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品剧本

费德尔山庄(下)

作者:英沙   发表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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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9

  正在这时,一名警察从外面进来,附在雷斯垂德的耳边说话。

  别遮遮掩掩的。雷斯垂德说:大声点,福尔摩斯先生不是外人,他们是我请来破案的。

  报告警长,我们在湖边发现了重大线索!那个警察果然大声报告。

  有人在那边吗?雷斯垂德问道。

  那人说:有的!一个警队的人马全部去了湖边。

  那么走吧,我们去湖边,大家的动作都快点,赶紧!雷斯垂德说完,又转向我们说:福尔摩斯先生,一起来吧!咱们赶紧离开这个地下室。

  我看不必从原路离开。福尔摩斯判断说:如果我猜想得没错,这个地洞一定有别的出口通向外面。我们不妨一直向里走,看看它到底通向哪里。

  说完福尔摩斯带头向地下室的纵深走去。雷斯垂德挥了挥手,几名警察随即跟上。烛火在阴暗潮湿的地下闪烁着,福尔摩斯、雷斯垂德和我三个人走在前头,一边走一边继续说着话。

  福尔摩斯说:你们有没有听说过黑寡妇?

  雷斯垂德说:有过,粗略地知道一些。愿闻其详。

  福尔摩斯说:黑寡妇也许是世界上声名最盛的毒蜘蛛了,“黑寡妇”蜘蛛通体为黑色,身长在二至八厘米之间,腹部红色的沙漏状图案,这是它的标志性特征。有条纹状的花纹。它是公认的一种害虫。毒蜘蛛常见于垃圾堆及住宅附近,生活于原木、石头下面和林地、田野。黑寡妇会织许多宽大的网,将它们撒在树上和草丛里。当猎物被网缠住,黑寡妇蜘蛛就迅速从栖所出击,用坚韧的臂钩将猎物擒住,然后刺穿猎物并将毒素注入。毒素十分钟左右起效,猎物始终由蜘蛛紧紧攫持着,挣扎停止后,它将消化酶注入猎物的伤口,随后将猎物带回享用。

  我问:那它的这个黑寡妇的名头是如何得来的呢?

  福尔摩斯说:这种雌性蜘蛛会在交配后立即咬死雄蛛,因此民间为之取名为“黑寡妇”。

  黑寡妇蜘蛛是一种具强烈神经毒素的蜘蛛。它的分布非常广泛,通常生长在城市居民区和农村地区。其毒汁的毒性比响尾蛇的还要强,只是分泌量较少使其致死率显得稍低。

  雷斯垂德说:那么,这么说来,它对人是不具备致命的危险的,对吧?

  福尔摩斯说:也不尽然。被咬伤的人会一会儿发冷,一会儿发烧,伴有严重的腹痛和呕吐,如果救治不及时,一样会有生命危险。我曾经做过实验,研究过黑寡妇蜘蛛的毒液,它会促进神经递质乙酰胆碱的释放。乙酰胆碱作用于肌肉,能引起肌肉的收缩。轻度中毒者经医治一两天后可以出院,重者则要在医院耗上一个月甚至出现丧命。一般而言,黑寡妇蜘蛛的毒素对儿童和体弱者威胁较大。

  雷斯垂德说:若干年前,埃及曾出现过一名女魔头。名字叫做米莉。她作案的手法与这个女人如出一辙。她出生于一个富裕家庭,她天生丽质,从十五岁开始就周旋于各式各样的成年男人之间。她的第一任丈夫是个富有的商人,便是死于她的手中。因为她怀疑丈夫对自己不忠,用砒霜毒杀了他。后来,她又有过一段婚姻,但没多久丈夫也死了。她于是决定不再结婚,而是不断与形形色色的男人来往,直到这些男人的亲属将她告上法庭。当警察对她的住处进行搜查时,竟然发现了二十多具男人的尸体。

  后来呢?我问道。

  雷斯垂德说:后来,她承认自己杀害了这些男人,最后被处以绞刑。

  福尔摩斯说:同样的情况出现在普鲁士,与法国交战的这一段时期里。莱昂夫人是一个比较典型的家庭主妇,她最大的儿子被强制征兵上了战场。因为害怕儿子战死,她听信了巫蛊的话,迷信地认为只有杀人才能以命换命保住儿子,她杀死了十多个受害者,甚至于将受害者的尸油制作了蛋糕,还把蛋糕分给了邻居分享。当然,邻居在食用这些蛋糕时,并不知道这些都是人油制作的。

  福尔摩斯侃侃而谈的故事令人不寒而栗。

  正在这时,前方不远处传过来一束光,继续往前走,渐渐看清楚,那正是一个出口。

  雷斯垂德高兴地说:福尔摩斯先生,您神机妙算。这儿果然通往外面。

  福尔摩斯回答道:是的,毫无疑问,黑寡妇就是从这儿逃走的。我们过去看看,这个洞口通到了哪儿。

  众人出了地道,这才发现,出口位置刚好在一座森林里。深翠的林木和草丛上仍然带着早晨的露水。树木的高处有几只鸟在啼鸣。出森林不远,便是一片很大的水域。

  这里是卡拉斯湖。雷斯垂德介绍说:这片湖非常有特色,湖面大约有四百公顷,整片水域呈哑铃形,茂密的水草将湖面分成了两个部分。从高空上看,这儿的湖水非常澄澈,四季常清,透明地映着蓝天,就象一位美丽女人的两只水汪汪的眼睛。这片水域之外,不远处就是海湾,非常稀奇的是,海水与湖水并不连接相通,半英里宽的森林和草地将它们隔开,山水相间,海天相连,一咸一淡,泾渭分明。

  我们一边听着雷斯垂德的絮叨,一边匆匆而行。从森林到湖边刚好有一条非常静僻的小路,没有费太多的周折,我们便赶到了湖边。

  每当夏洛克·福尔摩斯先生沉思的时候,他的神态非常象一只敏锐的山鹰。他的脸色冷峻得象一片阴沉的天空,粗黑的长眉紧锁着,眼眸里不时透出一道道冷光,他的双唇紧闭,鼻翼翕动着,在他认为可能出现线索的地方不断地搜索,就象一头猎犬发现了猎物的踪迹那样痴迷而感性。他躬着背脊,半蹲着在草地上逡巡,专注于眼前的查探,默不作声地穿过草地后的树林,沿着我们刚刚穿行而来的方向反向而走,有时急走几步,有时又停住思索,有时又在一小块地方不断地兜着圈子。说实在的,我很是为他担心,因为现场勘察,不但是一门体力活,也是一门技术活,还要十分小心自身的安全。在湖边,一般都会有隐蔽在草丛下的沼泽,一旦他陷入那些松软的地方,后果相当难以预料。但是,福尔摩斯的运气似乎好得很,什么危险情况都没有发生。

  卡拉斯湖方圆数十英里,有的地方沙滩平缓,一直延伸到水底,有的地方则芦苇丛生,从湖边稀稀拉拉的树林可以看得见费德尔庄园的尖尖的门塔顶端。树林的边缘和青草芦苇之间,有一片荒芜的狭长地带,那里十分松软潮湿。而就在那片地方,有许多脚印。福尔摩斯在一鬃又一鬃被强力踏倒的草丛上查看着,不时地凝眉苦思。

  雷斯垂德先生满头大汗,他脱掉了制服,穿着衬衣,开始手忙脚乱地指挥起来。其实不用他指挥,许多警察已经在那儿忙乎。好几条船,在宽阔的湖水中打捞,一些人在湖边走动。泥泞湿润的地上有一大摊散乱的私人物品,其中一些是女人的衣物,例如波纹绸的晚礼服、宽边礼帽、内衣内裤、短统靴、面纱等等,还有一些用过的化妆品和香水。

  福尔摩斯瞧着那些东西问道:雷斯垂德,你怎么看?

  雷斯垂德说:那个女人,不,罪犯,她跑到了湖边,脱下衣物,扔下了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目的就是做出她已经跳进了湖中畏罪自杀的假象。

  你只看到了表相,所以只猜对了一半。福尔摩斯看了雷斯垂德一眼,又抱怨说:噢——雷斯垂德,就在刚才,你已经把现场破坏了,看看这些地方,到处都是你弄出来的不规则脚印,深一脚浅一脚的,你在这儿跳舞吗?为什么要到处行走呢?

  我……我必须经过那儿,我要到这里来,到你的跟前来。我不可能飞过来吧,尊敬的先生。

  雷斯垂德对福尔摩斯报以微笑。

  不过也不要紧。福尔摩斯仿若自言自语地说:虽然有些乱,我还是发现了不同的印迹。看看这儿,有三个人的脚印。与我们完全不同的是,我们穿着鞋子,而他们是赤着脚的,是的是的,六只脚,四只深,两只浅。他们是一家人吗?两个大人一个小孩?还真的有点象呢。哦,看这个浅些的脚印,绝不是小孩子的,可以确定它是一个女人的。他们来到了湖边,但绝不是来看风景或者来钓鱼的,他们是假装从这儿离开,或者到湖中心去。对了,他们没在这儿待太久,在这儿转了一圈,然后回去了,看,这是返回的脚印。

  我好奇地问道:他们赤着足干什么呢?为什么不穿鞋子?

  换装。他们在这里换装。福尔摩斯说:他们一定是把一些衣物事先藏在了草丛里,到这里来一定是有预谋有计划的。

  9

  雷斯垂德奔跑过来,把脑袋凑到福尔摩斯的眼前说:可是,这回去的脚印只有四行,那个浅些的脚印没了。那么,回去的就只有两个人,你说对吗?

  不不不,我亲爱的雷斯垂德。福尔摩斯说:你看看这些衰草上的脚印,明显比先前看到的要重得多,草都被踩死了。这说明,其中有人背负着笨重的东西返回了,看样子这东西超过了五十公斤。湖水里有什么笨重的东西呢?大鱼吗?当然,这一片湖可能会有那么大的鱼。但他们短时间不会钓得到,大鱼不会轻易上钩的。因此,他们只可能是将其中一人背了回去,对吧?

  然后,福尔摩斯在一处草丛中发现了什么,他蹲了下去,仔细观察。

  烟灰。他说:我发现了雪茄的烟灰。还有残留的烟蒂和烟丝。这种雪茄是名贵的男士香烟的一种,出产自古巴的哈瓦那,一般人难得抽得到。我们已经知道,费德尔夫人是不抽烟的,同时,她对烟味非常敏感,只有布朗爱抽这种烟。看看,我们还发现了什么?一只男人的长袜子,红色的袜子。这种袜子是银行或者证券交易所的人经常穿的。我可以断定,我的朋友比利没有被杀死,他被绑架了,他在一种强势的威胁下,被迫跟着他们走了。看看这些脚印,到岸边的草丛当中就没了,换之而留下了不少的马蹄印,至少有三匹马来到了这里。这说明,他们从这里逃走了,有人接应他们。

  或者,这个布朗成为了黑寡妇的帮凶?雷斯垂德判断说。

  福尔摩斯没有回答他,一边在湖水中洗了洗手,一边说:

  雷斯垂德,让你的人都住手吧,别在湖里干那些竹篮打水的蠢事了,没用的,你们什么也捞不到。卡拉斯湖……风景秀丽,四季宜人,真是一个杀人害命或者自行了断的好地方。可是,这个狡猾的女人,她来这里绝不会是来自寻短见,而是她的金蝉脱壳之计,她可能不止一次这么做了。她不可能落水。她只会逃走,通过各种方式。听我说,我们现在就赶到火车站去!

  我们离开了卡拉斯湖和费德尔庄园,直扑莱斯尔顿车站。这时,夜色已经逐渐降临,夜晚的小镇火车站显得有些空旷冷清,从远处的树梢刮过来一阵寒冷的风,令我们的身体上感觉到一阵阵的寒凉。一名黑衣礼帽的随从给雷斯垂德披上了一件黑呢绒大衣,又递上了一顶礼帽。这个警察头子把这身行头披挂起来,立刻显得威风凛凛,看上去就象地中海岛上的黑道人物。他挥了挥手,那些戴黑礼帽的便衣们立刻散开,在各个车门口东张西望了一阵,然后全都不约而同地上了火车。

  我和福尔摩斯也紧随其后。火车一直停住,离发车大约还有十多分钟,这足够我们从每一节车厢走过。穿过熙熙攘攘的人群,我们搜索着每一个可能藏人的角落,但是没有,没有我们要寻找的对象。

  雷斯垂德呐呐地说:看来她真的死到什么地方去了,但愿不是那片水潭吧。

  一个捡垃圾的老太太引起了我的注意,我见她穿着破旧的衣服,戴着一顶陈旧的蕾斯边花帽子,从火车厢的这头走到那头,从我们的身边一趟又一趟地挤过去,不时地在地上捡着别人扔下的烟头和饮料盒子。

  时间在一分一秒地过去,火车很快就要开了。我们赶紧下车。就在我的脚跨下火车踏板的一瞬间,车门开始合上。一声怒吼,车头那儿喷出一道白烟,萦绕在乌云腾飞的天边。一道乌黑的长龙吭咚吭咚地出发了。

  就在另一列火车在我们的身后驶进小站,慢慢停下的时候,这列已经在不断加速的火车正在移动着离开站台。两列火车擦身而过,在那一瞬间,我和福尔摩斯几乎同时看到了费德尔夫人,她满带着忧郁的神情,脸颊上仿佛还带着泪珠,隔着玻璃对望着福尔摩斯。我们的距离实在太近,仿佛一伸手就够得着她,但是车窗带着她的身影一闪而过,渐渐消失在远方的弯道上。我们却不能断定,所看到的究竟是不是幻觉。

  可是,当我抬起头时,居然又看到了那个捡垃圾的老太太。她就在离我们不远处,提着一把夹垃圾的铁钳,佝偻着腰,一步一趔趄地蹒跚着。

  她不是一直在车上吗?她什么时候下的车呢?

  糟糕!雷斯垂德看着那个老太太,恍然大悟地拍了拍自己的脑袋说:我怎么没想到,车上那个老太太是假冒的呢!

  福尔摩斯从衣兜里掏出了一块怀表,他打开了表上的小金盒,里面有一个非常漂亮的女人,那是一帧象牙袖珍像,上面正是劳·费德尔夫人。他仔细地盯了照片一眼,叹了口气说:

  这下,更要大海捞针了。

  人已经跑了,雷斯垂德也很沮丧。但是没有办法,网已经收回,网中没有捞到任何有价值的东西,也只好这样了。

  有人过来报告说,正如福尔摩斯判断的那样,法医查出,那具倒毙在地道当中的尸体,果然是被人捆绑后灌毒药害死的,同时被人直接向心脏里注射了强硫酸,心脏都烧没了。

  所有抓到的仆人们对劳·费德尔的犯罪行为几乎一无所知,他们只是在一种懵懂的情况下充当了帮凶的角色。

  时间很快又过了一天,正当我和太太在做午饭的时候,门外突然响起了敲门声。我将门打开,意外发现外面站着福尔摩斯。

  有没有准备多一份午餐?他的脸上带着自信的微笑说。

  这个……当然。请进吧。我对他的到来表示欢迎,并且将他让进了屋子里。

  我的太太非常热情地说:噢,福尔摩斯先生,您真是我们的贵客。真是一份突如其来的惊喜,我不知道您会来。不然……不然我会准备一份丰盛的午餐……

  您太客气了,非常感谢。首次登门,没有准备任何礼物,真是太失礼了。福尔摩斯恭敬地说。

  福尔摩斯客气地与我的太太打过了招呼,将礼帽挂在墙壁上,然后坐下说道:

  雷斯垂德打电话来说,警察们在火车站台外找到了布朗先生。谢天谢地,他还活着。找到他的时候,他正茫然不知所措地坐在候车室旁边的抽烟室里,一根接着一根地抽着他的哈瓦那,弥漫的烟味充斥着整个房间。他已经在那儿坐了几乎整个晚上,警察们问他为什么不回家,他却什么也不肯说。不然,我们一起去拜访一下这位大银行家吧?

  他还在那儿吗?我问。

  不,他已经被警察们送回去了。

  我将求助的目光投向我的太太,她耸了耸肩膀说:

  那你就去吧?可别太晚回来。

  当然。福尔摩斯笑容满面地说:尊敬的夫人,华生医生与我在一起,您大可放心。

  太太说:啊,是啊。他跟您在一起,我有什么不放心的呢?

  您真是一位通情达理、善解人意的女士。福尔摩斯恭唯地说。

  午饭后,我们向着银行家布朗的住宅出发。白天的伦敦阳光明媚,光晕投在泰晤士河上,滔滔的河水泛着白色的光芒,大大小小的汽船在河水里呜呜地叫着,冒出的黑烟弥散在不干净的空气里。远处,圣保罗大教堂圆顶上的十字架在天空下闪烁着银光。广场上空的白鸽盘旋着落下,咕咕地追逐着,时而飞起。路上不时驶过来一辆缓缓行驶的马车,有的非常破旧,有些却十分华丽。步行的人大都走得行色匆匆,迎面过来几位结伴同行的女士,她们戴着宽边帽,鬓边斜插着一些装饰的羽毛。报童在叫唤着售报,偶尔会有人停住脚步,买上一份早报。

  这是一栋典型的英式建筑,古朴而庄重地坐落在伦敦一条街的拐角处。房间里的摆设也是典型的英伦风格,自然、优雅、含蓄而富含贵族气息。雕花的窗格半开着,晨风不断地拂动着微微打开的窗帘,棕色的地板延伸线很长,墙壁上悬挂的木框架油画沐在早晨的光线当中,显出一派温暖而和谐的色调。

  该死的,她讹诈了我两万英镑。布朗气急败坏地说:这个蛇蝎心肠的女人,她拿着我的钱跑了!

  呵呵,你的意思就是,那女人拿到了你的钱,所以,放你一条生路?你真是一名有故事的绅士。雷斯垂德冷笑着说。

  事实就是如此。布朗说。

  福尔摩斯一直冷静地听着他们二人的对话,没有说一句话。

  雷斯垂德说:据我所知,在通往镇上的路上,查出来的车辙正是您的。可是,您的马车只出了一次车。问镇上的人,说是运菜。可我们估计,你们是在用它接人,显然没有将来宾送走。你们在接谁呢?

  我不知道你在说些什么。布朗愤恨地说:我是一个无辜的受害者,侥幸在女魔头的爪牙下逃脱。可你们……你们却把一些不相干的事情贴到我的身上,这是不公平的!

  我不知道公平是什么。雷斯垂德说:我只知道,那么多的人都死了,而你还活着。对于这帮歹徒来说,谋财害命是连在一起的,你能解释她们为什么没有对你下手吗?

  不能。布朗扬起下巴,蔑视着雷斯垂德说。

  雷斯垂德清了清嗓子说:那么,警方会就他们对您的怀疑,开展一次对您的单独讯问。

  随便。布朗懒散地说,一副毫不在乎的样子

  雷斯垂德说:你可以提供一些有关她留下的线索吗?比如,她去伦敦后,会在哪站下车,会去什么地方,干什么之类的?

  很抱歉。布朗不断地摇着头。

  雷斯垂德凑过来说:手下查到了,三个月前,监狱里发生了一件事,一个犯人藏在一辆给监狱送物资的卡车里,成功逃出了监狱,去向不明。这个人是个重刑犯,名叫法布尔。

  福尔摩斯有点惊讶地说:真没想到,他又逃跑了。那么,一切都吻合上了。如果我没猜错的话,那个死在地道当中的人就是法布尔。他越狱潜逃,在走投无路之际投奔劳拉,在镇上接走他的那个人就是你,布朗先生。

  但是这个劳拉,那会儿正和有钱的主打得火热,她根本不会去理会昔日的犯罪搭档。她觉得他已经打搅了她的平静生活,尽管她一直在杀人,但她的确不再愿意回到他们搭伙犯罪的日子。因为这个金主是那么的富有,她不需要再去以害人性命的方式谋人钱财,这是这个金主对她的承诺。法布尔当然咽不下这口气,他极力地想要把劳拉夺回到他的身边,于是他们产生了严重的分歧和争执。当然,法布尔是一个凶残的家伙,光靠一个女人,是无法和他比拼的,于是,这个有钱的大佬主动为女人做了一件事,那就是打倒法布尔,并且将他绑起来,一男一女共同杀害了这个越狱的逃犯。

  然后,福尔摩斯转向布朗道:我的朋友,你充当了黑寡妇的帮凶,你和她一起,杀死了地道中倒毙的那个男人。

  胡说!布朗气愤地指着福尔摩斯道:你……你凭什么诬陷我?

  我用不着诬陷你。福尔摩斯说:死者可能不会开口,但事实会说话的。我们在死者的衣服上发现了大量的指纹,它们是你留下的,另外,还有一个女人的指甲油。

  换句话说,如果不是我的到来,彻底打乱了这个女人的计划,那么,她可能会以另一种方式活着,并且在这里长期盘踞下去。当然,她没有杀害你,或者是你的幸运,也可能是她留有后手。但是,以后你会不会也住在地下室的棺材里,这真的很难说。因为,她的好几任丈夫都死了。

  不……不!劳拉不会杀我的!听了福尔摩斯的分析,布朗先生更加激动了,他说:是的,我们之间是产生了感情,很纯洁,排他的感情,而且,我们正在编织后半生的生活计划。这一切,的确是你们的到来而遭到了破坏!

  10

  纯洁的感情?你应该醒醒了。我冷笑着说。

  福尔摩斯将一叠信件递给布朗,让他看一看里面的内容。布朗伸出手接过信件,抖抖索索地从里面抽出信来,匆匆看了几眼,然后又抽出几封。当他看过里面的文字,一种非常复杂的表情凝固在他的脸上,惨白之中浮现出一丝绝望的神色,用一种十分无奈而低沉的声音说道:

  好吧,我告诉你们,她将逃往伦敦北边的埃地美斯镇。但是,那个地道中的死者,的确不是我杀的。

  雷斯垂德说:好的,布朗先生,我们权且相信你。但是,我希望你能冷静地想一下,警察的做法,不是去冤枉一个好人,而是要抓住那些逍遥法外的罪犯。如果想起来什么,可以随时跟我们联系。

  他抓住布朗先生的手握了握,然后领着我们告辞出来。福尔摩斯抬头看了看天色说:

  雷斯垂德警官,埃地美斯镇我就不跟你们一起去了。看来,一切还要等抓到这个女人,事情才会完全水落石出。

  回家的路上,我看着马车外飞驰而过的街景,问福尔摩斯:你不是曾说,地道里的那个死人是被人绑架毒死的吗?如此看来,这个布朗,一定是有犯罪行为或者犯罪动机的,怎么轻易地放过他呢?

  福尔摩斯说:我想,雷斯垂德一定有他自己的想法。我也想帮他们搞定这个家伙,但查无实据也无可奈何。

  你不是说有指纹吗?我说。

  那是骗人的。福尔摩斯苦笑说:一个高度腐烂的尸体,衣服都烂没了,还怎么去验指纹呢。

  那么,女人的指甲油也是假的?

  是的。福尔摩斯抽了一口烟斗说:我们只是赌了一把,赌这个肥胖的家伙后来没有到过现场。但根据他的表现来看,他的确与死者没有太大的关系。即使这个人是他配合着劳拉偷偷运进来的,那也只能算是包庇了罪犯,罪行要轻得多。况且,他有那么多的钱,鬼知道他会用多少钱去砸那些警察们,以便洗白自己。当然了,他如果良心发现,能够提供更多的线索或者信息给雷斯垂德,那又是另一种情形了。

  两万英镑的确不少啦。我说:看来这个女人的胃口并不大。

  福尔摩斯巴叽着嘴说:不不不,华生,这里面一定有猫腻。

  什么?

  两万英镑绝对不是终极馈赠。福尔摩斯判断说。

  嗯?我不解地望着他。

  福尔摩斯噙着烟斗说:我的意思是说,两万英镑是布朗先生送给劳拉的路费,后续他们还会联系上的。听我说,这个布朗一定对我们隐瞒了什么。但只要他们保持了联系,抓获这个女人只是时间问题。

  可是,随后传来的消息并不乐观。侦查工作却毫无进展,警察们很快集中到了埃地美斯,铺散开来,经过了非常紧张细致的秘密搜查,仍然一无所获。

  半个月以后,警察在卡拉斯湖边发现了一具被湖水冲到岸边的女尸,是一位金发碧眼的高个子女人,但检验报告指出,死者不是劳拉,而且这个女人是自杀。

  后来,又有一对殉情的男女尸体从湖水当中被打捞上来,当然,这两人也与劳拉毫无关系。

  警方当然也一直在注视着布朗先生,可是他从未有过与劳拉的联系行为。很长时间,雷斯垂德也在想,他是不是判断错了,或者福尔摩斯发现的某些踪迹在侦查中派不上用场。

  总之,这个劳拉彻底消失了。布朗先生却是坚持上他的班,早九晚五,风雨无阻。

  我与福尔摩斯偶尔还会见面,但他找到我都是为了别的事情,两个人有时候也会提到费德尔山庄的事,但都只是轻描淡写。雷斯垂德一如既往地找时间请福尔摩斯出来坐坐,喝一喝中国茶,顺便也叫上我。不过,谈到劳拉,他也承认,罪犯一时半会很难抓到。

  限期破案的责令下了一道又一道,但仍然是大海捞针。我可以想象雷斯垂德先生手忙脚乱的情景。当我们喝着咖啡享受着日光浴时,当我们在休憩中进入梦乡时,可怜的雷斯垂德还在雾中穿行。他就象一个迷路的盲人那样蹑手蹑脚地走着,带着他的拐杖和手枪,四处寻找他的终极目标。从格里姆斯比到哈罗盖特,再到巴罗因弗内斯,再到卡莱尔,他几乎走遍了英伦大岛。谁也没想到,正是他的勤劳,让本来山重水复的案件,终于呈现出曙光的端倪。

  第三年的冬天,再过两天就是圣诞节。星期天的早晨,在微弱的阳光和刺骨的寒风中,雷斯垂德回到了伦敦。他离开的这一段时间,这座城市有了不小的变化。伦敦的物价飞涨,失业人口在增加,很多流浪汉躺在大街上,向路过的人要钱。雷斯垂德几乎没有停顿,直接走进了贝克街,然后,他将我们带到了一个中国茶馆。

  你找到她了?福尔摩斯开门见山地问道。

  雷斯垂德的神情有些诅丧,他嗫嚅地说:哎……就是……就是有点儿想你们了,所以……所以请你……你们来坐一坐,喝点儿茶,对了,你们……你们喜不喜欢这里的中国菜?

  福尔摩斯轻轻地敲击着原木餐桌道:别拐弯抹角了,我知道你想干什么。说吧,要我怎么帮你?

  雷斯垂德有些犹豫地放下礼帽,从大衣口袋里掏出一张折叠的彩色印刷纸,放在桌子上说:瞧瞧吧,看看我带来了什么?

  他将那张纸在方形的餐桌上铺展开,原来是一幅海报,上面清晰地写着:“圣诞夜活动,啤酒买一送一,所有娱乐项目女士全免费。”最后落款是斯威士兰,格佛街七号,圣路易的天堂。

  这最后面写的是什么?我诧异地问。

  雷斯垂德说:应该是酒吧的名字。

  你想干什么?带我们去狂欢吗?我诧异地问。

  福尔摩斯白了我一眼说:你难道没看到海报上的摩登女郎吗?她那么的引人注目。

  不就是一个女人吗?值得那么大惊小怪?我浑然不解。

  雷斯垂德说:不不不,看看这副长相,多么熟悉,活脱脱地就象与我们打过交道的一位女贵族。这说明,我们的老朋友终于沉不住气,还是冒头了。

  海报上,一位时髦的女士身着圣诞装,扮饰着诱惑人的姿态,站在发光的圣诞树前面。她的短发卷曲着,灵动而飞扬,裙服紧绷,全身曲线优美。她笑容可掬地翘着臀部,下半身修长,两条腿有一半的小腿露在长裙外,白晰而干净,双手张开向上,招摇着一大把的气球。好象有一股节日的气氛自她的衣袖里带出,向着我们扑面而来。如果放在任何别的地方,可能就把她当成一个普通的女郎一瞥而过了。但是,她清晰的面庞,活脱脱就是费德尔夫人的模样。

  我好象闻到了猎犬身上扑鼻的野性味道,听到它哈着大嘴,滴在地上的大片口水的声音。

  这个就是你这段日子以来的战果吗,雷斯垂德?福尔摩斯掏出一条手绢,擦了擦鼻唇沟,盯着我们的警官。

  当然不。雷斯垂德说:我还发现了她在巴罗因弗内斯和卡莱尔活动的痕迹。

  我插言道:这么说,你还没有见到她本人?

  雷斯垂德窘迫地说:是的。

  明白了。福尔摩斯喝了一口茶说:别着急,咱们慢慢来。

  雷斯垂德说:看情形,她准是又将哪位男士给迷住了,成为了她的裙下之臣。看看,她脸上已经洗脱了往日的忧郁,变得神采奕奕。这个男人在进入自己的角色,而且越来越将她捧为一名女主角。

  我倒不这样认为。福尔摩斯说:或者这海报只是一种广告效应,她本人并没有过得那么滋润。但不失为一条重要的线索。哎——,对了,你从哪里搞到这张海报的?

  这是去年的海报。雷斯垂德解释说。

  我嗤笑道:你这不是扯蛋嘛,去年的海报,跟今年有一毛钱关系吗?

  但至少我们知道了她的行踪。雷斯垂德辩白说:这就有了追查的新方向。

  我拍拍那张彩纸说:那你们还等什么,当时,警察们发现了这张海报,直接抓人不就完了么。

  信息是有了,可是通讯很慢。雷斯垂德说:电报里只是说,找到了一些线索,当时我们并没有重视。从去年到今年,各种案件多如牛毛,我们拿到这张纸,也就是最近的事。

  福尔摩斯笑道:你们警察真是一些人才,牛叉得很。好吧,我们不妨死马当成活马医,先去这个小镇看一看。

  瞧瞧这个。福尔摩斯将海报翻了个个儿说:上面沾着些什么?泥土还是灰尘呢?

  雷斯垂德解释说:不,这纸上涂着一种特殊的胶水,它把墙壁上的泥灰给沾下来了。

  我看不是。福尔摩斯用手捏着那些细小的颗粒说:这是一些木屑,我的朋友。闻闻,它有着松木的香味儿。我敢打赌,你在斯威士兰,格佛街七号,圣路易的天堂找不着这个女人。

  为什么?雷斯垂德对福尔摩斯的说法感到非常费解。

  因为,她根本没在那里。

  是的。雷斯垂德惊讶地说:你简直神了,我在那儿的确没有找到她。那你说说,她在哪里?

  福尔摩斯神秘地一笑说:带我去那个地方,可能会有人告诉你她在哪里。

  11

  几天后,当我们走进斯威士兰的圣路易的天堂酒吧时,正是下午。里面比较昏暗,一些稀微的灯正开始亮堂起来。不过,那些灯并不是非常明亮,它照亮的范围大致就是一米左右的距离。就象是走进某个孩子的玩具屋,里面摆着很多马车模型和各种小玩艺儿,墙壁上悬挂着人头塑像和动物头颅骨骼。圣路易的厅堂内也贴着那张一模一样的海报,女人在海报上兴高采烈地迎接我们。吧台上,一台旧式的留声机正在转动,发出一阵女人的歌声。一打唱片正搁在吧台里的酒柜上,和那些大大小小的酒瓶子混在一起。

  站在酒吧的空间里,雷斯垂德以过来人的身份介绍说:

  这里是一间民谣小酒吧,平日里,黄昏的时候,就会有一位长发的美国歌手在其间自弹自唱,他弹唱的都是美国的各种民谣。有一次吃着芝士汉堡,边听他唱歌。一位来自伦敦的男子开始跟我介绍歌手唱的每首歌属于哪个歌手的专辑,以及歌曲背后的内涵。

  有时停下来的间隙,他会跟客人们说自己的人生故事。他是芝加哥人,本来有一份尚算优渥的工作,但突然有一天他意识到自己的生命不能就这样被枯燥的日子耗掉,他依然想看看世界。于是他毅然漂洋过海来到了英国,以自己喜欢的方式谋生。英国酒吧似乎大都有着这样的功用:在这里你可以遇到不同的人、听到不同的故事,感受自己没有经历过的生活,体会文化的差异和共同。

  你很会生活。福尔摩斯望了雷斯垂德一眼,嘲弄地说。

  睡眼惺忪的服务生伏在吧台边,听到我们的声音后抬起了头问:要喝酒吗?

  他指了指吧台上的标价牌示意我们自选。小伙子的样子看上去没有超过二十岁。

  雷斯垂德出示了警官证,然后说:你在喝酒吗?你确定你成年了吗?

  不。我没喝酒。年轻人说:哦,是的,我成年了,二十二岁多一点点,我可以喝酒。

  这个海报上的女郎在哪?雷斯垂德单刀直入。

  服务生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看了看雷斯垂德说:

  不知道,她不在这里。

  我让服务生给我们倒了三杯美式玉米威士忌,顺便在吧台边的高脚椅上坐了下来。

  告诉我她在哪。雷斯垂德盯着服务生说。

  不知道。那小伙子象被火烫到了似地站了起来说:拜托,警官,不要那么幼稚好不好?对了,你以前来过这里的,还问过相同的问题。我也是用相同的方式回答你的,不知道。

  雷斯垂德叭地一巴掌打在那家伙的头上说:我幼稚吗?何以见得?

  小伙子摸着自己的额头说:哎……我已经告诉过你,一般来讲,海报上都是酒吧临时请来的模特,她们摆了Pose,照过相之后,拿了钱就走了,怎么还会留在这里呢?她们根本不是酒吧的人,只是一些匆匆过客。

  老板呢?老板知道她在哪吗?我问。

  小伙子用颤抖的手拨弄着酒瓶起子,在一个酒瓶上连续地敲击着说:我……我就是老板。

  好吧。雷斯垂德,你吓着他了。福尔摩斯又转向吧台,和气地说:这里平时都是些什么人来喝酒泡吧?

  小伙子回答说:这里离本地著名的雅痞文化区域较近,由于酒价便宜,一杯鸡尾酒只需1.5英镑,很多年轻人会来这里玩耍。

  我扫了一眼整个酒吧。这里有着一种神秘主义色彩。酒吧内放着一架老旧陈朽的三角钢琴,特别像恐怖片里夜半会无端响起的那种。酒吧内部充斥着愤怒的涂鸦,据说都出自常客之手。就在我们目光四射着逡巡的这段时间里,就有一个满头小辫子的雅痞抽着烟进来,烟雾缭绕地走过去,他摇摇晃晃,目光涣散,有点象一位瘾君子。

  福尔摩斯仍然在问:你知道最近的锯木厂在哪?

  锯木厂?我们这儿没有锯木厂。小伙子说:只有一家家具厂,它就在离镇子十多英里的地方。

  那个雅痞回头道:先生们,那儿周边都是空地和树,只有一些大房子,就是工厂的车间,非常好找的。不过,尊敬的先生,你们要找家具厂干什么呢?

  福尔摩斯没有回答他提出来的问题,而是转向雷斯垂德道:咱们现在就走,去家具厂。

  就在我们迈步走出酒吧的时候,来的人三三两两,逐渐多了起来。那些人果然以年轻人居多,男女都有,他们扶肩搭背的,看上去是如此愉悦、欢欣,充满放松感。象是走过了好几条街,几个人轮流分着一小袋薯片。所有人都跟吧台的小伙子打着招呼,开着玩笑,就象他们是一家人一样。有的人已经在吧台边倒了一小酒杯的酒,自然地喝着。

  雷斯垂德说:他们一到这个时候就来喝酒,晚间根本不吃晚餐,我观察过好几回,发现他们除了酒,什么都没吃过……

  12

  在家具厂里,一些匠作工人正在给一些木椅装上椅背和木垫,有几个人在给制作完成的成品抛光打蜡,那是一些家用的衣柜和橱柜。一位绅士模样的人正在接受记者的采访。他站在那些作业现场之外,正对着一名衣冠楚楚的女士侃侃而谈。他不断的述说,女士则不断地点着头,微笑着,象听到一个非常有趣的故事。他说:

  我们这儿的家具制造历史悠久,自我爷爷的爷爷那辈起到现在,已经有近一百年了。我们是家传的手工作坊,制作出来的家具典雅的造型,精致大方,注重在细节上创造新趣味,突显装饰的新奇美丽,富有古典韵味。以前,它的主要材料就是非常珍贵的橡木,来自慈北非和南美的丛林。整体采用框架镶板结构方式。现在则多用檀木,部件形状主要是矩形,木材以黒檀、黄檀、红木为主要材质。装饰有细微雕刻、凸线、狮足、合金雕镂、黄铜嵌带和带有金属线格的柜门。

  胡桃木取代橡木后,进入巴洛克时期,于是发生了两种极为显著的变化:一方面是乡间较为粗糙的橡木平刻家具被单纯的胡桃木家具所取代;另一方面是皇宫和贵族受意大利与法国宫廷的影响,采取了极端奢华的装饰风格,外型上流露出质朴而素雅的感觉。本时期的英国家具均采用了胡桃木为材料,因此被称为胡桃木时期……

  福尔摩斯不识时务地出现在现场,他在一些家具的成品上东摸摸,西看看,又在地上拈起一些木屑,嗅了嗅,透过指缝对着外面照进来的阳光观察着粉屑落下来的情景。

  采访人和被采访人停止了,绅士模样的人走了过来,质问福尔摩斯说:你是谁?!来这里干什么?!

  我是谁不重要。福尔摩斯说:关键是,你惹上官司了。

  那人冷笑了一声说:我觉得你这个人脑袋可能被门挤坏了,真有问题。你凭什么说我惹上了官司?我们认识吗?

  雷斯垂德正要上前为福尔摩斯辩护,福尔摩斯拦住了他。

  不。不认识。福尔摩斯拍了拍手,一股木灰飞腾着扬起,慢慢落下。他慢条斯理地说:

  你是这间作坊的老板?

  是的。绅士说:你……

  看看这张海报吧。顺便介绍一下,我是一名警察,名叫雷斯垂德,这位是私人侦探福尔摩斯先生。

  雷斯垂德冷冷地说着话,他两手将折叠的海报打开,把它抖直了,展示在绅士的眼前。绅士只是瞄了一眼那张海报,便十分肯定地说:

  这是Sherry。你们为什么要找Sherry?她怎么了?

  她是个逃犯。雷斯垂德一边说,一边观察着绅士的表情。

  绅士显得有点不自在了。他瞪着眼睛看着那幅海报。果然,他对海报上的女郎是非常熟识的。

  福尔摩斯嘴角抽了抽,好象笑了笑,又忍住了的样子,他脱下礼帽说:哦,我亲爱的朋友,你说在点子上了。说说你的Sherry吧。我们知道,她在你的家里待过不少的时间。

  男子犹豫了一下说:好吧。我可以告诉你们。我是在镇子上的酒吧认识她的。

  圣路易的天堂吗?福尔摩斯与雷斯垂德对视了一眼。对了,你叫什么名字?

  基斯。我名叫基斯。男子说。

  家具厂老板基斯先生说:

  嗯,是的,我就是在那儿认识她的。那时候,她靠在酒吧做卖酒女郎为生。陪客人喝酒、推销介绍酒水、拉拢客源,从中赚取提成。酒吧里分不清白天黑夜,没人知道她的真实名字。客人消费数百英镑,她能提成几十元,做的不错的话,每个月的收入还是很可观的。我遇上她的时候,她看起来最多三十岁,说话很温柔,而且,她对酒非常内行,会拿手地调制各种酒,很受我们这些中年顾客喜欢。

  就这些?雷斯垂德有些心急地问。

  福尔摩斯向他递了个禁声的眼神,又向基斯点了点头,示意他继续说下去。基斯说:

  Sherry养着一条狗,晚上来酒吧时会把狗带上。但由于酒吧内不让宠物进出,她的狗常被拴在酒吧外面。她与我同居完全是因为一个偶然事件,那天,我去酒吧喝酒,刚好看到她站在酒吧外的墙边上哭泣,我走过去安慰她,问她怎么了?她说,她的家非常穷,她家里人病了,需要好几千英镑治病,她赚的钱全部寄回去了。我们混得很熟,因此,我非常同情她,就给了她一些钱,然后,她说过几天还我。我说不要紧的。但是,果然过了两天,她就来找我了。但并不是来还钱,是来以身相许的。

  所以说,你真是撞大运了。雷斯垂德鄙夷地看着基斯,瞬间又摆出一副警棍的模样,凶神恶煞地瞪着他说。

  别这样。你总是吓唬我们的朋友。福尔摩斯笑着说:基斯先生,她近些日子在哪?现在还好吗?

  她没在我这里,她走了。

  走了?大约是什么时候走的?雷斯垂德问道。

  基斯说:去年,一天晚上,为了钱的事情,她跟我吵了一架,她就负气出走了……

  那,她离开之后,你们还有联系吗?雷斯垂德问道。

  有过一两次。基斯说:她开始说,她在一个商店里卖手表。

  Sherry确实曾经在一家手表商店干过活,不过,那都是半年多以前的事了。我去那儿找过她,但是,她没干多久就走了。

  店里的员工曾经说,也许是有意,也许是无意,这个女人总是戴着一个奇怪的小丑面罩。一般而言,这种作派,是手表商店促销的手段之一,恰好成了她遮盖住真颜的最好方法。见过她的人都说,她戴着一头金黄色的假发,长发披肩,声音清脆而富有诱惑力,每说出一句话,听到的人都会被她所吸引,欲罢不能,乖乖地掏钱买她的商品,因此,她在手表销售上的业绩一直非常之好。但不知为何,某一天她突然不做了,彻底消失在同事和顾客的视野之中。

  雷斯垂德无奈地补充说:这条线索也曾在我们的掌握之中,我们也去过她待过的那家手表店,也去过一些有名的手表店找她。但确实,她离开了,走得非常匆忙,就象发现了猎人的味道。线索似乎已经断掉了。

  福尔摩斯先生判断说:

  她一定是发现了苏格兰场在追踪她,所以每一个落脚点待的时间都不会太长。再狡猾的狐狸,虽然一时能从猎人的枪口下逃脱,但是,无论多深的茅草,都无法藏住它的长尾巴。我非常肯定地说,只要她还在英国,我们就一定能抓到她。

  雷斯垂德摆弄着手中的礼帽说:那么……下一步我们的方向在哪?福尔摩斯先生,我想,我们还应该再回到费德尔庄园的现场去看一看。我们可能忽略了某些细节,也许能在那儿把它们找出来。

  福尔摩斯考虑了一下说:不必了。

  为什么?

  福尔摩斯说:因为回到现场,我们所做的工作仅仅只是一种简单的重复。

  雷斯垂德说:可是,我们的侦破工作,不都是这样重复的吗?

  13

  福尔摩斯讥讽地说:英国古代的哲人说,愚蠢的做法做一千次,反馈的只是某人的智商。哦,雷斯垂德,这一番话并不是针对你。我是说,机械的重复,只会回到惯性的思路上去,不会有半点突破。

  雷斯垂德说:那么,我们应该怎么做?

  分析。福尔摩斯说:理性的分析,能够理顺我们的思维,至少在逻辑上,可以让我们不再犯那些低级的错误。

  我觉得,应该用心观察,特别是要了解罪犯的自幼经历、家庭状况、生活环境、社交范围、兴趣爱好、性格特征、处事品行,等等,精神状态、情绪情感等,其有意识、下意识或者无意识的行为,这样才能判断其犯罪动机、逃窜的路线和方向、及在逃跑当中可能以何种职业为掩护。

  雷斯垂德说:可是,她已经跑掉了,没有当事人,我们从哪里去了解这些呢?

  福尔摩斯说:这就是我为什么要以征婚为幌子,与这个女人亲密接触的原因。放心吧,我已经对她的行为了然于心。

  劳拉爱好运动,喜欢玫瑰和郁金香,戴瑞士名表,穿新潮服装,喝中国茶和法国红酒,偶尔也会喝中国烈酒。我注意到了,在楼梯间那儿有一架画架子,还有不少的油画颜料,这说明她能写会画。她的英文字体很娟秀,字尾上翘,带有艺术风格。她的发式很时髦,显然是专职的发型师专门给她做的。她的鞋子也是高档制鞋师那儿定制的,式样非常新颖。她的指甲细长,修剪得非常漂亮,脸颊红润,却不是天然形成,这说明她很会化妆。她用的指甲油、口红、胭脂、洗澡用的沐浴露和香水都是法国梦娜牌。另外,她还受到过良好的教育,或从事过教师的职业。她的床上用品、围巾、丝袜、手套和蕾丝边的女士帽都是定制的。她每天的午餐都是非常正式的,由专职的厨师做好的西餐,她喜欢吃英式的牛排,七分熟。就象她对花粉有些过敏却又喜欢野游一样,她并不是上流社会的人,对那些有钱有势的人充满着厌恶,但仍然习惯地游走在上流社会的那些人物当中,因为她的身姿和舞姿都是一流的。

  噢,这真不可思议。雷斯垂德惊叹地说:你怎么那么心细如发?oh,mygod,你还是个男人吗?

  废话。福尔摩斯说:好吧,警官,我坦白。我之所以观察得细腻,是因为,我爱上她了。

  雷斯垂德哂然一笑道:鬼才相信。以我多年的了解,你的本质和我一样,只是一条猎狗罢了。

  福尔摩斯也笑道:信不信由你。

  基斯说:呃……先生们,这个Sherry,不,劳拉,她犯了什么罪?所犯的罪严重吗?

  雷斯垂德这才回过神来,对基斯说:啊,尊敬的家具厂老板,这儿没你什么事了,你可以继续忙你的家具了。祝你好运。

  我们坐上马车继续往前走。雷斯垂德和福尔摩斯在马车上激烈地争论着,他们完全没有要打道回府的意思。

  雷斯垂德说:侦探先生,你说的意思我全明白。可是,除了这些,还会有别的线索吗?

  福尔摩斯沉吟着说:呃——,我亲爱的雷斯垂德,这些已经够你喝上一壶的啦,你把这些可能性都摸索完了,我们再谈下一步吧!

  啊,另外,我一直为你们警察们当这个参谋和顾问,是不能白干的。你知道,去年,苏格兰场还跟我签了合同,今年还没签呢,眼看一年过去三个月了,这个事情刻不容缓,我得吃饭!

  雷斯垂德嘟囔着说:著名的侦探难道要靠这个收入吃饭么?

  福尔摩斯说:你说什么?!

  雷斯垂德举着两个手掌回应说:好吧好吧,OK,名侦探先生,没问题。这个世界上,没有白吃的午餐,也没有白干的活。我回去马上就办,马上。不过,你得先把我们手头的这个活干好了,我才好向上头说话,你说是不是?

  回去吧,再琢磨琢磨,咱们过些日子再来。福尔摩斯说:你也别老依赖我,你这颗脑袋也要开动起来,否则,会生锈的。

  时间飞快。大约过了五六天时间,雷斯垂德兴冲冲地过来找到福尔摩斯说:

  先生,我们可以出发了!

  出发?去哪?福尔摩斯不置信地望着雷斯垂德说,他的手中还在鼓捣着那些试管,一些化学药物在烧杯中沸腾,在室内升起一股股的白色蒸气。雷斯垂德进来的时候,我们正在一起做一个重要的化学试验。

  我找到了布朗爵士。雷斯垂德快人快语地说:他没有将我拒之门外。正如您所说,需要细致和耐心,我灵光一闪,想到了一些问题,也把这些问题,向布朗先生问过了。

  什么问题?

  雷斯垂德说:我问他,在与劳拉的交往中,是否存在一种偶然的交涉,或者过程,也许是激情或者冲动。具体地说,就是有一次特别的聚会,比如生日什么的,给过她什么特别的东西,比方,特别的礼物?

  他怎么说?福尔摩斯转过头,似乎对雷斯垂德的问题产生了兴趣。

  他说,他的确送过劳拉一件珍贵的礼物。是CleneFaver品牌系列的珠宝手饰,包括手串、脚链、戒指、耳环和项链。

  CleneFaver是本世纪最杰出的英国珠宝设计师,他非常擅长用珍珠和金属,饰以几何造型,来表达自己对珠宝的特异风格。它的效果就是让每一个美丽的女人赢得惊艳的赞美。它和那些古老的传统工匠工艺不同是,他旗下的每一个设计师非常年轻,这些年轻的设计师,曾就职于世界各地的国际顶级的时尚品牌及珠宝公司,CleneFaver将他们招致麾下,就是要让英国的传统珠宝工艺发扬光大,绽放异彩。这种珠宝手饰是所有工艺品中的绝品。设计感非常之好,每件单品看起来都高级又大牌,每一个组合溢彩流光,让那些贵族妇女心动不已。

  当时,当布朗将这套珠宝交给劳拉时,她欢喜得简直象一个孩子,拿着珠宝爱不释手,后来,她也一直没舍得戴它们,只是将它们珍藏起来,说是一个特别的纪念。

  这就对了。福尔摩斯赞许地点点头说:还是你们有办法。

  是的。雷斯垂德说:根据这一条线索,我们一路追踪到了豪斯镇,附近发现了不少的劳拉的踪迹。我已经让苏格兰场的人先在豪斯和附近的地方严密布控,撒下了天罗地网,这回,应该是坛子里面捉乌龟,跑不了啦。我想请先生同去,一同见证这个激动人心的时刻。

  福尔摩斯敏锐的目光将雷斯垂德扫了一眼说:我跟你去?有这个必要么?

  这个是先生的先见之明,完全是先生一人之力促成。雷斯垂德谦卑地说:如果先生不去,我们也不好交待的。

  那么好吧。福尔摩斯叹了口气说:我就再跟你跑一趟吧。希望这回,你不会令我们大家失望。走吧,华生,我们跟雷斯垂德先生一起去抓捕这名美丽的女逃犯。

  14

  马车赶到豪斯镇时,我明显地感觉到,那儿的气氛与平时大不相同,平时里那些穿街过巷的狗已经被它们的主人给锁了起来,完全看不到它们的踪迹。街上几乎所有的店铺都安插了暗探和便衣,那些街角和街口更是有穿戴精干的陌生男子走来走去,一些过往的人群被秘密疏散,只剩下那些乔装打扮的男女警察煞有介事地在街面上游荡。空气里弥漫着紧张的浓度。用天罗地网来形容此时的豪斯镇,一点也不为过。

  雷斯垂德先生,您这可是如临大敌,草木皆兵啊。她就是一个女人,你有必要摆这么大的阵势么?福尔摩斯拄杖下车,抬头打量了一下四周,嘲讽地说。

  就是以防万一。雷斯垂德说:你不知道,当年我们抓获法布尔时,曾遭到他的疯狂抵抗,我们中间许多优秀的警察阵亡了,受伤的也有不少。这次,虽然这只狡猾的母狐狸已经坠入罗网,但难保不出现鱼死网破的意外,我得有所准备。

  福尔摩斯不再说什么,只是对我做了个手势,让我紧跟他的步伐。

  在豪斯镇的切克莱克珠宝店的店堂上,我和福尔摩斯老远便看到了目标,切克莱克珠宝店经营的正是CleneFaver珠宝。此刻,他也许已经心内如箭,但脚步却异常地矫健,随着他的快速前进,气场溢满,披着的大衣也飞扬起来,他的鹰鼻上双眼如电,他的烟斗在嘴边喷着灰白色的烟雾,有那么一瞬间,我居然觉得,他很象一列喷气机车的火车头,正坚定而执着地向着既定的方向呼啸着奔去。

  天哪,桑——桑切斯!

  低着头正在伸着手在货柜中整理珠宝手饰的售货小姐无意之间抬了一下头,在惊鸿一瞥的瞬间看到了福尔摩斯,她惊声叫道,但瞬间用双手捂住了自己的整张面孔,收住了声音。她从自己的十个手指当中透出目光,定定地看着他,看着他一步一步向着她走近。

  两人的距离很快小于了一英尺。福尔摩斯取下烟斗,目光炯炯地盯着她说:我不是什么桑切斯,我是歇洛克·福尔摩斯。

  当听到福尔摩斯先生自报家门之后,那个女人的身体明显地颤抖了一下,脸色变得苍白,嘴唇也开始抖动。她喃喃地说:

  我知道,这一天总是会来的。我每天都在等着。

  福尔摩斯就象在古堡那天那样,微微弯下身躯,微笑地看着她,并且捧起她的手腕,轻轻地吻了一口,然后说道:

  跟我走吧!

  劳拉没有挣扎,更没有反抗,她只是将一双手臂撑在展示柜的边缘,望向我们身后更远处,象是若有所思地在欣赏一幅风景。雷斯垂德跨前一步,迅速地将手铐戴在劳拉的双腕上。

  警车鸣叫了两声,断气似地嘎然失声,不失时机地停在街道上切克莱克珠宝店的对面。几个便衣警察从暗处走了出来,协助雷斯垂德将劳拉押上了车。就在上车的最后一个瞬间,劳拉回过头,望向福尔摩斯。她的脸色洁白而光晰,眉目之间,流露出些微不舍和难过。

  福尔摩斯怅惘地望着警车远去。

  半个月后,福尔摩斯再次将我约到他的身边说:我想去看看劳拉,你是否愿意一起?

  当然。我说:可是,你为什么还要去看她呢?这个女人,简直就是罪大恶极。

  福尔摩斯抽着烟说:别的都是废话,你只说去,还是不去吧?

  去。

  好的,那么,我们叫上雷斯垂德吧。福尔摩斯说:他是代表官方的,万一纠缠不清,他可以证明你我的清白。

  在伦敦的关德那摩津监狱,我们见到了劳拉。审讯室内,戴着手铐的劳拉长发披肩,她坐在椅子上,眼睛平视着,样子非常平静。反倒是福尔摩斯一直低着头,象一个犯了错的小学生,坐在老师的面前。

  我要请你原谅。福尔摩斯抬头开口说道:你是我一生当中爱过的第一个女人,也许是最后一个。犯罪是个体对社会群体的消极和反作用,我不得不配合警方将你绳之以法,你能理解吗?

  劳拉双手捧着自己的脸,目光炯炯地看着福尔摩斯说:

  噢,桑切斯——不,福尔摩斯先生,看来,我得真心感谢你对我的厚爱了。如果你真的有你说的那么爱我的话,你可以帮我脱罪,然后,我们俩双栖双宿,远走高飞。要知道,这么些年,我积累了一大笔的财富,我将它们藏到了一个秘密的地方。相信我,它是属于我和你的……

  雷斯垂德怒道:住口!你这不知廉耻的女魔!那些财富你也敢拿出来享受?它们上面附着无数被害人的冤魂和鲜血,你就不怕,在半夜三更的时候,那些冤魂会跑出来向你索命?!

  劳拉的脸孔几乎没有转动,只是用她的眼角瞥了一下雷斯垂德,用一种近乎冷酷的声音说:

  我已经说了,我是无辜的。杀人放火的事情,都是那个该死的法布尔干的,他胁迫我去帮他干那些伤天害理的事,我是不同意的,但没办法,如果我反对,他会杀了我。好在这个家伙已经被上帝带走了,否则,我真不知道,我的下半生会如何度过。

  雷斯垂德敲了一下桌子说:你是说,受害人死了,法布尔也死了,一切都死无对证,你就可以否决我们对你的指控了?你也太小看我们警方了。这点你放心,我们有许多办法查找到你的犯罪证据,让你受到正义的惩罚!

  噢——,雷斯垂德先生,我想,你的话已经破坏了宾主之间热烈而友好的气氛啦。福尔摩斯说:当气氛不融洽时,这样谈下去,是毫无意义的。如果不介意的话,你是否可以先回避一下,我和华生想要找劳拉谈一些事儿。

  雷斯垂德说:好的。我正有意要出去透一下气,这个房子里面的空气简直太沉闷污浊了。

  雷斯垂德转身走了出去。劳拉主动问道:福尔摩斯先生,你想让我告诉你什么呢?

  福尔摩斯摸索出烟斗,往里面装上烟丝,一副准备抽烟的样子,但对面坐着一位女士,尽管她是一名阶下囚,但终归是女人。他于是犹豫了一下,又放下了烟斗。

  你真的没有杀过人?福尔摩斯问道。

  当然。劳拉说:你也知道,迄今为止,没有任何证据证明我与酒吧杀人案有关。法布尔在这点上已经说得非常清楚,一切都是他干的。他其实深深地爱着我,把一切罪责都担了下来,让我置身事外。

  我说:那么,费德尔庄园地下室的棺材,你怎么说?

  劳拉说:之前我根本就不知道那地下室里还藏着那么多的尸体。我的丈夫费德尔应该知道,但他已经死了。所有的尸体,恐怕在我来到费德尔庄园时就已经存在。我这样回答,您满意吗?

  那……那些仆役们……我忍不住插言说。

  那些仆役们一个也没有参与过与尸体有关的事情。劳拉说:不信,你可以去问警察,看看他们的问讯记录。

  福尔摩斯想了想说:呃——,我想知道,法布尔是不是你和布朗先生干掉的?

  不是。劳拉幽然地说:法布尔从头到尾都深深地爱着他的劳拉。可是,他的劳拉却爱上了银行家布朗。法布尔逃狱后,费尽千辛万苦找到了劳拉。他见挽回劳拉无望,他自己活下去也就失去了任何意义,于是就嗑老鼠药自杀了,身中剧毒后企图从庄园离开,他说死也要死到外面去。我和布朗对他的偏激行为有点措手不及。我们绑住他,是想逼他把老鼠药吐出来,而不是逼他吞下去。但他就是宁死不愿意妥协,我们想尽了办法,但是很可惜,都没有把他救过来。

  福尔摩斯点了点头说:好的,我的话问完了。劳拉,如果量刑较轻,你可能会在一段时期之后,重新回到社会。祝你好运。

  劳拉深情款款地看着福尔摩斯说:我会保重自己的。

  谈话结束了,探视人必须尽快脱离待罪人的视线。雷斯垂德走进来带着我们一路出去。他说:

  先生有什么收获吗?

  福尔摩斯摇了摇头说:这个女人根本就没有对她的罪行有认识和忏悔。很显然,所有的洗劫和杀人犯罪活动都是劳拉一手策划的,而布朗却被她的美色所迷,上了贼船。但确切地说,警察的直接证据还真是不够。

  这个不要紧。雷斯垂德说:要一个人认罪,我们警察有的是办法。

  刑讯逼供,屈打成招吗?福尔摩斯皱了皱眉说:我劝你们不要这样干,否则,你们的公众形象会一直很丑陋。

  不,不会。雷斯垂德说:对于这样一位美丽的女士,我们怎么会忍心动用刑具呢?我们有很多心理医学博士,他们会通过科学方法诱导她,直接从她的身上找到证据。

  福尔摩斯突然问道:雷斯垂德,我的报酬呢?

  什么报酬?雷斯垂德装作没听懂,反问道。

  上次我已经给你说过了。福尔摩斯说:我的咨询费,顾问费。

  很遗憾,福尔摩斯先生。雷斯垂德虚情假意地笑着说:上次,我已经向上级报告了您的要求,但上面说,这个案子本来就是我们自己侦破的,与您的工作不搭界,以后……以后的事情,我们再说吧。对了,我还有事,我要先走一步了!

  说完,雷斯垂德飞快地转身跑掉了,转眼之间已经不见踪影。

  混蛋!福尔摩斯怒骂起来:看看,这家伙,一听到向他要钱,居然跑得比兔子还快!什么人啊!

  正当我们坐上马车准备离开时,监狱门口的一名守卫追过来说:二位先生,请留步,这里有一份公文和其他东西,有人嘱咐,一定要你们带走。

  我们疑惑不已。那名守卫递上来一个公文包,打开一看,里面有一份聘书,上面写着:兹聘请福尔摩斯先生为伦敦警察局特别顾问。聘书下面压着一个用好几张《泰晤士报》包着的纸包,福尔摩斯亲自将它掰拆开,里面是厚厚的一叠英镑。

  15

  几天之后,我忽然接到福尔摩斯的来信,他在信中说,雷斯垂德告诉他,劳拉死了,她在狱中用自己的鞋带吊死了自己。

  中午刚过,我见到了福尔摩斯。他慵懒地坐在贝克街他的家中的躺椅上半闭着眼睛,脸色苍白,一副病容。我询问他是否有什么身体不适,他却摇了摇头。他睁开眼睛,欠了欠身体说:

  其实这时,警察并没有完全下结论,他们认为在直接证据不足的情况下,认定劳拉有罪是荒谬的。他们让劳拉做好上法庭的准备,要她请一个公费律师,但劳拉拒绝了。谁也不知道,她的想法已经是一心求死。

  她不是说,她藏下了一大笔钱吗?我问福尔摩斯。

  哪有?福尔摩斯说:她说的话你也相信?

  过了一段时期,我们才知道,那个雷斯垂德,在案件侦破之后,倒是基本实现了财务自由。不过,那家伙很低调,不显山不露水的。据雷斯垂德自己说,他是得到了一户远房亲戚的遗产,那是他父亲共祖父的叔伯兄弟。但是,我们始终知道,这话不可信。他怎么把劳拉的那笔脏款弄到手,又将它们洗白的,我们不得而知。调查一个政府公务人员的私有财产,并不是福尔摩斯先生的业务范畴。然而,如果有人委托我们的话,或许我们会一起去认真地查一下。但是没有人这样做。我们能够享受的是,每隔那么一段时间,雷斯垂德先生便会邀请福尔摩斯到伦敦的中国茶馆喝茶,当然,我亦在邀请之列。

  我对劳拉的死心存疑问,而福尔摩斯更是始终对劳拉的死耿耿于怀。这个雷斯垂德,他的身上掩盖着多少秘密呢?

  但看情形,福尔摩斯已经没有心思去多管闲事了,尽管他这个人一向勇敢正直,疾恶如仇。

  我问了他一个问题:你爱她吗?

  他知道我指的是劳拉。

  不知道,也许吧。福尔摩斯叹了口气说:但我想,我本可以救她的。

  为什么?怎么救?我诧异地问。

  福尔摩斯抽着烟斗说:雷斯垂德所有的审查档案中,囊括了几乎费德尔山庄的大小人物。但是,他始终忽略了一个人。

  谁?

  那个驼背人。他拿着烟斗敲了敲桌子说:就是牵着我走进山庄的那个家伙。后来,他一直都不见了,这是一件非常奇怪的事。我判断,问题的症结就在他的身上。这个家伙,就是藏在背后的费德尔公爵。

  他?他会是费德尔公爵?公爵不是已经死了吗?

  福尔摩斯往椅子背上仰了仰身子说:

  我们谁见过公爵死了?谁?我们都只是听说,是不是?我推断,那个驼背人,他一定就是这个公爵。劳拉投靠他之后,他或许得了一场怪病,或许象劳拉叙述的那样,在多年前的决斗中受了重伤。也许,他有一种遗传疾病,变成这般模样。但我可以非常肯定地说,一定是这种病折磨着他,使他变成了一个恶魔。

  这是一种杀戮间的平衡,他见不得劳拉不断地交男友,甚至往家里带男人。因此,他便杀了这些男人,以泄私愤。他的所作所为让劳拉忍无可忍。为了报复这个畸形的变态者,劳拉杀害了公爵与前妻生育的几个儿子。就这样,在不断的杀戮中,他们得到了快感,达成了一个默契,即劳拉将男人带回来,让驼子杀掉,或者两个人一起杀,然后掠夺这些人的随身财物。

  这样一来,法布尔死于何人之手,便水落石出了。当初,法布尔逃亡到费德尔庄园,发现劳拉在这儿经营得很好,他欺负驼子是个残疾人,便想鸠占鹊巢,没想到,驼子在体力上可能不行,在智力上却更胜一筹。劳拉起初想给一笔钱给这个法布尔,让他离开,当她看到法布尔并不想走的时候,也束手无策。就在劳拉对法布尔的去留首鼠两端时,公爵本能地感觉到了危险,一旦这对狗男女联手,他将死无葬身之地。于是,他决定先下手为强,法布尔就这样死了。至于那个银行家,则完全是一个冤大头,他其实对任何事情一无所知。这个劳拉,到死还在撒谎,她对法布尔的感情真是令人不可思议。不过,我敢断定,这个驼背的家伙没处可逃,现在,他一定还在庄园里!

  福尔摩斯说罢,从躺椅上一跃而起,他拿起手杖和礼帽说:不要通知雷斯垂德,我们赶紧去费德尔庄园。

  我们租了两匹快马,从贝克街飞奔了出去。数小时的骑程之后,已经是黄昏,我们到达了卡拉斯湖的乡下,站在山边,离费德尔庄园还有百余米的距离。远远可以看到费德尔庄园前,城堡的大门黑洞洞地开着,似乎里面没有任何活物。

  我正要向前,大地上似乎隐隐约约地响起了闷雷声。福尔摩斯一把拦住了我,我们骑马向山上跑去。

  我们喘息未定,刚刚站住了脚跟,这时,天色已晚。山地间森林的阴影象一张巨大的网,向我们扑来,宏伟的城堡矗立在我们的面前,也拖带着无数的黑影。一道光亮流星似地自天宇间落下,打在城堡上。我们抬头看时,只见一轮血红的满月炯炯地挂在天间,那一道光就是从这一轮血月中射出的,这时,它的光在城堡上细细扫过,我们能够看到,那城墙上有一道非常深刻的裂痕,象一道黑色的闪电,它正在不断地越开越大,分散成更多的裂痕,一种断裂般的炸响咔咔而起。

  紧接着,一股旋风仿佛从天外袭来,令我大大地打了个寒噤,轰隆一下,象是天崩地裂,巨大的城堡竟然开始坍塌,坐落下去,分裂成无数齑粉状,象倾倒垃圾一般,滑进了正在滚涌而来的湖水之中,瞬间便灰飞烟灭了。原来,海水漫进了卡拉斯湖,让山脚下涨成了一片海。

  这时,四周陷入了一片黑暗。我们感觉,那黑气沉沉的夜,象是正在悄无声息地死去。我的全身立刻被冷汗湿透,心想,若不是福尔摩斯阻拦我,这会儿,我可能已经埋在这废墟下面了。我们怅惋地看着城堡的残骸,长长地叹息着……

  后来,雷斯垂德传来的消息说,就在这天晚上,处决劳拉的命令刚刚下达。

【审核人:站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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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ags: 小小说 山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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