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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明洋:长篇小说《碎片》第七章

作者:王明洋   发表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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级别: 文学秀才   总稿:56篇,  月稿:0

  第七章

  一

  C站党支部书记乔小叶陪宁远到车站食堂检查工作。霍全顺站长回家看病了。每到开饭时间,原来的副站长便替车站值班员到食堂打饭。值班员拴得比较紧,轻易离不开。乔小叶说:“那不是站长书记的活儿!”晚上火上不来,炊事员嫌没买吹风机,只好用一台老掉牙的电扇取而代之。这事炊事员提了不下十几次了。乔小叶听后,当场驳回。这件事站长书记早就拍板了,并答应谁买给谁出差费,还要怎么样?叫站长书记亲自出马呀?那不是站长书记的活!再说烧的都是上好的郭二庄煤,跟木柴一样好烧。偌大的火炉,即使没有吹风机,几十个人的饭还不好做?说到这儿,就不能不追根究底了。炊事员什么时候来的?倘若家务缠身,把做饭当成一种额外负担,又怕人说,故意拖着不买吹风机,好永远做为自己不负责任的借口,自然又当别论了。宁远不得不佩服乔小叶的口才,那话来得真快!

  紧接着乔小叶约宁远一起到东风煤矿专用线检查设备。一路上,宁远把自己的打算及车务段的决定,向乔小叶交了底。乔小叶非常赞成,特别是对C站上共青团站的建议,好象更感兴趣,且信心十足,毕竟是老团委书记,是灰三分热啊。他们检查完设备已是上午十一点。煤销科安科长挽留他们吃毕中午饭再走。乔小叶悄悄对宁远说,煤矿招待工区郑仁工长哩。郑工长把专用线封了。煤矿的煤运不出去,都堆成山了。

  他们来到东风煤矿附近的一家铺面不大但装璜美丽的“醉仙楼”。乔小叶事先声明,她不会喝酒。为避受冷落之嫌,众人也劝她几杯。很明显,东道主把矛头对准了郑仁工长。郑仁也不客气,有求必应。众人轮番轰炸,群起而攻之。郑工长杯杯见底。宁远在旁边小声劝他少喝点。这次特意被郑仁叫来陪酒的一个手下职工也在一旁力加劝阻,郑工长喝得正起劲,也嫌宁远和那职工唠叨,根本不听他们的劝阻。等轰炸接近尾声时,因为乔小叶和郑仁工长是邻居,总得表示表示,乔小叶端起一杯白酒提议和郑工长喝一个。郑仁大为不满,俩大眼珠子瞪着乔小叶:“你一开始说不能喝。这节骨眼儿上又来劝我。来,来仨!”郑工长端起酒杯,“啁儿啁儿啁儿”,一气连干三个。乔小叶只好陪他喝了三杯。宁远特意看看酒瓶,并非他想象中的二锅头。考虑到彼此的亲戚关系,宁远几次都想站起来替郑仁解一下围,都被乔小叶悄悄阻止了。乔小叶紧紧攥住宁远的手,怕他冲动,好久不敢撒开。宁远表面镇静,内心里像开了锅。因为他又想起《螳螂的爱》。

  众人都喝得腾云驾雾时,东风煤矿安科长突然提出线路封闭问题。郑工长笑而不语,只是点头。有人立时出来打圆场,“酒场上不提工作的事。来,我敬郑工长三杯!”那职工“嚯”地站起来,“郑工长的三杯我包了!咱再加三杯。六杯对喝,咋儿样?”对方愣一会儿,有些败兴,说:“你这人真是,俺俩的事,你瞎掺和啥?”郑工长将那职工摁到坐位上,一口气喝了三杯,夹一大口菜边咀嚼边说:“你们老总今天连他妈的面都不露。矿长一个没来。”众人赶忙陪笑解释,他们如何如何忙,实在抽不开身。郑工长“哼”一声,扔了筷子,怒形于色。这不免令东道主失望。临近尾声了,连一点收获都没有,岂不是赔了夫人又折兵?更出乎意料的是,那职工与旁边的一位话不投机,喝着喝着,竟撸胳膊绾袖子,打将起来。

  乔小叶只是吃菜,始终没吭声。

  二

  难得的大晴天。靳慧敏打开信号楼的窗户,今天的风也清凉爽身。靳慧敏经过阳台,转到旁边的房顶上。只见西边太行山脉,起起伏伏,线条清晰。天山交际处绚丽多彩,好象一块纯净的蓝布,上面涂满了各种非常鲜艳且十分谐调的色彩。山腹喷云泄雾。块状条状的云团,一丝丝一缕缕,袅袅娜娜,飘浮不定,渐渐将山的轮廓遮住。东边天际处,一块墨色云团,像一块巨石,有一道细细的裂纹,石缝里面孙猴子即将出世一般,金光闪闪。雨过天晴,天上地下,一切都如水洗过一般,清新爽目,那明净的空气简直就是清凉的水了。

  靳慧敏偶尔向下望一眼,好象发现了新大陆,隔着窗户冲回车站帮忙的于游阔招招手。于游阔起身出去,正要问个究竟,靳慧敏用手指挡住嘴,摆摆手,神秘地朝楼下指指。于游阔猫腰躬脊,蹑足潜踪,溜到房檐处,伸着脖子,张大嘴巴,向下张望。一株枝叶茂密的梧桐树下面,是条僻静的小巷。乔云端穿一身迷彩服。留着披肩发的田友云,上身穿一件圆领衬衣。乔云端显得激动而局促不安,不时把着头东张西望,探听动静。田友云拽着他一块坐在水泥台阶上。乔云端拿出一张报纸,靠墙翻阅着。等一会儿,他们小声交谈起来。说不了几句,两人又分头到巷子两端探听动静。两人返身走到一块时,田友云冷不丁抱住乔云端。乔云端乍一接触到田友云高耸柔软的乳房,兴奋异常。平时,那怕对女人乳房偶尔的不经意的一瞥,他都有一种犯罪感。对他来讲,女人的乳房就如百慕大危险三角区,正因为它有巨大的吸引力,才使人有一种神秘恐惧感,并有一种揭秘的渴望和冲动。两个人长时间的亲吻。正在亲吻的乔云端,一边在田友云后背轻轻地抚摸,一边朝四处张望。田友云吻得很投入,微微闭着眼,随着乔云端的东张西望,也不时变换着亲吻姿式。

  于游阔忍不住笑出了声儿。田友云和乔云端飞快朝上面看一眼,并捕捉到于游阔和靳慧敏迅速躲闪的脸蛋。

  于游阔冲靳慧敏做个鬼脸儿。靳慧敏有些埋怨地看看于游阔,脸上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红晕。

  三

  宁远忙里偷闲,着手写《螳螂的爱》第五部分“爱得深沉”:

  宁远在省会小住几日,决定回去。小妹开车将乔小叶、宁远送到火车站。

  饭店已无法满足宁远、乔小叶日益亲密的需求。乍一回到A市,像刚刚领略海阔天空自由飞翔的小鸟,不得已又飞回小小的鸟笼。他们不可能像在省会那样,出双入对,无拘无束地散步聊天。到处都 是熟人同事朋友,到处都是监视的眼睛。真是“池浅王八多”啊。在乔小叶老爸的旧居幽会,偶一为之还行,那里可都是乔小叶的街坊邻居。

  一晃快出一个月了。他们还没有像在省会那样出神入化地相聚过一次。

  来而不往非礼也。到省会,都是人家乔小叶做东,到自己家门口A市了,他宁远也该表示表示。他鼓起勇气,决定约乔小叶来自己家聚一聚。那天,妻子于秀莲好象上班,上小学的女儿(或男孩儿?宁远喜欢女孩儿)去奶奶家吃午饭了,两点去上学。由于过度紧张,宁远表现极差劲。他为什么如此紧张?这是自己的家,与妻子女儿共同生活的家。乔小叶以一种全新的身份突然出现在这个家里。她不是朋友,不是客人,她的身份非常特殊。她是他的情人。是自己的心肝宝贝。但却是他妻子的势不两立形同水火的“敌人”。他能像一个容器,使妻子与情人酸碱溶合吗?尽管他是一个作家,可以将书中许多典型人物把玩于股掌,但那毕竟是纸上谈兵。他还从未遇到过如此难以调和的矛盾。他既是这个重大矛盾的制造者,又得是解决者。他既是运动员,又是裁判员。因为他是“既得利益”者,他的任何“政策”或“对策”的出台,全是以自我为中心。他既要鱼,又要熊掌。他既要情人,又要妻子。他既要碱,又要酸。他是个幻想家,他是实践的矬子,理论的巨人。他只能在心里绞尽脑汁搞统一战线。这种脱离实际的政策一旦遇到实际情况,如乔小叶来到他家里,碱率先出现在他这个容器里,酸尚未出现,他便受不了啦。他甚至非常担心酸的出现,有意避开碱与酸的直接接触。酸与碱不接触,永远无法中和。只是人的情感也分酸性和碱性吗?大抵有酸性的成份。说谁难受,“心酸得很”。有说“心碱”的吗?因为在特殊的时间特殊的环境与特殊的人物幽会,他的心情也是特殊的,复杂的。他担心于秀莲的从天而降。女儿在奶奶家吃饭,说不定马上回来拿本书什么的。他担心客人的不期而至。风声鹤唳,草木皆兵。在这种情况下与情人幽会,紧张而又乏味。宁远心猿意马,表现糟糕透了。他对自己非常不满。乔小叶好象非常失望。她那双仰视着他的不解无奈忧伤还有一丝埋怨的大眼睛,什么都告诉他了。

  在省会,乔小叶对他是全身心投入,盛情款待,而在自己家里,他竟这般窝囊。他宁远真是太没用了!

  带着某种尽快补偿的心理,宁远又做出一个大胆的决定:买一套完全属于他们自己的房子。不必大,能睡觉就行。他要他们的炽热的爱永不降温,持久燃烧。

  他们相中了某小区的一套两居室。和小妹的居室结构差不多。价格还能承受得了,六万元。

  这个不大的爱巢,虽不能像在省会那样随随便便出双入对,毕竟拥有了属于自己的一片小天地。这是他们两人的世界。他们可以爱得死去活来,爱得昏天黑地。他们可以随意支配这个小小世界里的一切。空气,可以自由呼吸。进入忘我的仙境时,又如登上氧气稀薄的高原地带,大汗淋漓,直喘粗气。他们能明显感觉到彼此心脏的“嘣嘣”跳动。他们兴奋异常。因为这个“高原”是通过他们剧烈的造山运动,才得以出现的。他们迫切希望尽快登上这高原,头晕目眩,飘飘欲仙。登上高原可以聆听震撼人心的远古的呼唤,可以尽情欣赏那一览无余的或粗野原始或有着美丽曲线的高山大川。或上天堂,或下地狱,管他呢。

  和美丽温柔的乔小叶的一次次亲密接触,使宁远感到前所未有的满足。和妻子于秀莲接触,宁远有一种说不出的压抑。压在心底的爱,犹如火山腹中炽热的岩浆,总是无缘喷发。他从未全身心地拥抱过于秀莲。或者说一开始他就不太喜欢她。又如谱写一首曲子,起初定的就是低调,注定这首歌的沉闷压抑单调乏味。

  于秀莲曾是宁远上小学时的同桌。可能是宁远半路转来的,且是个土得掉渣的老帽,于秀莲对宁远不太友好,甚至有些歧视。他们时常因课桌的“边界”问题发生争执。于秀莲每每是恶狠狠地用铅笔在课桌中间划上一道,权当是“楚汉河界”了。边界需双方协商,她如何能擅自做主?未免有些“霸权主义”。宁远拿书本做尺子,量尺划线,寸土必争,寸土不让,据理力争,针锋相对。为了这“弹丸之地”,磨擦不断升级,最终导致“战争爆发”,大小七十余战,互有胜负。或许是饱受“战争”之苦,心灵也受到严重创伤,渴望和平,渴望得到一点慰籍,宁远便格外羡慕那些和平共处的同桌来。

  邻桌的女同学乔小叶,微黑的脸,大大的眼,黑漆漆的眼球,亮亮的眸子,颇随和文静。当时,宁远可能是暗恋上她了。一次上自习课,乔小叶要和于秀莲说话,他们互换了下位置。能坐在乔小叶的座位上,简直就是上天的恩赐,当时,即使有人请宁远去坐皇帝老儿的龙椅,他未必乐意。可谓“不要江山要美人”了。也许是“乐极生悲”吧,下了自习课,宁远与几个男同学追逐嬉戏,正在疯跑时,乔小叶突然从教室门口出来,一下被宁远撞倒在地。宁远正想搀又有些犹豫时,乔小叶早自己站起来,没有任何埋怨,拍拍身上的土,转身与同学跳皮筋去了。宁远想这定是老天爷的有意安排,因为那是他们唯一一次“亲密接触”,也算是对“暗恋”的“回报”吧。十分愧疚的同时,他感到某种满足和安慰,起码可一疗几年的“战争创伤”。

  四

  人称C站运转车间是“动物世界”,田友众叫“狗”,于游阔叫“耗子”,还有贾横叫“大鸟儿”。这些绰号都有来历。田友众好告黑状,好咬人,所以喊他“狗”。就因为于游阔说了一句“我每天上班,早起六点半准时出动(洞)”,这“耗子”叫起来也“名正言顺”了。贾横刚看完电视剧《水浒传》,动辄喊别人“你这鸟人”!结果引火烧身。

  车务段干部下来查夜,人称“夜袭队”,或“鬼子进村,悄悄的干活”,结果被下前夜准备回家的道口工贾横看着了,他用外勤值班员的无线电喊了一嗓子:“狗来了!”田友众听着浑身不舒服,一气之下,把此事捅到车务段。贾横被勒令到各站巡回作检查。在C站作检查时,先说经过,当贾横谈及他喊的那句话“狗来了”,有意盯着田友众,大伙也都跟着看,见田友众异常狼狈,不由哄堂大笑。

  前几年宁远参加于游阔、郑彩霞的婚礼时,与这几个人正好凑一桌,颇是热闹有趣。田友众指指墙壁上的一张美人画,说:“这儿哪有鸟儿待的地方?你应该去那儿。”大家都盯着那幅画看,只见那美人俏皮地盯着裸露的肩上的一只鸽子。众人开怀大笑。贾横反唇相讥:“狗一坐就乱咬!不怕人说你得了狂犬病?”田友众提议同端三杯。前来应酬的于游阔最后一杯只抿一小口。田友众劈手夺过他的酒杯,凑跟前看看,奚落道:“就这干手儿?老鼠掉进去能淹死!”贾横借机报复:“你真是狗咬耗子,多管闲事!”这时,有个小孩抱着小猫咪走进屋里。贾横笑着大声说:“这回耗子也坐不住了!”

  于秀莲和宁远扯闲篇,又谈起了C站家属院的趣闻轶事。宁远感到有些厌烦。

  宁远和于秀莲刚搞对象时,宁远为掩饰自己、缩小目标,经常独自到C站家属院串门,他的到来犹如为家属院注入了新鲜血液。他初来乍到,感觉什么都新鲜,东家转,西家串。只是有一样,田太太刚把他送出家门,他抱起在门口玩耍的夏夏、洪洪,又一头钻进于太太家。满面笑容的田太太,立时沉下脸。下次,再见面,就不像先前那么热情了。

  宁远和于秀莲结婚后,好不容易在C站家属院要了间房子。当宁远拖着疲惫的身子路过田太太门口时,被田太太泼的污水溅了一身。田太太装作没看见,返身回屋,将门“砰”关上。把宁远气得肝颤好几天。他当着于秀莲的面,声嘶力竭地喊:“以后再不许去那老混蛋家串门!”

  刚结婚那阵,宁远的朋友经常来串门,不时捣扰一顿酒饭。刚买的两篓苹果,转眼叫他的弟兄们啃个净光。工务段团委书记小武边嚼着苹果,边对宁远说:“咱商量个事吧,好不好?”

  “啥事?说?”宁远什么时候都是一脸的笑容。

  “咱俩换换媳妇吧。嫂子给你,把于秀莲给我。”小武开玩笑说。

  宁远笑着说:“只要于秀莲同意,我没意见。”

  “当真?那我可真跟他走了!”于秀莲佯装生气,站起来就要往小武怀里坐。

  小武顺势搂住于秀莲,于秀莲慌忙挣脱。

  “就这胆儿,还想换媳妇?”小武指着于秀莲“哈哈”大笑。

  宁远只是若无其事地笑着。

  弟兄们告辞后,于秀莲发现宁远有些不悦,便拿食指在他脑门上戳一下:“小心眼儿!”于秀莲和靳慧敏、乔小叶她们聊天时说:“俺老头可封建哩,和他一块逛街,别扭死了。人家都一对一对地挎着胳膊,亲亲热热。他却离俺八丈远。好不容易追上,你伸给他胳膊,他一甩手:‘去,多难看!’当了他父母的面,他就像个傻子。对我更是冷冰冰的,好象不认识。只剩俺俩时,他跟疯了似的,又是搂又是亲的。他的精力不行。刚结婚时,他疯了一样折腾我。当然,我也不放过他。一直闹得骨头架子散了,仍不肯罢休。”

  五

  工务段高明段长到C站养路工区检查工作。郑仁工长反映说,站长霍全顺故意卡工区的脖子,不让他们用水。这情况很快通过候迎松反馈给霍全顺站长。眼下可是建设安全放心线的节骨眼,大讲特讲团结协作保畅通。站区部门不团结意味着什么?这不是有意往他站长脸上抹黑吗?霍全顺一气之下,将水塔上水的钥匙甩给郑仁工长,这可是名符其实的交权啊。郑仁愣是不敢接。

  有关部门嫌C站用水管理混乱,要罚车站四千元。两家开始没完没了地打官司。霍全顺说:“赔他们四千元?还不如另顾人打口井哩。再说,也不单是我们车站用水,工务、水电、车辆、建筑工区,谁不用?要拿钱,大伙分摊。”

  C站的水塔被有关部门贴上封条,停止使用。

  田沧海逢人便说,车站管理太混乱。水塔坏就坏在附近的关系户上。水塔钥匙就挂在车站运转室,谁想用就用,想怎么折腾就怎么折腾。不过也没办法。强龙不压地头蛇哩。一天,一个小伙子闯进运转室就摘钥匙,替班的田友众刚要阻拦,没说两句,“叭”挨一耳光。一打听,是霍全顺站长的外甥。

  田沧海用废弃的大油桶改装的大水桶给C站拉水挣钱。

  于秀莲让宁远找田沧海借水桶拉水。眼见得,田沧海老两口在站台上给车站卸水,只要问一声,即可借那水桶一用。可是,宁远几次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若是往常,或其它场合,田沧海早抬头与宁远打招呼了。此时,尽管宁远几乎就在跟前,田沧海那眼皮始终耷拉着,不知是忙于卸水顾不上,还是果真没看着。宁远凭直觉感到,那不理会里面含有更深的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东西。为打水挣钱,田沧海从几十里外的亲戚家弄来这只水桶,又里里外外,“乒乒乓乓”修理一番。眼下对他来说,机不可失,失不再来。时间就是金钱。君子不强人之所难,宁远赶忙躲了。宁远到铁路东马路边的饭馆转了一大圈,到处碰壁。见养路工区的院里放着两个大水桶,一个水桶车胎上了锁,另一个还有半桶水,这水桶皱巴巴脏兮兮的,乍一看仿佛盛大粪的马桶。工区厨房门前,有个三十来岁的妇女正蹲在脸盆前揉搓衣服。宁远一看,是给工区做饭的老九,宁远向她说明来意。她用手撩一下额前散乱的长发,斜眼看着宁远,笑笑说,那水桶是饭馆在这儿存放的。老九的的眼睛圆且亮,加之笑吟吟的,真有些咄咄逼人。

  宁远心里话:你别勾引我,我心中早已有个她,她比你先到,而且比你年轻漂亮。宁远隐隐有些自豪。

  对于老九其人,宁远早有耳闻。老九至今未婚,在养路工区伙食团做饭,与在C站伙食团做饭的大师傅有染。大师傅经常跑养路工区给老九帮忙,劈柴,烧火,做饭,拉水,结果种了别人地,荒了自己田。车站职工不干了,宁远那时还在车站调车,他径直找郑仁工长评理。郑工长怕捅漏子,把老九给辞退了。大师傅恨透了宁远,那几日处处找宁远的茬。宁远到车站伙食团吃饭,别人要大蒜,随便拿,见宁远也拿了一头,大师傅骂骂咧咧。宁远忍无可忍,责问他:“你骂谁?”大师傅脖子一拧:“谁偷拿我的蒜,我就骂谁?”“你再骂一句?”宁远撂下饭碗,“霍”地站起来。大师傅不由分说撸胳膊绾袖子冲将过来。在一旁默默就餐的贾横扔下手中的馒头,站起来,一拳将大师傅打倒在地,于游阔就势把他摁在身下,左右开弓搧几个耳光,指着大师傅的鼻子尖骂道:“欺负老实人就不行你!伙食团是车站的,不是你们家的!”又指指门口:“不愿意在这儿干就滚蛋!”于游阔、贾横关键时候的拔刀相助,当时令宁远心里暖暖的,眼圈一热。他宁远可是要打没劲儿要唱没戏儿啊。不过宁远也分明看到,大师傅是啃着泪花离开车站伙食团的。后来听说他做起了生意,主要是依靠铁路跑车皮,搞运输,他就是后来那个所谓的“胖货主”。大师傅走了后,郑仁工长又把老九叫回来重操旧业。宁远曾和胖货主遭遇过好几回,彼此都佯装不认识。宁远也懒得理他。

  按照老九指点,宁远找饭馆主人好说歹说,对方总算答应了。

  田沧海拉着那辆“水车”,灌得满满的,那水不停地向外迸溅着。刚下了场雨,路面泥泞不堪,又是一路上坡,路面一面高,一面低。水车偏重,水桶朝一边滑,挤着车带,一路蹭得那车带像个质量低劣的电扇,“呲呲啦啦”响。田沧海使出了浑身力气。见老伴大汗淋漓,田太太劝他歇息一会儿。田沧海没吱声,也不曾停下。好不容易到达一平坦去处。田沧海停下脚步,立时觉得心脏“砰砰”狂跳,继而头晕目眩,喘不上气。那个难受啊,坐不是,卧不是,简直无所适从。田沧海赶忙放下车子,蹲到一边,这时脸上的汗水“劈里叭啦”顺着下巴直往下淌。心脏愈跳愈快,搅得他五脏六腑翻了个似的,脸煞白。田太太吓坏了,嚷着要去叫医生。田沧海冲她摆摆手。等好一会儿,田沧海才缓过劲来,他慢慢站起来,说:“没事了,没事了”。

  宁远下班回家,碰见田沧海老两口在吃力地推着一大桶水,往菜园里推,赶紧上前帮忙。田沧海嘟囔道:“修个水塔,让咱掏俩钱怕啥哩?宁远,你有文化,写封信给分局领导反映反映,让他们下来看看,是早掏些钱合算,还是让咱们整天受这些牛马罪合算。头儿不把这当回事也白搭。人家不在这儿吃不在这儿喝,管这事哩?”见田沧海说得离谱了,田太太马上打断他:“甭胡说八道了,怕把你当哑巴卖了是咋的?”

  郑太太见田沧海拉了满满一大桶水,便有些眼气,也催郑仁去找水桶。郑仁不屑地笑笑:“没说嘛,娘们儿就是娘们儿!头发长见识短呀......”他立时吩咐手下的职工每天给他送一大桶水。

  六

  和用排子车拉水一样,养狗也成了C站一道独特的风景线。C站家属院四周是空旷的田野,一到晚上,死一样的沉寂,而且三天两头招贼。借狗壮胆罢。

  于秀莲身边没孩子,宁远在段机关上班,于秀莲休班实在无聊。她喂狗,一则壮胆,二则消愁解闷。

  于秀莲那小狗才三四寸长,看样尚未断奶,像只孱弱的小猫。走路摇摇晃晃。于秀莲翻出个纸箱子,撕一个洞口,放在厨房,权当是小狗的安乐窝了。小狗颇爱干净,大小便时,便“呜儿呜儿”地叫,给它打开门,低着头一路嗅着走到墙角。大便时,浑身哆索,使出吃奶的力气。完毕,又笨拙地一溜小跑赶回窝里面。半个月后,个子明显高了,也活泼多了。不等宁远起床,便不甘寂寞地“呜儿呜儿”地叫。打开厨房,小狗人模狗样地蹲着,一见面,欢快地摇着秃毛笔似的尾巴,依偎在主人脚跟处,又是蹭又是啃。有时,咬住主人的裤子,下死劲地甩来甩去。急了,放粗喉咙“呜儿呜儿”地发出阵阵怒吼。

  于秀莲提议给小狗起个名字。宁远见小狗背上是漆黑的皮毛,肚皮却是一片融融的白毛,四只爪子也是白的,开玩笑说:“就叫它‘颠倒黑白’吧。”于秀莲乐弯了腰。

  邻居田太太抱养了一只半大狗,白尾巴尖。听说白尾巴尖不吉祥,田太太拿起剪刀,毫不客气,将那白尾巴尖“咔嚓”剪了下来。对于主人如此见面礼,这狗自然无法忍受,夺路而逃,一路“嗷儿嗷儿”哀鸣着。田太太紧追不舍,追到站台上,那狗怎么也不跟她走。田太太没法,只好解下裤腰带,拴住狗的脖子,一手提着裤子,一手牵着狗,强拉回去。田太太一家,不仅在肉体上对那只狗百般摧残,动辄揣上几脚,家属院经常听到那狗痛苦的哀鸣,在生活上也是漠不关心。狼恶虎恶不如饿恶,那狗饿急了,又被锁链拴着,吃不得野食,一旦放开,如疯了一般,撒鸭子就往外跑,眨眼没了踪影。

  郑太太那只金黄的小狗,胖嘟嘟的,活像只小老虎。田友众路过郑仁工长家门口,正在外面玩耍的小狗友好地跑到他的脚跟前,又是嗅又是闻。田友众一脚揣出多远。那小狗惨叫一声,当场晕了过去,好半天才站起来。郑太太看在眼里,痛在心上,指着田友众的鼻子尖大骂。田友众自觉理亏,一个劲地抱拳作揖赔不是,而且脸红得厉害。他蓦然想起自己的绰号来,好象自己打了自己的耳光。

  于秀莲那只不起眼甚至有些寒碜的小狗,已经成为他们生活中不可分割的一部分。一天,于秀莲发现小家伙在房门口,撅着屁股,那小肚因用力竟撑作一个圆圆的皮球。持续了足有五六分钟,屁股下面却空空如也。隔一会儿便来一次,小狗来往穿梭于狗窝与院落之间。一天下来,不吃不喝,连平时最爱吃的猪肝,也只是闻一闻,然后无精打彩地钻进窝里面。起初以为是拉痢疾,强喂几粒痢特灵。第二天还是拉不出来。才过两天,“颠倒黑白”像开败的花,蔫不拉几的,明显地消瘦了。后来才知以前属于误诊。前几天宁远见它啃骨头挺费劲,直接将那骨头砸碎,喂了吃,居然上火了,患了严重的便密。宁远像一个外科医生,拿火柴棒从小狗的肛门里往外抠碎骨头碴子,硬帮帮的。“颠倒黑白”不知是害怕抑或痛苦,“哇儿哇儿”地叫,直踢腾。弄得宁远委实不忍下手。宁远又急又气,一脚将它踢出多远。小狗弄了一脸一身的土,悲惨地哀鸣着,好不狼狈,好不可怜。小狗挣扎着站起来。于秀莲说:“扔了算了!”眼睛里分明啃着泪花。一想起小狗原来活蹦乱跳的调皮模样,还有那双墨蓝色充满稚气的眼珠,宁远心里格外堵得慌,眼睛热乎乎的。

  宁远一下班,先去看“颠倒黑白”。看情景愈来愈糟糕。它什么也不想吃。宁远不得不掰开它的嘴,一点一点地灌奶粉。于秀莲提醒,奶属火,更容易肠干。宁远赶紧换了一小碗米粥。小狗只是吧嗒嘴,却不咽。刚灌了几滴水,便“咕噜咕噜”吐了。宁远手足无措。

  到底是女人的心细。于秀莲拿一副发卡,用光秃的一面轻轻地由着劲捅进小狗肛门,上下左右掏,游刃有余。不时听见碰到碎骨的“嘎嘎”声。小狗斜着脑袋,轻轻地舒服地浅浅呻吟着,乖得很,而且积极配合,跟着往下使劲。于秀莲蹲着费了半天劲,才挖出一星半点。当她挖出指甲盖大小的一块时,不由惊喜地“啧嘖”称叹。告一段落,又灌香油。接着便是“临床观察”。第二天早起,宁远发现小狗连路也走不动了。唤半天,木偶似的,没任何反映,脑袋无力扎勾着,喝醉了似的,左右摇晃,又像个称砣。挣扎一会儿,失去平衡,歪倒在地。于秀莲大声拍巴掌,吓得瑟瑟发抖,竟凶残地“哇儿哇儿”冲你叫,不知是哀鸣,还是生气。屁股后面湿漉漉的。窝前不足一指高的台阶,竟爬了半天。若是往常,早一下子窜进去了。宁远心里非常压抑。宁远撂起门帘,双手捧着“颠倒黑白”,它睁着那双淡蓝无光乏力的眼睛,瞥瞥宁远,又看看门外蓝蓝的天,终于永远闭上了眼睛。

  后来宁远再没有养过狗。在感情上,那简直就是个沉重的包袱。

  七

  C站家属院的人们都在外面乘凉。老太太们穿着裸露着肥胖浑圆臂膀的背心,高大松软的乳房将背心撑得紧绷绷的,动辄像一砣凉粉,颤颤好一会儿。男人大都赤着上身,下象棋闲聊。由于C站人手紧,于游阔又回C站助勤,这天他休班,也过来凑热闹。于太太坐在一把长凳前“劈劈叭叭”打竹帘。一个年轻女子走过来,有二十多岁,学生头,脸白晰,一双眼睛大得出奇。上身穿一件乳黄色撒黑点的确良衬衣,下身着看不清什么质的的纤维一类的青色长裤。两手垂立,脸色有些黄,一脸的愁容。她来到老太太跟前,说:“大娘大婶儿,救救俺吧。”于太太停下手中的活,让她坐在板凳上,慢慢说。乔太太、田太太、郑太太都围上来,听那女子倾诉。那女子哭丧着脸说:“夜里,俺在火车站候车室等车,有两个男的愣把俺架走了。”

  郑太太在一旁上下左右打量眼前这位姑娘。

  “你跟他们去了?”乔太太颇为关心地问。

  那女子说:“他们拧着俺胳膊,架到野地里,愣脱俺的裤子,把俺的粮票全摸走了,包也让他们夺去了。”

  “后来他们把你咋儿了?”田太太紧追不舍。

  “他们又把俺架到他家里,扒俺的衣服袜子,折腾得俺一夜没睡觉。又把俺锁在屋里面。俺是偷偷跑出来的。”

  “啧,啧,太不像话了!”老太太们同情地看着那女子。

  那女子哭诉道,她是山东人,乘火车去石家庄看未婚夫,因没买车票,半夜被赶下车。

  正在下象棋的于游阔,扔下手中的棋子,“忽”地站起来,拉住那女子的手:“走,闺女!找老雷报案去!简直是无法无天了!”

  老太太们依旧在背后议论着。

  田太太说:“我看她是愿意。要不咋会乖乖跟人家去哩?车站那么多人,你喊呗。”

  于太太说:“一个闺女家,轻易不出门,哪见过这个?早吓晕了。”

  乔太太说:“就是,一个闺女家,出门也不知找个做伴的。家人就那么放心?”

  郑太太突然冲那闺女背影喊了一嗓子:“慢着!”

  太太们都不解地看着郑太太。

  郑太太迈着小碎步追上那姑娘,着了魔似的,又上下打量着姑娘。她突然笑着拍一下巴掌:“没错儿!”她不由分说抱着那姑娘失声痛哭,“小凤儿,闺女唉,我那苦命的闺女唉......”

  人们都以为郑太太的神经病又犯了,纷纷上前相劝。

  “俺没认错!你们看她那双眼睛......”郑太太紧紧抱着那姑娘,唯恐她长上翅膀飞走。

  太太们这才如梦方醒。她们仔细盯着那姑娘眼睛,亮亮的,大的出奇,模样和当年走失的小凤儿还真有几分想象。

  于太太、乔太太也激动地抹起眼泪儿:“苦命的孩儿啊,你把你妈都想疯了......”

  老雷根据那姑娘提供的线索,迅即将两个“强奸犯”“缉拿归案”。于游阔又千方百计和山东那姑娘的家人取得联系。听说“案犯”是霍全顺的外甥,最后罚几个钱,算是给姑娘精神补偿。郑仁工长不依不饶,非要把霍全顺外甥告上法庭。为此郑仁工长与霍全顺站长几乎闹翻。山东来人认领那姑娘时,一口咬定这姑娘不是小凤儿,而是他们的亲生女儿。郑工长又和他们打官司。经过DNA签定,那姑娘确实不是小凤儿。郑太太哭着喊着,说法官吃请受贿,昧了良心,有意拆散她们母女俩。郑太太的神经病又犯了。

  第三次到C站的驻站公安老雷,没事就到处转悠。饭馆商店后墙朝铁路开的小门,前两年统统被他封闭,如今又大都弄开了,老雷气得直摇头。有个脏老头在铁路道心拣破烂。老雷冲他喊道:“二摸虎!为那仨瓜俩枣,再把老命搭进去,值得呗?”脏老头冲他笑笑,走出道心。

  八

  在分局团委的几封来信中,宁远发现一份文明礼貌用语的宣讲材料,从头到尾看一遍,感觉非常好。陆清风曾劝他要有意识地锻炼一下口才。机会来了。他决定把这份二十几页的材料背诵下来,最好滚瓜烂熟,变成自己的语言。他要亲自到沿线各站进行宣讲。这宣讲不是指专门组织轰轰烈烈的宣讲团,而是单枪匹马,下站检查工作时,顺便讲一下。低调处理,不显山不露水,这样效果可能会更好一些。

  在梦中能说一口流利普通话的乔小叶好象就在他宁远身边,可随时请教。听说,现实中的乔小叶在东风煤矿曾当过播音员。宁远拿出背诵唐诗宋词的劲头,晚上入睡前背诵一段,早起一睁眼默诵一段,候车的功夫,一边在站台上蹓跶,一边默诵。一天晚上,宁远背着背着竟睡着了。他在朦朦胧胧中把乔小叶请到酒桌上。宁远正襟危坐,他把乔小叶当成他的听众,第一次进行试讲。因为是学说普通话,个别词句发音拿不准,一胆怯,本来应是铿锵有力的重音,却成了被风吹动的轻飘飘的云彩,轻轻一滑过去了。又如唱歌时的跑调,让人听着不舒服。且显得胆怯而不自信。乔小叶俨然是个严厉的老师,不断地对他加以纠正,她说,普通话关键是讲究吐字清楚,抑扬顿挫,轻重分明,而且浑然一体,富有节奏感。乔小叶说着说着,忽然变成舞台上一个婀娜多姿的唱京戏的旦角。忽儿又变成一个男子在播新闻联播。宁远被吵醒后,才明白田沧海在大院里正收听自己的半导体收音机。

  在一次团支部书记会上,宁远又试讲了一次。大家反应不错。听了本站团支部书记的汇报,不少车站领导专门给宁远打电话,邀请他到车站给职工宣讲。乔小叶已给他打过两次电话,并开玩笑说,她保证以最高礼遇接待宁远。

  候迎松听说此事,马上把宁远叫到自己办公室。

  候迎松习惯性地摸一下眉心间的疤痕,“吭”,从鼻孔里吹出一股粗气:“听说这个,你要到沿线各站搞什么宣讲?啊?”

  宁远笑笑:“什么宣讲?是组织学习礼貌用语。”

  “嗯。”候迎松意味深长地点点头,又“吭”地从鼻孔里吹出一股粗气,“目前的国家形势,啊,你不是不清楚。啊?大凡搞什么‘演讲’啊,‘演说’啊,很容易引起不必要的误会。首先在政治原则问题上,啊?你小小的团委书记能把握得那么准吗?现在的职工,特别是青年职工,啊?思想非常活跃。有的抵触情绪非常大,啊,火药味很浓。啊?你一句话说不好,啊?说不对,啊?一不小心,弄出个什么‘自由化言论’来,啊?岂不是火上浇油吗?啊?稳定压倒一切嘛!啊?我的意见,啊?最好不要去搞什么‘宣讲’,印个材料,让我们这些领导看看,给你把把关,啊?然后发下去,各站可以自己组织学习嘛。啊?”候迎松心里话,小的,你休想在我面前出风头!

  候迎松这番话,使宁远哭笑不得。难道路局团委编写的宣讲材料,还需要下面来把关?文明礼貌用语和政治原则也风马牛不相及啊。正如“人之于味,有同嗜焉”,表示友好,大抵都是微笑、握手,在西方总不会是用扇耳光表示友好吧?

  宁远把那份材料拿出来请候迎松过目。候迎松随便翻开一页,小声念着:“‘随着人们生活质量的不断提高,人们出行的工具越来越快捷......美国有个著名企业家哈默博士,他早起在纽约用完早餐,乘飞机到东京谈生意,中午赶巴黎吃午餐,当晚又飞回纽约’。”候迎松扔下那份材料,嘟哝道,“我看这材料有问题!啊?开口闭口美国巴黎东京,啊?这不是搞‘全盘西化’又是什么?啊?为什么不宣传中国的企业家马胜利啊,啊?”

  宁远笑笑,心里说:马胜利他没有私人飞机,国外也没有他的造纸厂啊。

【审核人:凌木千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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