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盛夏,暖风和熙。清晨湖面上蒸腾起纱笼状雾霭,弥合着林荫下树叶纹理间滤过的混有泥土的气息,轻点过湖边行人的鼻尖。
湖面上浮动着的朵朵荷花,在绿叶映衬下更显粉嫩娇艳。偶见艘摆渡小船穿梭其间,船上有十来个人,多数是孩子,早已被周围景致吸引得离座靠向船边,时而伸手抚摸荷叶;时而向游弋其间的野鸭子泼水,转而又被掠过湖面的飞鸟逗引得欢呼起来;或突然惊叫道“快看,有人偷莲蓬呢!”…
孩子们看来是玩美了,可坐在船里长凳上的大人们却不那么轻松。她们表情严肃,不错神地看着尽情玩闹着的孩子们,同时不断向他们喊着“小心点,别摔着”、“注意脚下”、“身体别探出去”…可饶是如此,玩兴正酣的孩子却哪里肯听,玩闹嬉戏更欢实,甚至开始互相推搡,抱团哄笑…
坐在船里的大人看此情景也无奈,只能更加注意盯着眼前不让人省心的孩子们。有人已经担心地站起来望向孩子们,好像准备随时扑上去接住滑倒的孩子。但也有人没太着急,就像靠船尾的座位上的三个女子,她们还在闲聊着什么。
其中一个浓妆艳抹的长发女子叹了口气说道:“哎,这些天我可被这些孩子弄惨了,一刻也不能错神地看着他们,担心他们千万别磕着碰着哪儿了,还得管他们吃、玩、学习…一大套活儿呢。单位办这个职工孩子暑期班真是让咱们提心吊胆,不求有功但求无过了。”
中间一个小领导样的中年妇女接口道:“谁说不是呢,我以前只带我家这一个孩子,就已经是焦头烂额,吃不好也睡不踏实的。这会儿可好,呼啦啦一下来了十几个孩子,累得我每天都掉头发了,还得坚持一个月,你说可怎么熬啊!”说着,她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已显稀疏的头发。
郁闷之下她像突然找到“罪魁祸首”似的瞅了一旁一个戴红框眼镜的年轻女子,有些气愤地说:“芷晴呀,不是我说你,我们这几个人中就你没孩子,带孩子经验就属你最少,还不赶紧多长点心,多学着点啊。总不能这心都让我们几个操吧,这单位每月发你工资你总不能老不管事儿吧!”
旁边那个叫芷晴的女孩突然被这么一通批却也没生气,只淡淡一笑回道:“喔,那要这么说,单位雇我给我发工资,还得要我会看孩子喽。”那中年妇女一听正要发火,一个孩子突然哭着跑了过来,吵吵着说自己衣服被人弄湿了,中年妇女一时哪里去找干净衣服给他换上,慌乱之中只得用面巾纸给他擦拭,谁知他竟哭得更厉害,响声震天,吵闹得中年妇女顿时乱了方寸,忙哄他道:“噢噢,不哭了啊,等下了船回到地下室,阿姨就给你换干净衣服啊。”说着看了看旁边那个长发女子道:“哎,你看,这出来划个船都不省心…啊,对了,咱们下午给孩子们安排什么课来着?”
长发女子忙拿出手机查了一下“课程表”,答道:“应该是王岳林师傅的篆刻课。”此时已弄完孩子的中年女子站了起来,想了想说:“哎,要说这王师傅篆刻水平是没说的,可就是这头脑也太一根筋地不接底气了,上回单位组织去郊区玩,要住宿每个人都得带身份证。组织的人都和他说了不下八百倍了,可他临了都上车了,还是没带,差点耽误了全单位的住宿登记。哎,这次呀,我还是先打个电话再通知他一下,省得他到时又忘了。”说着她拿出手机正要拨号才想起来:“啊对了,这王师傅连个手机都没有呢,我还得给他办公室打电话,也不知道他在不在。他的座机号是多少来着?我还得查——ⅩⅩ693ⅩⅩⅩ,喂,是王师傅吗?您好,我是单位工会的小赵,哎对,我们办的职工暑期班,啊对,之前跟您说过——”
她正打着电话,旁边芷晴好奇地问长发女子“这个王师傅,是别人都叫他鲁刻的王岳林师傅吗?”长发女接道:“是呀,他这个人可怪了呢。篆刻好是不假,可就是太另类了。”
“那你见过他吗?
“见过几次面,就是不太熟。他老爱一个人,也不怎么跟周围人接触。之前他在一个公园文化班里工作,给公园设计些图样什么的,还有三两个同事一起。可后来文化班撤了,他又下去勾船了,可没多久也不知为什么公园领导又让他到机关了。”
“上机关了?可我没在楼里机关办公室里看到过他呀。”
“你当然没见过他,别说你了,就连我们也没见过他几次。领导是专门在一个偏僻小院里给他腾出了间小平房,就他一个人,离群索居、清心寡欲地搞他的创作了。”
“啊,是这样的,那是挺独特的。我听说我现在工作的地下室之前他也在过。”
“是啊,他之前工作的文化班就在你现在的地下室。我记得文化班解散后,地下室本来是要出租给外面舞蹈培训中心办舞蹈班的,谁知人家后来又嫌那里,是地下室,封闭空气流通不畅,就不租了。再后来就让咱们用了。”
芷晴与说话的这几位同事都是这个公园工会的干部,负责这次暑期班照看职工6到13岁正放暑假的子女。其实芷晴平时工作并不是工会科室里的日常业务,工作地点也不在机关科室里。而是在地处偏僻的公园北门地下室,也就是上面提到的王师傅工作过的地下室。现在的地下室被改造成职工活动中心,里面有图书室、球类室、棋牌室、健身房等,而她平时的工作内容就是接待职工来这里活动,也配合工会来这里组织文体活动。这次暑期班就是芷晴要配合的活动。
话说小赵打完了电话,走过来说,总算跟王师傅确认好了讲课事宜,今天下午一点半,他是肯定能过来的。
说着摆渡船停靠到岸,艄公招呼大伙上岸。孩子们兴奋得在前面疯跑起来,大人们只得焦急地紧跟着。
回到北门地下室不一会儿,盒饭就按点送来了,玩饿了的孩子们开始疯抢起饭食来。芷晴一面给孩子们发着菜饭、酸奶,一面感叹现在孩子真是金贵,想想自己小时候哪有这么好的待遇,放个暑假饭菜也有人伺候到嘴边,有专人不上班一直看管他们,陪他们写作业、玩耍,还要每天给他们安排兴趣课、外出活动。一天下来,小孩子玩美了,临走还有专车来接,可照看他们的人却要累死了。
芷晴不是在抱怨,只是觉得这样溺爱孩子对孩子也许并不好吧。哎,反正自己也不是教育专家,也没资格对教育孩子发表意见。
眼下饭都发完了,孩子们都在吃饭了。芷晴想着自己也该吃饭了,正好能休息一下。可就在她要坐下时,她突然发现一个男孩没在吃饭,而是趁她不注意,独自跑到屋里电风扇前面,死盯着风扇叶不知在想些什么。
芷晴只得前去照看,只见那个男孩约莫七、八岁样子,光头,白衬衫、黑布裤、蓝布鞋,一副传统打扮。只是两只眼睛好像没神采似的,只一个劲儿地盯着前面的电风扇叶,突然伸手要去摸扇叶。
芷晴惊慌之下忙抓住男孩的手,随口叫道:“不要、危险!”就在此时,屋里在吃饭的大人也随声赶了过来,询问事情经过后,负责人小赵让众人先把孩子拉开,可男孩却挣脱了芷晴的手,继而大哭大闹,搞得正吃饭的孩子们也吵闹起来。
小赵端来饭菜,想哄孩子吃饭。可孩子却不买账,依旧哭闹不止,还对前来阻止他的人大声呵斥、乱打乱拍,叫着“走—开”、“回—家”的字眼。小赵无奈,只得放下饭碗,说了声:“行了,不吃就不吃吧,你们先看住他。我这就给他妈打电话,让她赶紧过来处理!”
男孩的妈妈也是机关科员,闻讯赶来后急忙好言好语地安抚他,终于不闹了。之后小赵把他安排到单独一个小屋子里,让他妈妈一直陪着,不一会儿就没声了,应该是睡着了。
后来他妈妈回去上班了,走前表情严肃地和小赵谈了会儿。之后,小赵告诉大家,说听他妈妈说这个男孩有点自闭症,和别的孩子有点不一样,让他先睡会儿吧,咱们都别管他了。
芷晴不明白自闭症是怎么回事儿,上网查了一下,网上说自闭症的表现主要有“孤僻不合群、待人冷漠、不与人交流,只愿活在自己世界里、爱盯着一个东西发呆…”
芷晴想了想这些情况与那个男孩倒是很相符,也是爱盯着一个东西发呆,平时也老是一个人玩,不与别人接近。至于怎么形成的,却没个定论。那这样的孩子要怎么带才好呢?
正在芷晴想得出身时,一个声音在耳边响起:“王师傅来了,您好啊。”芷晴这才反应过来,抬头一看,只见一个约莫五十岁左右的光头男子走了进来。男子衣着极其朴素,一身粗布灰上衣,下衬条劳动黑布裤,配上双老旧解放鞋。
整体穿着又老旧又土气,还有些脏乱,倒像是从旧社会刚被解放出来的劳苦大众似的,不见丝毫光彩之处。他的脸上此时正被地下室灯管里照射出水银般的光束笼罩着,如他手里的刻刀般,一刀一刀细心雕刻着他那苍桑凝重的脸庞,雕刻出他的茫然与忧伤。那被刻走的,是一寸寸的旧时光,留下的,却只是一脸惘然。
这位王师傅似乎并不怎么爱理人,只礼节性的向大家笼统地点了点头,便开始讲课了。
他讲课也没课件,甚至不用电脑,只要个小黑板、粉笔、粉笔擦就够了。芷晴等工作人员急忙给他准备了带架子、可移动的小黑板和粉笔,但擦子却一时半会儿没找到,只得用湿抹布代替。上课工具准备好了,还得把孩子们叫来听课。好多孩子在旁边健身房、球室玩乒乓球、跑步正高兴呢,有的还拿起健身房里的瑜伽球踢起了足球。哪还想听什么篆刻?大伙儿又连哄带骗,好说歹说才把十几个孩子召到了多功能厅听课。
王师傅也不着急,等到孩子们都坐了,他才缓缓开始讲课。他先讲了20分钟的篆刻理论知识:包括篆刻起源、如何挑选石头、怎样用刀等,又给了每个听课的孩子发了张盖有自己印章的明信片,让他们欣赏。
芷晴也拿到一张,只见上面盖有两个印章。王师傅的声音低沉浑厚,在他细腻生动的讲解下,芷晴听明白其中一方印章是上下结构的图案,都是白底红色图案。下部很好辨认,是今年本命属相鸡,上面部分复杂些,好像是六十年甲子干支纪年中鸡酉的“酉”字,但这个“酉”字的横下面的一撇、一抐被挪到了横的上面,变得弯曲灵动,与上面留白部分巧妙拼凑出一尊佛的头部轮廓。
另一方印章呈长方形,白底里看似就简单的两笔红色笔画,其实却包含着两个字——“工匠”:结构设计得很巧妙,直立瘦扁的“匠”字右开口处包着横放进来的“工”字,而更巧妙的是,工的上面一横被设计到了匠字里,有效填补了里面的不足部分。而“工”字的下面那一横则恰好封住了“匠”字。
严格意义上讲,这应该是芷晴第一次接触篆刻艺术。直到此刻她才明白以前停留在她技艺里的那些所谓“印章”的东西,应该大都就是在石面上照纸上的内容依葫芦画瓢机械地刻个名字、图案什么的。可这次不同,她真的从中感受到了篆刻艺术之美和设计者的创新巧思。这么多年,她看厌了社会上为多快好省而草率“复制”出无数“克隆品”,也早已习惯了每天浏览那些高挂在商店里、网络上标价不菲却明显懒于思考创新的所谓“艺术品”。但今天此刻,却没想到一个给小孩看的东西竟会这样用心,更想象不出这一切竟出自一位如此其貌不扬的老者手中。
讲解完成后,他又让孩子们围拢过来看他实践操作篆刻过程,芷晴也想挤进去看个究竟,但早已被围了个里三层外三层,只能从人群缝隙中勉强窥个大概。
只见他先在纸上写下“菊花”两个字,把单面沓蓝纸铺在石面上,再把写字的纸放在沓蓝纸上;用铅笔再把字体描了一遍,字迹就留在了石面上,再用细头小毛笔沾上墨汁把石面上字迹着重描了一遍,再用小刀照描好的字迹一笔一划地刻起来。刻好后,他又用小镜子照了照,发现有不足之处再进行修补。等修补到他满意之后,他便把印章沾上红印泥,盖到纸上,一方名为“菊花”的印章便制作完成了。
可能是王师傅考虑到给孩子讲课要浅显易懂,选用的字体也没有太多复杂设计。但即便如此,有不少孩子也早已没了兴趣,不耐烦起来,还没等作品完成就跑了大半人了。
而就在王师傅完成要起身时,一个女职工拎着个大蛋糕来给自己孩子过生日了。她一面招呼着自己孩子和其他小孩子一起来吃蛋糕,另一面就开始忙乎起切蛋糕、插蜡烛…
孩子们一见蛋糕来了,哪里抵挡得住蛋糕的诱惑,忙兴奋得手舞足蹈,全部齐刷刷直奔着蛋糕来了,争先恐后,唯恐分不到自己那一口,早把正在上的篆刻课忘在了脑后。
那位王师傅似本来还准备讲点什么,但一看这情景也无奈收住了口。看着孩子全都聚拢在蛋糕前,都唱起了“生日快乐”歌,一门心思只等吃蛋糕了。他的脸上露出了一丝不易察觉的落寞,随即也只能起身收拾东西准备离开。
那位给孩子过生日的女职工这会儿好像才觉察到什么,忙礼节性地问候王师傅:“哎呀,是王师傅啊。这对不住了啊,我是真不知道您还在上课呢。”王师傅只摆了摆手,沉默着走出多功能厅。就在这时,一个男孩突然奔了进来。
这一奔可是连蹦带跳地,还手脚并用地乱扑腾,嘴里还“呜啦啦…”地嘟哝个不停,还把右手腕贴到嘴唇上,发出“嗞嗞…”声响。这一场突然“袭击”正好撞到了正往门外走的王师傅。王师傅本就体胖行动迟缓,这下哪里躲闪得及,直被硬生生撞了个大趔趄,差点摔倒。
一直在旁边关注王师傅的芷晴手疾眼快,一把扶住了王岳林师傅。芷晴这才打量下闯进来的男孩,发现竟是之前那个有自闭症的男孩子。他似乎还未尽兴,依旧在活跃着、蹦跳着、乱扑腾,嘴里更加嘈杂地嘟哝着别人完全听不懂的话…
芷晴急忙向王师傅解释:“对不起啊,王师傅,这个孩子脑子有点问题,他…”说着她又小声在王师傅耳边说那三个字“自闭症”。王师傅听后开始一愣,片刻,转向看了看那个男孩,打量一番过后,缓缓问向芷晴:“他叫什么名字?”
这一下可问住了芷晴和在场所有人。好像没人知道男孩的名字,确切说是没人在意他叫什么,只下意识都管他叫“自闭症”男孩,叫多了,好像这就是他的名字。只是眼下,被王师傅猛然这么一问,谁都答不上来。负责人小赵急忙翻看登记人员名册,查了半天才崩豆似的说出了三个字:徐——嘉——宁。
王师傅听到后沉吟片刻,点了点头,好像是把这个名字记下了。此时那个男孩早已站得不耐烦了,可能是看到眼前这个伯伯在关注自己,闹得更欢实了,蹦跳着过来,又指着王师傅背着的包袱叫个不停。
王师傅又看了看眼前这个男孩,说道:“嘉宁,你喜欢伯伯背的包袱吗?”小赵急忙过去阻止着:“哎呀,王师傅,您别介意呀,这孩子脑子不太正常,看什么都新鲜,没事儿,您这上半天课也挺辛苦的,就先回吧…”
王师傅摆了摆手,说道:“没关系,我不累。”,同时他打开包袱,拿出之前发给孩子看的明信片,轻声对徐嘉宁说道:“嘉宁啊,今天伯伯上的课你没听,你喜欢这个图案吗?”说着,他把自己肥硕的身躯凑到嘉宁跟前,半蹲下来,把明信片伸到他眼前,指着上面其中一个图案。
徐嘉宁好像看到了一个他从没看过的东西,也看不出他是喜欢还是讨厌。只见他有点激动得一下把明信片从王师傅手里抢了过来,连抓带揉的,似要把手里这张纸瞬间扯碎似的。
旁边的人都惊呆了,忙不迭上去劝阻他。谁知嘉宁更加放肆,随手抄起旁边桌子上别的小孩平时画画用的水彩笔,就往手里这张明信片上乱涂乱画,于是它瞬间涂抹成了杂七杂八的“五彩画”,原先崭新的白纸面、美观的印章图案也都面目全非、难以辨认了。
旁边的人,包括孩子们全都傻了,有的似乎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还有的在震惊之余,面露厌恶和鄙夷神情,好像在心里窃笑:“哼,自闭症孩子行为就是这么不正常,看他自己怎么收场。”
谁知王师傅却是不急不恼,还把那张明信片拿回手里,看了看,竟笑着说:“呵呵,不错嘛,画得还蛮有抽象派味道。有机会伯伯好好教教你篆刻,好不好?那也有好看的图画。”
谁也看不出徐嘉宁到底是听懂了还是没懂,只是突然不说话也不乱闹了,而是又开始一个人呆望向一个远点。王师傅依旧和蔼地看着他,又从包里拿出一张新的明信片和一个刻好的石头,送到嘉宁眼前,说道:“嘉宁这张明信片是我今天上课时给大家看的,我也给你一张,喜欢的话可以多看看。至于这个石头,你看有我刚刻好的石刻图案,是只小猴子,猴子,你知道,吗,就是《西游记》里的孙悟空——齐天大圣。盖出来是这样的,你看——”
说着,他从包袱里拿出红印泥来,拿刻上图案的石面沾上印泥盖到明信片上后,吹了吹,给嘉宁看,问他好不好看?嘉宁终于从嘴里咕噜出几个听起来像“嗯、嗯、嗯…”的音符。
王师傅笑着,说你喜欢就好,这张明信片就送给你了,伯伯那里还有很多好看的图案和字,以后你喜欢伯伯还给你看。今天先再见了!”说着收拾了东西,准备起身。可就在他站起那一刻,也许是蹲得久了,突然起身站立腿脚有些不适应,一个趔趄,胖乎乎的身躯险些栽过去,包袱也从他的肩上出溜下去。
芷晴连忙上去把他扶住,王师傅喘了口气说了声:“没事没事,就是脚麻了,腿一软没站住,歇会儿就好了。”
看着王师傅脸色有点发白,芷晴刚要去给他倒杯热水来,没想到就在这时,徐嘉宁竟把王师傅掉下的包拿了起来,送到他的面前,目光仍显呆滞,嘴里却简短而清晰地说出了两个字:“给——你——”
课后集体合照,大家聚拢在一起,摆好了姿势,芷晴拿起相机刚要照,王师傅突然阻止到:“等等,徐嘉宁呢?他在哪里?”
众人一听都愣住了,有的窃窃私语,有的说肯定又不知乱跑到哪儿了,王师傅,没事,咱们照咱们的,不用管他。
谁知王师傅却不高兴了,脸突然阴了下来,不快地说:“怎么能不管?他难道不是我的学生?再说走丢了怎么办?”
芷晴一听赶忙放下照相机,去隔壁几间屋子寻找,终于在台球室发现了他,
正独自在那里玩耍着台球,还要往地板上砸。
眼见崭新的瓷砖要被砸出裂缝,芷晴赶忙上前,一把抱住他说:“嘉宁,咱们去照相啦——”
此时的徐嘉宁面露不悦,在芷晴怀里奋力扑腾,想挣脱出她的怀抱。
芷晴哪里能放,费了好大劲才把他拽到赵向人群前。
谁知徐嘉宁走到人前,倒来了精神,站在队伍最前面,腰杆一挺,双手一叉腰,摆了个很威武的姿势。
众人一看都笑出了声,有人说这孩子不会连相都不会照吧?还有人说真不知道王师傅干嘛非把他找来一起合照,瞎耽误工夫还照不好。
可王师傅却不顾众人眼光,一把拉过徐嘉宁,让他站到自己身边。徐嘉宁像是觉察到什么,欢呼雀跃着,竟跑到讲台前,随时拿起一张印有篆刻图案的明信片,兴奋地尖叫着。
众人看着无不眉头紧皱,有些孩子大声哄笑着,甚至有孩子还恶语道:“这个人,真是个怪物,谁知道是怎么生出来的?”
只有王师傅不知是看徐嘉宁可怜,动了恻隐之心,还是感受到了眼前这个自闭症儿童的精神世界里似乎有某种东西与自己契合,竟突然弯下身对徐嘉宁说:“嘉宁,你愿意学篆刻吗?我教你吧。”
第二天徐嘉宁没来,事实上他是暑期班开班好几天后才来的,待了没两天就匆匆走来。
芷晴听说好像是工会领导听到底下人反映他有自闭症,觉得他太难带了,就让他家长别再送他来了。
芷晴想像着徐嘉宁现在是一个人在家过暑假呢,还是被他父母送到儿童心理医生处做治疗呢?还有那位王师傅,为什么对嘉宁这么有耐心呢?
不过大家一听徐嘉宁不再来暑期班“折腾”,还是松了口气。又过了几日,大家已经渐渐把徐嘉宁给忘记了。
一天下午,芷晴下班路上,穿过公园内的玫瑰园,此时的玫瑰开得正好,娇艳欲滴:红玫瑰似火,白玫瑰洁净无尘,似婴儿般奶白的脸庞。
芷晴偶尔一瞥间,却见在玫瑰花丛下的石桌前,王师傅正带着徐嘉宁坐在石凳上,手把手地教徐嘉宁篆刻。说也奇怪,平时举止异常的徐嘉宁居然听话起来,聚精会神地看着王师傅的一举一动,安静地聆听着王师傅的谆谆教诲,天使般白嫩的脸庞上,露出满足的笑容,两只手也像模像样地比划起来。两人不时还发出欢快的笑声和打趣声……
芷晴望着这一幕,感觉时间仿佛都凝固了。天空忽然飘落下几滴小雨,好像在为他们的情谊做见证。
只是这到底是什么样的情谊呢?师徒情?忘年交?良师益友?亦或是一种说不出、难以控制,却又那样美好的互相抚慰的心灵情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