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司的女儿 五
吉多的葬礼在浓浓深情的土撒山上结束了，小叶佳在众乡亲的搀扶下不停地回望着那垒起的新坟，心中燃起了熊熊怒火。她默默地祈祷着，她要振作起来，她一定找出那个凶手，抽他的筋，拨他的皮，替吉多报仇。于是，她脱去身上的洁白麻布衣裳，把头发重新挽起来，抽出月牙弯刀，狠狠地向一颗碗口大的松树劈去。嚯嚯两下，松树嘎吱断裂，她一点也不解恨，再次对着松树又是刷刷两下，松树的皮被削去大半，露出了洁白的泛着松脂腥味的木头，她抬起手中的弯刀，在胸前划了一道弧形，插入刀鞘，抽出马鞭，对着枣红马长长地吹了一声口哨。枣红马仰天长啸，得得得来到小叶佳面前，小叶佳纵身一跃，骑上马背，吆喝一声：“回家!”枣红马抬起前蹄，来了一个一百八十度转弯，驮着小叶佳，把送葬的人群甩在后面，得得得得向土司府走去。
土司小叶普坐在土司楼阁的躺椅上，瞭望着为吉多送葬的人群。他的心里忐忑不安，吉多走了，女儿会不会出事，他知道女儿跟吉多好多年了，他们之间的父女感情比任何人都深，依照女儿的山野性格，她一定会找出凶手为吉多报仇的，那就意味着女儿也有生命危险，尽管他偷偷派出枪手暗中保护女儿，但是，他还是很担心，明枪易躲暗箭难防。他慢悠悠地喝着盖碗茶，眼睛望着遥远的日出东方。他觉得自己老了，真的老了，多少年来，作为土司，他就那么霸道、高高在上，他就那么剥削平民，让他们缺衣少食，挣扎在生活的死亡线上吗?他知道赶马人的艰辛和苦难，他们的歌子里全是悲哀的感叹，妻儿老小的身上衣裳口中食，全系在他们身上,一年一年的劳累、担惊受怕，漫长的煎熬，哀怨的眼泪，他是看在眼里的，可是他们那里明白，一个土司要承担的压力呢?苛捐杂税要交，人情世故要打点，山贼土匪抢去的要弥补，还有土司府这几十张嘴的开支又是何等庞大?唉!在这兵荒马乱的年月，人们恨他就恨吧，下辈子不做土司了，让土撒山，换一换新土司，给大伙去骂个够吧!眼下最要紧的是女儿平安归来。
管家吉狄阿鲁笑容满面地端着茶走到土司面前说：“土司老爷，一切都安顿好，你可以好好地休息了。”
土司小叶普指着面前的躺椅问道：“坐吧，有什么事吗?”
吉狄阿鲁捋了捋山羊胡子说：“没什么大事，吉多死了，马锅头谁来做，想和老爷商量一下。”
土司小叶普抬头看着管家道：“眼下快过年了，得把盐巴分给相邻，让大家过个年，开春后再定夺吧。”
这时，有两个女人哭哭啼啼地跑上来说道：“土司老爷，我们的男人啊可和诺巫溪，说是出去打猎，一天一夜没回家了，往日可不是这样的，请求老爷派几个人帮我们找找。”
土司小叶普站了起来，惊奇地说：“什么?一天一夜了，早些咋不说啊!来人!”
管家按住土司小叶普说：“老爷，别派人了，他们死了。”
小叶普望着管家，睁圆眼睛吼道：“吉狄阿鲁，人命关天，你……”
管家慢悠悠地说：“死了就是死了。老爷，你老了，你这个土司老爷该休息了。”管家做了一个手势，几支黑洞洞的枪口对准了小叶普。
小叶普很生气，指着管家道：“你……”
管家望着气得脸发红的小叶普说：“别慌，这一天我等了十多年了，让我细细地说给你听。”
小叶普恨恨地瞪了管家一眼道：“你说。”
管家微笑着说道：“你知道大姨太、六姨太怎么死的吗?因为她俩太精明了。”
小叶普惊愕道“你……你为什么要那样做，我对你不薄呀!”
管家平静地说：“为什么?因为你有钱，你夺走了我青梅竹马的大姨太，她死心眼地跟你不说，还要为你传宗接代，所以，我就给她打胎药啰!六姨太呢，太精明，我的一切都瞒不过她 ，她不死，我的坟头上的草比树还高了。至于二姨太，她一个蠢货，胆小如鼠，我便不要她的命了。三四姨太俩个嘛，嘿嘿，我还没玩够呢，五姨太是个骚货，白痴，只要给她点钱，她便什么也不知道了，这些年来，你的所有就是她给我提供的。你知道么，七姨太为什么会生下安然无恙，会生下女儿小叶佳，因为她是我的表妹，是我姑妈求得我妈让她活下来，她才会生下女儿的，还有就是，她整天吃斋念佛，不问世事，对我一点威胁都没有，我干嘛对她下手。土司老爷，我这个管家做得还可以吧!这些年来，我处处小心做事，处处为你打点，要不是吉多这个杂种，这个克星，我早就坐在你的位置上了，那还有今天。算了，反正你以后有的是时间，慢慢去了解你想知道的，好吗?你把土司大印交给我，你就平平安安了。”
小叶普无奈地闭上眼睛，叹道：“知人知面不知心哦!”
“慢!话还没有说完呢?”一个女人的声音从土司府的后门传出来。紧跟后面的是十几只土枪和弓箭，全都对准了管家的脑袋。
管家转过身，望着来人，叫了一声：“表妹，你?”
娇小玲珑的七姨太微微一笑说：“没想到吧，我的好表哥，‘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对吧!”
管家瞅着七姨太说：“是我小瞧你了，我们可是亲戚。”
七姨太笑着谩骂道：“亲戚，蓄谋已久，妄想枪杀我女儿，强占土司位，狼心狗肺的亲戚，逼我母子分离的亲戚，人心不足蛇吞象的亲戚。多少年了，你背地后盘剥乡民，强占民女，深挖土司府库的勾当，我睁只眼闭只眼，等的就是这一天，我们该做个了结了，亲戚。”
管家眼珠子一转，笑道：“表妹，你说话要有证据，光嘴上说说多没意思。”
七姨太手一挥说：“把证据带上来。”几个彝家汉子把三姨太、四姨太、管家的儿子阿鲁啊支，老婆热墨依依、女儿阿鲁妮妮带到管家的面前。四姨太很快就交待了多年来，她们和管家沆瀣一气的所作所为。土司气得浑身发抖，瘫软在躺椅上。
管家那贼溜溜眼睛一转，枪口对准七姨太。笑道：“七姨太，到阴曹地府去吧!去那里和你的儿子团聚，再续前仇。”七姨太冷笑道：“好得很。”说时迟，那时快，一支箭飞过来，管家的枪掉到地上，血淋淋的手痛得他身子歪倒过去。一个年轻的彝族小伙走了出来，笑道：“舅舅，好玩吗?”
“你……是人是鬼。”管家看着小伙子惊呼道：“你不是死了吗?”
七姨太冷哼道：“要不是吉多，他真让你害死了。”
管家狠狠骂道：“又是那个狗杂碎，不过，你们别得意，今天不是你死，就是我亡，看看!”管家解开衣服，暴露出炸药。
“唰唰”两声，管家的双手掉到地上，站在他面前的是威风烈烈的小叶佳。管家这时才感到人生的悲哀，一切的努力瞬间消失，他心如死灰，对着天空叹道：“上天，为什么这样亡我啊!”
土司小叶普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从躺椅上站起来，大吼一声：“把他们统统关进铁笼子，明儿给我好好地审。”
几十个男子押着管家一伙，把他们赶到土司府后院的铁笼子里。小叶佳把弯刀插进刀鞘，抬起头来望着远方，晚霞映在土撒山上，空气也显得格外新鲜，鸟儿站在树梢上，婉转的歌声随风飘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