甜蜜的滋味

　　人生本是一趟不断行驶的列车，前方一定有终点，却永不回头。这趟列车曲折跌宕，充满各种各样的苦难，雨至惊雷响，冬至朔雪飞，也荡漾着数不胜数的幸福，春来百花开，秋来硕果丰，让人甜蜜。

　　记忆穿越时间的隧道，飞过千山万水，抵达童年的天空。贪玩的我们最爱周末，最爱寒暑假，不用上课，没有沉重的作业，无须面对号称“黑脸包公”的严厉老师，心情像放飞的小鸟，脱离了牢笼的束缚，自由自在。

　　初夏的早晨，薄雾弥漫，小鸟啼唱，睡在温暖的被窝里，眼睛兀自闭着，光滑的额角爬上的全是笑意。太阳爬上山头，露出红红的脸庞，透过玻璃窗照进来，意识已半梦半醒。不过还早，且再躺会，翻一个身，蜷曲双脚，摆出最舒适的状态，真甜！

　　“文，太阳晒屁股了，赶紧起床，饭都熟了，有你喜欢的豆角米。”亲切的声音响起，那是爸妈设置的准时“闹钟”，不迟不早，一切刚刚好。他们站在楼梯口，声音越过楼板，穿过房门，窜入我的耳朵。

　　鲤鱼打挺般，掀开被子，爬起床，套上裤子，边走边穿上衣，任凭扭曲的被子在无声的呐喊，似乎在说：“你也叠一下吧。”我才不管，有什么关系，反正晚上睡觉，再钻进去就好，脚一蹬，手一抻，更自然，更舒适。

　　下楼梯时，我们“咚咚咚”，速度很快。乡间房子，土墙夯筑，木头搭建，楼梯多为圆木与平板削镶而成，虽然窄，虽然陡，但走习惯了，闭着眼都能屈膝抬脚，从没听说任何安全的事故。

　　下了楼，直奔厨房。其实所谓厨房，在我们土话中称之为“锅背”，与“堂前”相对，巨大的空间里堆满干燥的柴火，砌了一个锅灶，至少三口锅，一口蒸饭，一口烧水，一口煮猪食，每日升火，从不停晚。地上的泥土日踏月踩，房梁上的木头烟熏火燎，都染成了深深的黑色，却一点儿也不觉得脏，反充斥着无垠的遐想。鼻间敏感地闻到喷薄的香味：米饭周围蒸着玉米，炭火烤熟的辣椒，黄瓜里加了香葱……都能被我们准确地闻出，比狗的鼻子还要灵敏。

　　后门敞开着，阳光不经邀请、毫不客气地闯了进来，铺在地上，像金黄的毯子，提升了乡间的唯美价值。鸡欢唱着，跑来跑去，啄啄这，啄啄那，声音虽然略显聒噪，却是那么熟悉，是童年中最不可或缺的乐曲。它的屁股里承载着我们的营养，承载着家里的针头线尾，甚至承载着我们“高昂”的学费……哪怕你看它到处屙屎，忍不住踹它一脚，也不是使出全身力气真踹，看它惊慌失措扑腾着翅膀，赶紧抓来一把稻谷安慰。看到稻谷，它又咯咯直叫，停下脚步啄起稻谷，似乎忘记了刚才的一脚之仇。

　　等不及刷牙洗脸，掀开锅盖，蒸腾的热气弥漫开来。天朦朦亮时，爸妈就已起床，忙活了一个早上，挑满了水，喂好了鸡，煮好了饭，烧好了菜，就等我们开吃。

　　从架子上拿过一个碗，盛了满满一碗白米饭。一粒粒晶莹剔透，纯洁如玉，又似小小的白色珍珠，粘连在一起，特别诱人。抽一双筷子，各色菜夹上许多堆在上面，如同一个小山包。农家小炒，蔬菜品种繁多：青色的辣椒，长长的豆角，紫红的茄子……每样都让我们的味蕾迷恋，扎根童年的饮食记忆。

　　端着碗，要么坐在锅灶前的板凳上，时值夏日，但山间的清晨还略显清凉，灶前的柴火“噼噼啪啪”，既煮熟了饭菜，也煮出了我们童年的温暖；要么走进隔壁邻居家，看到中意的菜也夹着几筷塞到嘴里，其实都是差不多的品种，但总感觉别人家就是好吃一些，邻居从不介意，农民永远是那么纯朴，不吝啬于分享；要么坐在门前的石槛上，两只脚弯曲叉开，斜放着，似霸气的王子，欣赏着治下臣民的生活。乡间的“臣民“不胜枚数：敏捷的蚱蜢在草间蹦蹦跳跳，狭长的石斑鱼在水里畅通无阻，活泼的麻雀“叽叽喳喳”耐不住性子在枝头打闹……

　　爸爸铲出通红的炭火，搁进铁皮桶里，用力压实盖子，阻隔空气的流通，使炭火无需冷水的浸渍，却能自然熄灭，只有这样，才能保持最好的复燃性，这冬天的“火粮”是一家人围炉夜话用搪瓷盆煮火锅的必备物资；妈妈舀了满满一桶猪食，提到猪栏前，用棍子驱赶早已饿得“嗷嗷直叫”将头探出猪栏的双猪。父母勤劳惯了，每年都要养成两头猪。这猪是我们一年的辛苦，也是一年美好的期望，打猪草，烧猪食，日复一日，艰辛而繁琐；杀年猪，吃猪肉，饕餮盛宴，美味而甜蜜。

　　“哗”的一声，滚烫的猪食倒入槽中，两头猪你撞我挤，哼哼哈哈，尽管烫嘴，还是忍不住将头埋进猪槽，一次次叼出食物，直到稍冷后再大口吞食。

　　吃过早饭，爸妈换上解放鞋，系好镰刀，扛上锄头，走向田间。他们是忙碌的主，从不闲着，不管是晴天，还是雨水；不管是冬天，还是夏日，都一无例外地出门而去，留下佝偻而匆匆的背影。

　　我们小孩子，顶着调皮，抱着对山果的欲望，揣着对鱼虾的喜爱，三五成群，上山下水，享受童年的快乐，感受甜蜜的滋味。

　　阳光穿过林间，投射出斑驳的光影，我们腰上系着背兜，手里拿着木棍，踏上通往山顶的小径。山路崎岖不平，弯弯折折，没有人感到疲惫，反倒一路上欢声笑语，追逐不断。农村的孩子，习惯了山路，如履平地，再何况，林间还有杨梅。

　　轻车熟路，多年采摘，早已知道哪里有杨梅，哪里的杨梅好吃，哪里的杨梅成熟早。终于，气喘吁吁，我们到达目的地，一棵高大的杨梅树，树上挂满熟透的杨梅。早已迫不及待，我们像猴子一样，敏捷地爬上树。杨梅树虽然粗壮，但枝丫多，一踩一攀，一吊一勾，就“嗖嗖”上去，不感到任何艰难。

　　采摘杨梅时，我们小心翼翼，虽然调皮，但每一个人还是知道危险的。双脚站稳枝杈，左手紧握树枝，倾斜身子，伸长右手，一颗一颗地采摘，先饱餐一顿。新鲜的杨梅黑红多汁，酸中带甜，一口下去，满嘴生津，舌头助推，牙齿侧咬，果肉入喉，果核出口，别提多美味。吃饱后，嘴巴酸酸的，牙齿都有些松动，才心满意足，摘下来放进背兜，带回家犒劳爸妈。

　　采累了，坐在枝丫间休息，眺望远方，白云悠悠，绿树葱郁，微风轻拂，阳光洒在我们的身上，仿佛与大自然融为一体。这种甜蜜，甚为杨梅。

　　小溪清澈，水质清冽，终年不断。那么浅的水，浅处没脚踝，深处刚及腰，虽然我们不会游泳，但危险从没发生。捕鱼逮虾，是童年甜蜜的另一个源头。卷起裤腿，脱掉鞋袜，光脚踩在溪水，挑选大的石块，一块块搬来，筑起石坝，留一小口，放入畚箕，一人上方赶，一人下方守，待惊慌失措的鱼儿钻入，猛的提出水面，里面总有一两条活蹦乱跳的鱼儿。

　　捞虾更简单，找一处水草茂盛处，畚箕放下，对准水草，“啪啪”一顿乱踩，虾儿总能收获很多，还有滑滑的泥鳅。回家后，洗干净，用米粉蒸起来，特别好吃。

　　打起水漂同样很有意思。宁静的午后，我们沿着溪旁，寻找石头，扁而平，圆而滑，捡上三五块，开始大比拼。躬下腰，中指与拇指紧扣石块，食指紧贴边缘，手腕用力，石块划出一道美丽的弧线，在水面上快速跳跃，激起一圈圈涟漪，四溅的水花就是最好的伴奏。我们眼睛瞪得大大的，一一数着，生怕漏过一个。天长日久，大家都是打水漂的高手，从不少于七、八下。当然，输赢在其次，快乐在脸上开花，甜蜜种在心间，才是最重要的。

　　很快，傍晚悄悄来到，爸妈回家。他们干了一天农活，劳累不堪，还是那样爱意满满，手里总有一些山果，或是红如小灯笼的野树萢，或是厚实好吃的变异山茶树片，或是像小小包子的变异山茶树果……我们缠着，坐在他们膝盖上，一个又一个塞进嘴里。彼时，晚霞映红天，夕阳的光洒满大地，斑鸠鸟的叫声“咕咕咕”，节奏分明，悦耳动听，大概也羡慕我们的幸福吧！

　　尽管白驹过隙，时光如水一去不复返，爸妈已拄着拐杖白雪满头，坐在村口遥忆当年，我们依然常常在宁静的夜晚，闭着眼睛回想曾经的种种，甜蜜如蔗糖灌进苦难的日子，支撑着坚强不屈的我们步步向前，迎接百花盛开，迎接美满的生活，迎接伟大的祖国蒸蒸日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