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姨

　　车子开动了，我看到二姨在路边向我们挥手，然后双手合十，祝愿我们一路平安。此刻，我控制不住自己的感情，哽咽着，泪流满面。再见了！我最敬爱的二姨！再见了！美丽的兴山！

　　来湖北兴山探亲已经计划有四年之久，只因新冠影响，一直推迟到今年五月份，在孩子们的全力支持下，终于成行了。孩子们提前一个月预订了机票，在这一个月的时间里，满是期待。总觉得着一个月时间太长了，行动起来又觉得这一个月时间很短。在期待中，脑子里总是在猜想：二姨的身体状况怎么样？表妹、表弟的生活怎么样？六十多年未见面的亲人对老家东北的亲人陌生吗？种种猜测在心头翻滚着。

　　二姨，是我最佩服的亲人。我八岁那年，二姨和姨夫回老家祭祖时到过我家，二姨给我的印象是年轻、时尚、洒脱，二姨夫身着军装，特别高大、帅气。在我十一岁那年二姨带着春龄妹妹和卫国弟弟回平洋镇姥姥家时，到过我家。她们母子三人来自大城市开封，尤其春龄妹妹穿着小皮鞋、小大衣，像个小公主一样让我羡慕。这些印记牢牢地印在我的脑子里。从这以后再也没有见过二姨及家人，偶尔有书信联系。每每在地图上找到湖北兴山的所在位置，心中总会想起二姨当年的形象。二姨夫退休以后，写了一本回忆录《闲将往事忆》寄给我们，通过这本书，我才了解到二姨一家人在兴山生活得很幸福。有了微信之后，我和表弟妹李群取得了联系，我们与亲人之间的关系又密切了一大步。一次，在微信里，二姨与我说话，她说：“淑琴，你们如果出来旅游，一定来兴山看看啊！”我深知二姨思乡心切，特别想见到老家的亲人。从此，我便萌发了去见见二姨的念头，期待着这个机会的到来。我也后悔，当初在职期间，有外出的机会，怎么就没想到去兴山看看二姨呢？如今退休了，年纪大了，身体有些力不从心，专程去湖北兴山顾虑重重。

　　二姨得知我们已经做出去兴山的决定，特别高兴，给我发语音：“淑琴，我知道你们要来兴山，我太高兴了！你们只管来玩，不要带东西，我什么都不缺，你们来了就好啊！”

　　5月16日，我们开车从宜昌去兴山。表弟妹、表妹夫妇开车在兴山高速口等着我们到来。车子一出高速口，就看到了迎接我们的亲人，虽然60多年未见面了，却一点儿也不生疏，互相介绍后就上车，顺路去昭君村游览，我心里惦记着二姨。晚上入住兴山县福兰居宾馆，亲人们在宾馆一楼安排了丰富的晚餐。二姨早早就来到了宾馆，我们一见面，二姨就爽快地问候我们，我与二姨拥抱问好。老人家穿着红色格子上衣，卡其色的裤子，满头白发梳理的很整齐，给人的印象特别精神，根本不像88岁的老人。老人家头脑灵活，思路清晰，谈吐自如，步履稳健，一边吃饭，一边和我讲述自己小时候的事情。表弟、表弟妹，表妹、表妹夫陪我们一行喝酒，吃湖北特色菜品，有一见如故之感。表弟卫民本来不能喝酒，竟然跟着喝起白酒来，直到喝醉为止，这份亲情太感人了。真是隔山隔水不隔心啊！亲情、乡情是割不断的，一旦有相聚的机会，亲情便会迸发出无穷的力量，不可阻挡。

　　第二天，表弟妹们陪我们去神农架游玩，领略神奇、神秘的大山景观，山路崎岖，山峰险峻，绿树覆盖，郁郁葱葱。站在山的顶峰，远看连绵不断的大山，在雾霭中呈现出远近浅淡的层次来，十分壮观。领略了神农架的神奇与恢弘。

　　晚上，我们来到二姨家，二姨早早做好准备，洗得干干净净的枇杷果、橙子等当地新鲜水果，领着我参观每一个居室。她自己的卧室十分整洁，床铺平平整整的，地板铮亮，物品摆放得规规矩矩。我正赞叹着，二姨又带我参观另一个卧室，那是留给大儿子回来住的房间。接着又打开一个房间的门，说道：“淑琴，你看看这些东西。”只见二姨夫的遗像摆在一个重要的位置，上面柜子里用盒子摆放得整整齐齐的军人肩章，还有两个盒子摆着二姨夫在部队时的军功章和解放战争纪念章。我好感动，这个房间里的陈设就是一个时代的标志，是过去的时代的标志。我忽然领悟到，这是二姨的精神寄托，是她老人家对姨夫的怀念，也是对过去时代的怀念，二姨充实地活在自己的世界里，这里是老人家精神的乐园。

　　回到方厅里，二姨拿出来两个毛线编织的小垫子给我看，只见一个蓝色的，一个玫红色的，方方正正的，厚甸甸的，用旧毛线织成的，针脚特别整齐。二姨说：“这是我用旧毛衣拆的线，合成七八股织成的，原来想织一条小褥子，太大了拿不动，就改成小方块了，既可以做小垫子，还可以一个挨一个摆好，就成了一条小褥子。”真佩服二姨的智慧和巧手。我拿在手里反复看着，爱不释手。谁能相信这么精致的毛线小垫子出自一位耄耋之年的老人之手呢。我毫不客气地索要两个小垫子，作为一个念想。我和两个女儿把早已准备好的红包拿出来送给二姨，谁知道，二姨腾地一下站起来，特别严肃地说：“你们给我买吃的我要，给我买穿的我要，钱我一分钱也不要！你们非要给钱，那么请你们把大米背回去！”表弟妹赶紧过来说：“别给了，奶奶不会要的啊！”原来，二姨自立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她也不要儿女们的钱，我们这才无奈地把红包收了回来。

　　二姨是一个要强的人，从来不依靠别人。从小就自立、自强，能吃苦，能扛事儿，为了姨夫的事业，为了儿女的成长，付出了自己的一切。这些都是我从二姨夫的书里了解到的。

　　二姨与姨夫是娃娃亲，经过二姨的小姨和姨夫的三姐夫就把亲定了。二姨夫15岁（1947年）参军入伍，随同大部队一直打到海南岛，解放后又转到空降兵，部队驻扎在开封市，二姨夫曾经连续4次参加国庆阅兵式（1952—1955），接受毛主席的检阅。二姨刚满17岁，就自己到部队去找姨夫结婚，后来随军住在开封，汉口。1965年姨夫转业支援山区建设，来到了湖北省兴山县，当时是非常贫困的小山沟沟。二姨抱着孩子从东头走到西头，没多远就是菜地，二姨坐在一条小河边哭。她看到河水清凌凌地流淌，便止住了眼泪，这河水可真清啊！二姨说，是这条小河留住了她。从此，便在兴山扎了根，度过了最困难的特殊时期，顽强地挑起家庭的重担，不让姨夫为家事操心。

　　孩子们长大了，成家立业了，过上了幸福的生活，二姨依然保持独立自主的生活习惯，尽量不给儿女添麻烦。姨夫去世以后，二姨还坚持自己独立生活，和老儿子住上下楼，互相都有照应。二姨对我说：“我不用洗衣机，自己用手洗被单和衣物。”“我不用空调，自己用扇子驱暑热。”节假日给孩子们做好吃的，等着他们回来聚聚。二姨还坚持东北老家的习惯，大年三十包饺子。通过这些事情，让我看到了一个不一般的二姨，她那种自强、自立的性格，造就了她健康的体魄，创造了属于自己的生活，是人生赢家，是后代的楷模。二姨的言传身教养育了孝顺、聪慧的儿孙。表妹、表弟，人人的工作都像样，人人的性情都非常正直、笃诚；孙辈各个优秀、上进。

　　昔日的小山沟兴山县为了三峡建设整体搬迁到古夫镇，如今是有名气的旅游城市，而且通了高铁，从北京乘高铁只需6个小时就到了兴山县。那条留住二姨的香溪河水依然清澈见底，河上的最美水上公路蜿蜒绕城而过，山青水秀，人文祥和。这里盛产茶叶、柑橘和枇杷果，空气清新，适于人居的小城，十分幽静。二姨的身体如此之好，不只是自身素质好，和这里的环境有直接关系，我从心底为二姨祝福。

　　亲人相聚，总有一别。我们就要离开兴山了，二姨说：“你们走我不留，出来一次不容易，多到各地玩玩。”早晨，二姨来到宾馆与我们一起吃早餐。我远远看到二姨端坐在椅子上，望着窗外，我轻轻地拍了一下二姨的肩膀，老人家回过头来，马上站起来，笑着对我说：“我给你们准备了点东西，这是三包口罩，在兴山你们可以不戴口罩，到了西安、郑州等大城市和飞机上，人多密集，必须戴口罩啊！”我接过那个小包，里面还有6包面巾纸。二姨想得太周到了，我的心头一热，眼睛有点儿湿润，这就是爱啊！是长辈对晚辈的爱啊！没有了母亲，姨妈就是妈啊！

　　就要分别了，我和二姨在宾馆门前合影。表妹夫对二姨说：“老人家，您先回家吧，我们开车送他们到高速路口。”二姨什么也没说，转身离开了我们。我望着二姨的背景，眼泪在眼里打转转，我知道，二姨怕我们分别时控制不了感情，毅然决然地离开。可是当我们的车子驶到路上的时候，我看到了二姨在路边向我们招手致意。

　　2024年5月26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