一众老乡口口相传,把他描绘成比尔盖茨一类的传奇人物,纷纷争着上他的工。

  酒壮英雄胆,财发有心人。

  为弥补“撞天婚”的过失,大林带上大把钞票撞进某女性品牌服装店。

  几个穿着时尚的店员有点不屑,甚至有把他赶出店门的冲动。

  然而,当他提起一件标价过万元的毛呢大衣,那几个周身散发着茉莉花香的店员感到无比惊讶。

  大林把春娇的身材大致描述了一下,一个店员走到他面前,他就请那位女子帮着试衣。

  人靠衣妆呀,女子穿上那件板栗色毛呢大衣顿时变得气质不俗,众人都绽放出惊异的表情,她自己的脸上也布满四月间的桃花。

  大林看在眼里,就从衣袋里掏出两万元现金拿在手上掂着,几个女店员更加眉飞色舞,迅速围过来哥哥长哥哥短地叫个不停。

  买下那件大衣,大林一身轻快地走出服装店。

  一众店员把舌头伸得长长的,都在深刻汲取教训——人不可貌相。

  直到这时,他才意识到将衣服送给春娇远比挑选服装难。他找了N多个理由,但都自我否定了。

  他开始懊恼自己草率和俗气。然而,他又急不可耐地想把这件漂亮衣服穿在春娇身上,那将是怎样亮丽的一道风景!

  他心心事事地走在街上,由于太过分心没注意到眼前的污水井盖已然破损,一脚踏上去就人仰马翻地掉了下去。

  路边的行人发现这起突发险情,纷纷跑来施救。好在,这处污水井水流不太急,大林掉下去只受了些皮外伤,被救上来时浑身散发着一股浓浓的酸臭味。

  人群散去后,大林一脸茫然地往家走。换下沾满污垢的衣服,他猛然想起那件毛呢大衣还在下水道里泡着,但即使找回来又怎么能再送人呢?

  于是,他就阿Q式地自我解嘲,相信这就是现实中的塞翁失马!

  多年后,当他无意间把这件事当成一个笑话讲给春娇听时,春娇说那是彼此缘分不佳的结果。

  阿秀在餐馆里洗碗、切菜,其他粗活、累活见啥做啥,老板十分满意。

  期间,她偷偷观看厨师配菜和炒菜。当然,这一切都做得天衣无缝。

  某个周末,晴好的天气突然被几大片黑云遮挡,中午时分就大雨倾盆。餐馆里没有一个客人,老板夫妇俩百无聊赖地扯闲谈。

  直到下午大雨依然下个没完没了,街上行人罕见,老板娘破例让小工们提前回家了。

  阿秀撑着雨伞在大雨中穿行,她准备请春娇吃饭。

  她顺道买了几样菜,拐弯去找春娇。

  春娇在店里打盹。

  阿秀让春娇关店后去自己住的地方吃饭,春娇满口答应。

  天整个黑下来时,春娇就婷婷玉立地站在了阿秀的面前。

  菜品很简单,但满屋都飘着香味,春娇的喉咙止不住地耸动。

  两个女孩相对而坐,几份普通的炒菜却十分爽口,春娇破例把肚子吃得滚圆,旗袍被撑得似乎要炸开。

  收拾起碗筷,阿秀漫不经心地问春娇:“这样的菜,若是在饭馆里会有人喜欢吗?”

  春娇肯定地说“必须的”!随后,她一直盯着阿秀看,问她是不是在偷师学艺。

  阿秀诡异地笑了笑。

  春娇问阿秀是不是准备自立门户?

  阿秀脸泛红,说没本钱。

  于是,两个女孩都把视线移向银色的雨幕,欣赏那如注的雨线和淙淙流淌的雨水。

  阿秀送走春娇,正独自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迎面驶来一辆面包车,那辆车的驾驶员伸出头朝她叫唤。

  车上,是大林和他的工友。

  阿秀朝他们走去。

  大林拉开车门,让她上车。

  大林开车把阿秀送回住处。

  回到出租屋,阿秀呆呆地看着雨线出神。突然,她想是否可以向大林借钱开个小饭馆,那样收入会比现在翻几翻。

  但是,怎么能向大林开口呢,毕竟大家都是打工族,谁有闲钱借人?

  她思思谋谋了好一阵,觉得不能向大林开这个口,就不再往这方面想了。

  过几天,大林突然拉着一车工人来阿秀上班的餐馆吃饭,老板很是高兴。

  饭后,阿秀送大林他们出门。

  大林在餐馆外面的空场上对阿秀说,你在餐馆不要只洗碗抹筷,要学会配菜和炒菜。

  阿秀不置可否。

  大林开车即将离去,阿秀突然问他可不可以借点钱给她。

  大林若有所思地问要多少?

  阿秀窘迫地说至少得两万。

  大林问你要开饭馆吗?

  阿秀点了点头。

  大林说,我现在没带钱,明天一准给你送来。

  阿秀向他表示感谢。

  明天,大林将两万元钱现金交到阿秀手里,并言明不收分文利息。

  阿秀于是将已看中的一间门店转了过来,并辞去了餐馆的工作。

  为节省开支,阿秀事必躬亲。

  那天下午,她用两条凳子支着抹窗户玻璃,周身汗渗渗,身子骨似乎要散架。

  突然,店门口开来一辆面包车,从车上走下五六个工人。

  工人们进店就说是大林安排过来帮忙的,让阿秀有什么活计就支使一下。

  阿秀十分感动。

  不用谁支使,这些工人都是常年在外做活的人,见子打子是他们的长项。于是,抹窗户、收拾锅碗瓢盆、支桌摆凳、清理炉灰等有序进行。

  阿秀估计要三天才能弄好的活,在众人的帮助下小半天就弄好了。

  阿秀准备请大伙在邻近地方吃晚饭,却见大林给她拉来几桶食用油和几袋大米。

  阿秀诧异,大林乐呵呵地说我们用这点材料入股,怎么样?

  阿秀冲他一笑说,好呀,等我找支笔记个账。

  一众人都乐了。

  阿秀的“阿秀饭店”在一个周末开业了。

  当然,撑场面的客人自然是大林和众工友。大林还让工人们间隔一天去几个人,让外界感觉这个饭店真的生意兴隆。

  大林不懂得“羊群效应”,但他的构思和做法的确彰显了“羊群效应”。过路的人出于好奇纷纷走进“阿秀饭店”,还曾出现过几波接长龙用餐的景象。

  阿秀和两个小工忙得汗流浃背,饭店连续数周满负荷运转。

  半年后,“阿秀饭店”的生意越发红火,内行一看就知道这个小饭店挣大钱了。

  每天晚上,阿秀都要清点营业款,日积月累她已将两万零一千元准备妥当,就准备归还大林的本息。

  明天,大林和工友吃饱喝足正准备离去,阿秀赶紧解下碎花围裙追了出来,当众把捆扎好的钱塞到大林手里,并一再感谢他的帮助。

  大林抽出两万,将一千元退给阿秀。

  阿秀执意将一千元钱利息塞给大林,但大林无论如何也不肯收下。

  一来二去的推让使得彼此的手碰在了一起,阿秀平生有了触电感,姑且就当是错觉吧!

  晚上,阿秀心里毛毛刺刺总也睡不着,她弄不清楚到底咋了。

  夜,寂静无声,朦胧的月光洒在床前,她披上件小短衫翻身下床,伫立在窗前呆呆地仰望闪烁的星星,在心里与某颗星星对话,遥远的天河似乎有一个她爱的人。

  无独有偶,春娇也倚靠在窗边数星星。但是,她心里五味杂陈,思思谋谋的是“春娇茶坊”的未来和自己的人生。

  “春娇茶坊”的生意不温不火有很长一段时间了,春娇始终琢磨不出个所以然,疙瘩似乎更不容易解开。

  “一壶春”的老板娘郝青在街上碰到她诡异一笑,她似乎明白了病灶是什么,但却束手无策。

  郝青是名成熟的公关能手,近四十岁的人依然亭亭玉立、前挺后突,对红茶、绿茶、黄茶、白茶、普洱茶的诸多特性了如指掌,冲泡普洱茶的技法更是炉火纯青,且能巧舌如簧地将茶叶的前世今身讲个头头是道,将茶叶的条索、叶底、汤色及内含物质析解得入木三分,常常令一众茶友拍手称绝。

  当然,她于服饰文化也颇有研究,喜欢穿丝绣水墨丹青或寒梅吐蕊的典雅旗袍,加之待人接物落落大方,所以,“一壶春”能在激烈的市场竞争中迅速成长,着实与她内外兼修分不开。

  起初,郝青真心希望春娇能把“春娇茶坊”开好。毕竟,解雇春娇是自己醋意使然,逼得一个小姑娘流落省城,她曾暗自后悔。但是,看到自己的丈夫为此情绪一度低落,她又坚信自己的做法是快刀斩乱麻恰如其分。

  当一众熟悉的面孔不再光顾“一壶春”,郝青起了疑心。

  某天,她戴一顶宽边遮阳帽找到“春娇茶坊”,透过玻璃门看见一众“老铁”聚集在春娇的茶台边,陶醉于春娇表演的“凤凰三点头”和“高山流水”。

  郝青把牙咬得喳喳响,同行多嫉妒呀!

  郝青背地里做了什么大家不知道,但一众“老铁”自此不再光顾“春娇茶坊”却是不争的事实。

  春娇不明就里,急在心里,人渐渐憔悴下来。

  某天,大林在街上遇着她着实吃了一惊,问她是不是病了。

  春娇摇了摇头。

  大林猴急地追问她是不是遇上了烦心事。

  春娇点了点头,但没有说什么。

  大林见春娇不愿多说,爽性自己回答自己,是生意不顺吧!

  春娇嗯了一声,眼泪就哗哗地流了下来。

  大林慌了手脚,赶忙把一包纸巾递给春娇。

  春娇扯一张纸巾拭了拭眼角,把余下的纸巾还给了大林。

  春娇暮雨愁容,大林怜香惜玉,恨不得三拳两腿就把她的烦心事化解得一干二净。

  当然,大林骨子里希望借此拉近与春娇的关系,他至今也不敢向春娇直接表白。

  春娇希望有人能关心和帮助她,但绝对没有往爱情和婚姻方面关联的动机。

  大林想请春娇吃饭,被春娇委婉地谢绝了。

  说心里话,春娇对大林有点反感。大林的心思她懂,但简直是天方夜谭!

  大林对春娇的性格和脾气知之甚少,但自从当了小老板就莫名其妙地升腾起一股热浪,以至于天天晚上都做一些离奇的梦,他已害羞地换过三次床单了。

  话不投机,大林和春娇就朝相反的方向走了。

  春娇返回店里,几个客人紧跟着进店挑选普洱茶。

  春娇面带桃花,将几款年份茶介绍给客人。

  客人既不还价也不离开。

  春娇有点纳闷。

  末了,一位客人拿出几撂百元大钞,让春娇把易武、景迈、布朗等各装几提。

  春娇喜出望外,心想今天终于遇到了贵人。

  客人将收货地址留给她就走了。

  春娇爬上马凳,将茶从货架上搬下来装箱。

  她双手叉在纤腰上,累得上气不接下气。

  备好货,她叫来一辆营运小货车帮助送货。

  司机很热情,帮助她把茶搬上车,看着她锁好门才驾着车上路。

  司机问她送到哪,她说出街道和门牌号。

  司机对那一带很熟悉,就说你能把茶卖到“一壶春”,真了不起呀!

  春娇打了个冷颤,她真没注意到那个收货地址是“一壶春”。

  她感到十分纳闷,不知道这是否就是鸿门宴。

  但是,客人分明把货款一分不少付给了自己,难道还会有什么问题吗?

  她百思不得其解。

  货车稳稳地停在“一壶春”门口,但春娇没有下车。

  货车司机催她下货。

  她才跳下车,径直朝“一壶春”走去。

  “一壶春”的店员换成了新面孔,春娇问一位迎面走来的营业员,是你们这儿要茶吗?

  那位营业员反问,你是“春娇茶坊”的吗?

  春娇答是。

  营业员说了货款的总价及品类,春娇确信就是他们要的货。于是,在司机的帮助下把货搬下车,并按“一壶春”店员的要求摆放在一起。

  这之后,春娇忐忑不安了很长一段时间,始终搞不明白“一壶春”为什么按零售价从自己这儿提货。

  两个月时间过去,春娇并未因“一壶春”那单生意引来什么不测,她也就放心了。

  这期间,春娇未曾见过大林,所以并未将那单生意与他联系到一起。

  同样,郝青也忐忑了好一阵,她不知道那几个人是吃错药还是存什么阴谋?

  那天,几个人到“一壶春”选茶,当把几款名山茶的价格问妥贴后,他们反过来问郝青是否愿意低价收购一批茶,并承诺货是一家当地茶坊卖的。

  郝青十分警觉,以为这是一伙骗子或是一伙盗贼,就准备搪塞了事。

  但是,那几个人中领头那位却说,这家店的营业员还是从你们这儿出去的,你们认识,货保证没问题,至于为什么低价拿给你们是我自己的事,货由他们直接送到你们这儿,由你们验货就是。

  郝青问是哪家店的货。

  得到的答案是“春娇茶坊”。

  郝青心一紧,似乎明白什么,也就不再多问。后来,彼此议定“春娇茶坊”送来的货按批发价打六折,这对“一壶春”而言是极为有利的生意。

  两个月后,“一壶春”和“春娇茶坊”都没有因为这单生意产生任何麻烦,彼此乐得多赚了几倍利润。

  春娇自始至终不清楚这单生意的纵横,郝青倒是猜中一点点,但不清楚这个人为什么要帮助“春娇茶坊”,毕竟是几万元的生意呀!

  往后,这样的事的又发生过两次,“一壶春”和“春娇茶坊”各自心满意足,彼此间也打消了上当受骗的顾虑。唯一让他们感到纳闷的,是那个人的动机是什么?

  “春娇茶坊”起死回生,“一壶春”更是锦上添花。

  好事连连呀,郝青高兴得一不留神就怀上了孩子。

  这简直就真是一出没有彩排的喜剧!

  “阿秀饭店”生意越来越好,根源是阿秀肯让利给客户,菜的数量不减且味道周正,于是老客带新客,新客变常客,蝴蝶效应加倍突显。

  阿秀明白,饭店能有今天的局面得益于大林的帮助。

  不知从何时起,每天临近吃中午饭或晚饭的时间,阿秀的心就嘭咚嘭咚跳个不停,她有心事了。

  每当大林来到店里,她的心跳就像极速赛车一般快。

  大林像一截刚砍下的青冈木,架到火上连烟都不会冒一下,根本没注意过阿秀的变化。

  是的,阿秀变得漂亮了,脸泛红潮,包臀裙松紧适度,湖蓝色的短袖杉下隐隐可见两条黑色胸衣吊带,俨然就是一位公司白领。

  起初,阿秀出于感恩而思思暮暮地注视大林,后来越发感觉他是一个“可心的人”,便滋生了暗恋的情愫。

  她找机会与大林拉话,但大林的嘴像葫芦一样倒不出东西,往往说不上几句就自动拉闸。

  然而,暗恋是如此美妙!阿秀每天除忙着开饭馆,其余时间就都用来解剖大林,臆想着他们手拉手逛公园、爬山等。

  这天,阴霾很重,工地上的事做完后大林就径直来“阿秀饭店”。

  离吃晚饭还早,阿秀和小工备好食材后坐在店里闲话。

  大林走进饭馆,阿秀的脸立刻热辣辣的,就抢前一步给他泡了一怀单芽碧螺春。

  两名小工随即进了厨房。

  阿秀把茶放在大林面前,看到他一脸倦容有点心疼。

  大林喝了一口茶,向阿秀提及“春娇茶坊”。

  阿秀这才意识到已经很久没和春娇联系了,便打破砂锅问到底。

  不知怎的,大林谈起春娇及“春娇茶坊”就向山洪来袭,阿秀产生了醋意。

  大林毫无查觉,不经意间就把从“春娇茶坊”按市场零售价买茶,并按市场批发价打六折卖给“一壶春”的事说了出来。

  阿秀大吃一惊,随后深深地叹了口气。

  大林沉浸在帮春娇渡过难关的幸福里,对阿秀的感受却一点也没顾及。当然,他曾慷慨地帮助阿秀改写人生,自然也没顾及春娇的想法。这说明,大林帮助阿秀和春娇都是出于善意,而且是一种无私的帮助。

  大林走后,阿秀照了照镜子,看着自己浑圆的胸部和柳条般的曲线,她对大林产生了莫须有的“恨”!

  时值深秋,凉风习习,大林穿梭在巷子里感到一丝凉意。

  他六神无主,不知要到哪儿去,左拐右拐还在古城的青石板街上徘徊。

  然而,大林此时最想去的地方是“春娇茶坊”,至于去做什么他没有想好,他像个情窦初开的少女,已经无法抑制胸中熊熊燃烧的烈火。

  他扭头看了看,发现并没有人跟踪他,就径直往“春娇茶坊”去了。

  “春娇茶坊”的落地推拉门关着。

  大林犹豫了一下把门推开。

  这一推不要紧,把屋里和屋外的人都吓了一跳。

  屋里,春娇和一个男人亲昵地坐在一起。屋外,大林的嘴张得合不拢。

  春娇拉开那男子搭在她大腿上的手,向大林打招呼。

  大林简直没道理,立即像丝瓜遭了霜。

  大林第二次“撞天婚”春娇有些莫名其妙,她至今也不知道“一壶春”购茶与大林有何关系。

  室内的男子盯着大林看,春娇给他作了介绍。

  春娇请大林进店喝茶。

  大林神经质地跑了,弄得大家都有些尴尬。

  大林的心隐隐作痛,但理智告诉他自己没有权力要求春娇做什么或不做什么,因为,他们之间本就没有什么。

  然而,大林呼哧呼哧喘气,脑子里满是春娇的形象,还不由自主地想起春娇那对迷人的“小白兔”。

  这当然是下流无耻者的勾当,我们必须给予他无情的批判。

  执念对于做事可谓持之以恒,但于感情或许会引发不可测的事端。

  一连四五天大林都没有去“阿秀饭店”吃饭,阿秀心里空空落落的。

  这天,几个客人在她饭馆里吃饭兼扯闲谈,说起“割耳案”——“一壶春”老板的右耳被几个蒙面人割丢了。

  阿秀在心里咒骂这几个黑心手残的坏蛋,却将打开的鸡蛋掉在地上变成真正的坏蛋!

  传言变成现实,辖区派出所四处张贴协查通告,照片上的几个人都戴着头套。

  阿秀挤在人群中看协查通告,她的心猛一紧,险些跌倒,就挤出人群回了饭店。

  她看到的和别人看到的一个样,但她已然心惊胆战和担心上了。

  晚上,阿秀躺在床上辗转难眠,就把协查通告上那几个身影拿出来咀嚼,她确信那是大林和他的工友。

  然而,她始终想不明白,如若大林他们是凶手,那他们为什么要下此毒手?

  阿秀越想越害怕,越害怕越想,眼泪把枕巾打湿一大片。

  明天,辖区派出所的人挨家挨户走访。

  当派出所的人拿出协查通告上的照片让阿秀辨认时,阿秀的心里是十五个水桶打水七上八下,她强作镇定,故意颠来倒去看了几遍,说戴着头套认不出来。

  派出所的人走后,阿秀一屁股瘫坐在椅子上。

  郝青断定自己老公被人伤害与“春娇茶坊”有关。

  派出所的人已经到“春娇茶坊”调查了几次,春娇已被传唤过两次。

  但是,综合春娇的行动轨迹和近期表现,没有证据表明她有作案嫌疑。

  万般无奈,郝青愤愤地把自己老公偷腥的事报告给公安的同志,并一口咬定有人把“春娇茶坊”的高端普洱茶低价转卖给“一壶春”,是自己老公为帮助春娇渡过难关的所作所为,否则,天上不会掉馅饼。

  郝青提供的线索帮助办案人员拓宽了侦察思路——情杀!

  顺着这个思路,公安人员到医院详细寻问了郝青的丈夫。

  郝青的丈夫对自己寻花问柳一概否认,但说那天在“春娇茶坊”喝茶时遇到过一个男人挺奇怪。

  公安人员问他那个男人与他是否有矛盾,他表示彼此互不认识。

  公安人员再次传唤春娇,就郝青丈夫提到的那个男人进行了解。

  春娇将大林说了出来,至于他们之间的关系倒只是普通的老乡,并无其他关系,更不存在男女朋友关系。

  公安人员反复提醒春娇撒谎要承担法律责任,但春娇一口咬定自己和大林没有情感方面的羁绊,也不承认自己与郝青的老公有感情纠葛。当然,春娇隐瞒了他一眼就认出协查通告上的人有大林这个信息。

  “割耳案”在大街小巷被演绎得沸沸扬扬,公安机关承受着来自社会各方的重重压力。

  郝青到派出所哭闹了几次,一口咬定春娇是嫌疑人。

  任凭派出所的同志如何解释,郝青都不听,万般无奈下一位老同志和风细雨地提醒她,诬陷他人是犯罪,请她谨言慎行。

  郝青才勉强闭嘴。

  春娇表面的慎定压不住内心的狂乱。她隐隐感到那天大林撞见郝青老公与她在一起,是这起案件的祸根,但她不敢想不愿承认,毕竟自己没有参与这起犯罪,自己与大林亦无情感问题。

  那天,郝青的老公来到“春娇茶坊”对她说,买那几批普洱茶是他怜香惜玉做的局,让她不要声张,她对此深信无疑,遂产生了无限感激之情。所以,当郝青的老公醉翁之意不在酒,把手搭在她的大腿上时她保持了沉默!

  一周后,公安机关的协查通告变成了通缉令,通缉的主要对象是大林。

  阿秀和春娇同时陷入痛苦和烦恼。

  阿秀为大林感到惋惜和痛心,春娇却担心案子牵扯到自己。

  阿秀依然起早贪黑,人也变瘦了。

  春娇反复琢磨大林的犯罪动机,她坚信自己从未对大林有过情感方面的暗示,大林完全没有理由为她而犯罪。

  一个月后,大林及其同伙在南方某城市被缉拿归案。大林对拿刀割掉郝青丈夫一只耳朵的事供认不讳,但自始至终只承认自己认错人并误割他人耳朵,不承认与其他人相关。

  警方对他的供词持保留态度,要深挖其作案动机。但一次又一次都失败了。

  经过多轮较量,警方最终也未能找到新的突破口,遂将卷宗移交给检察院。检察院依法审查后,认为事实清楚、证据确实充分,按故意伤害罪向人民法院提起公诉。

  阿秀听说大林已被判刑,背过众人拭了一下眼角,但几滴泪顺着鼻管流进喉咙,她感到五味杂陈。

  春娇确信大林的案子没有牵扯到自己,深深地出了一口气。

  阿秀挎着一个人造革皮包,内装两条香烟,换乘两趟车后来到Z市监狱。

  狱警查看了她的身份证,便通知大林来与她见面。

  大林打问清楚来人是谁后拒绝见面。

  狱警一头雾水。

  阿秀没见到大林哭得泪人一般。

  她肯请狱警把两条烟带给大林,心里空空落落地走了。

  往后,阿秀又先后两次去监狱探望大林,可大林都没有见她。

  狱警打问清楚他们的关系后纷纷劝她不要再来,她带着一脸泪痕离开监狱接待室。

  阿秀并不知道,大林心里一直装着春娇,他多么希望春娇能像阿秀一样来探视他呀!

  然而,春娇自大林入狱后不久,就将“春娇茶坊”转让出去,只身去了南方。

  凭心而论,大林犯糊涂是自己心胸狭隘使然。至于他背地里帮助春娇渡难关及为春娇买过一件未曾相送的毛呢大衣,春娇一概不知情,否则,春娇无论如何也要到监狱探视他。

  因此,我们没有别要责备春娇,更不能给她扣顶忘恩负义的帽子!

  一年后,“阿秀饭店”所在区域要修建三环,房主已跟相关部门签定了拆迁补偿协议。

  阿秀进退维谷,不知如何抉择。

  某天,阿秀途经省第一人民医院时,正好遇上老家的某个熟人来省医院看病,交谈中她得知妹妹梅花想到县城里读小学,可父母没这个条件,于是梅花看着邻居家孩子进城读书后狠狠地哭了一鼻子。

  这次邂逅和闲聊,使得阿秀思谋起回县城发展的构想。

  诚然,县城比不上省城,可竞争相对小一些,生存空间反而大些。此外,自己在县城发展,顺带就将梅花接进城读书,她永远不会忘记梅花送过她一元五角钱——比桃花潭还深的情谊!

  阿秀和房东友好地结算清房租和水电费,房东帮助她处理完各种用具,她就提着一个手提包踏上了返乡的旅程。

  至此,我们有理由相信,过不了多久“阿秀饭店”就会在县城的某个地方开业,梅花就会在城关镇的小学上课了!

【审核人:站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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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ags: 大山 张平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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