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学生活

那头小黑驴

作者:平凡路上平凡人   发表于:
浏览:42次    字数:2244  原创
级别: 文学秀才   总稿:41334篇,  月稿:0
  父亲不善言辞,脸上的笑容更是难得一见。

  记忆中的父亲总是天不亮就起床,嘴里叼一根自卷的叶子烟,随着吸烟的频率缓急,一明一暗走出了院门。父亲出门时肩挎空箩筐,手里或拿镰刀或拿粪叉,赶在母亲饭熟之前,父亲也回来了,这时候再去看,箩筐里肯定是变得满满当当:或猪草野菜,或骡马牛羊粪,或树枝树叶柴禾。把拾捡回的这些东西归弄好后,便端起母亲给他盛好的一大碗玉米面稀饭,就两根老咸菜,呼噜呼噜喝进肚子里,肩扛锄头手握铁锹下地干活了。

  大概到了七九年前后,村子里开始实行土地承包责任制,每家每户按人头和劳力分到了几亩水地和几亩旱地。有了属于自己的土地后,父亲每日里施肥浇水,锄搂播耙,干劲十足。也是应了那句俗语,汗不会白流,辛苦不会白下。到了收获的季节里,父亲田里的庄稼,不论高粱玉米,还是谷子糜子,足足比别的人家多收了两三成。秋后粜了玉米卖了谷,花花绿绿的钞票比往年多了不少。晚上睡在土炕上,听着父亲母亲在低声谈道着什么,好像在计划着一件大事。

  正是恢复高考的年代,我当时忙于中考,也不把父母亲的事放在心里。只是几天以后父亲出门了,母亲说有事进山去了。母亲嘴里的山其实也就是离我们村子十几里外的山沟沟村子,那里因为崖高坡多,适合骡马驴牛养殖,人们买牲口都要到那里。

  几天后,临近熄灯睡觉的时候,伴着大门开动,听到清脆的铃铛声,随后就是父亲的几声咳嗽。满脸笑容的父亲买回的是一头除了额头上有一点白色点缀,其他地方油黑发亮的小毛驴。看着我们全家人迎接它,许是有点受惊,高仰着脖子嗷嗷嗷地几声。夜晚的天空星星点点,驴叫声显得格外清亮。

  小黑驴成了父亲的宝贝,添草加料,清扫驴圈,坡上遛弯,河里饮水,每日里照顾的无微不至。等到开春的时候,鞍子套樱缰绳等置办的一应俱全,小平车一架,小黑驴便开始帮着家里拉土拉粪拉种子下地干活了。至于拉犁耕地,父亲说,小黑驴的牙口还没有长齐,那是再过一年以后的事。

  种田人的心里,牲口也算是半个劳力,自然父亲也把小黑驴当做孩子一样看待。那时候村里人烧火做饭用的最多的是秸秆柴禾,但每到冬天天寒地冻的时候,早晚离炕洞的地方也会生一段时间火炉子。说起捏火炉子,方圆多少里都知道父亲是高手。经父亲手捏出的火炉子,外观除了看起来光滑圆润外,最大的亮点是火旺省煤不漏烟,使用起来子自然是得心应手。夏日里最炎热的季节,父亲赶着小驴车去后沟子里的坡崖上拉回许多红土,先用碾子压成土面子,再用筛子筛去里面的杂质和碎石,然后在院子里挖一小坑,把红土放进去,倒入足够的清水,反复翻搅呈细泥团子,接着把泥团子掏出来用手在青石上甩打。父亲说只有这样,和出的红泥才更有烧头。捏火炉子用的是一套大小不一,形状各异的模具。包括炉子中间的大小圈,底部的炭灰盘子,上面三个倒圆锥形锅托子。这些东西做好暴晒在太阳下,三天干透后,用剩余的红土泥,把它们各归各位粘合起来,一个半腿高低小巧玲珑的泥火炉便做好了。从我记事起父亲每年都要做许多这样的泥炉子,往年每到初冬,凌晨四五点父亲就肩挑扁担,一头担着一个泥火炉沿村沿街去卖。记得当时一个炉子能卖一元钱,用这些钱换来日常的油盐酱醋和兄妹们上学的纸墨笔砚,确实解决了大问题。父亲捏的泥火炉总是供不应求,所以自从有了小黑驴,小平车上一次就可以拉五六个泥火炉。每次卖完火炉,父亲总会给小黑驴的草料里添进几把玉米或高粱粒,一边添料一边还说这话,好像在和小黑驴交流着什么,现在想起,这也算是一种对劳动付出的奖赏和认可吧。

  三四岁口的驴子就算是长成了,在父亲的精心护养下,小黑驴已经变得非常强壮了。春日里和邻居家的一头小骡子合辕耕种犁耙,夏季里从河道里拉起房铺院的沙石泥土麦秸,赶着机会还能去县城给附近的人家拉煤拉碳,挣回一趟五元的脚钱。这时候的小黑驴真的成了我们家不可缺或的一员“大将”了。

  我高中念完上大学,一年里除去几个假期便很少回家,所以对小黑驴的“成长”也显得漠不关心。假期的时候,父亲偶尔也会让我牵着驴去沟坡上吃吃草,到河滩上喝点水,但每次因为恋着和同学聚会或别的什么事,都显得不情不愿。父亲看出了我的心事,表情上也不表现什么,但嘴里总是说,孩儿啊,你这些年里上学的学费和生活费几乎每一分每一元里都有这头驴子的功劳啊!说真的,当时的我真没有体会出父亲话里话外的意思,直到父亲离开我许多年以后,才渐渐咀嚼出了其中的含义。

  八五年毕业后我便留在城里上班,临行的那一天,父亲赶着驴车拉着我的行李,还非要我坐在车上。而他自己却手里拿着一杆短鞭走在车的一侧。我已是十八九的小伙子了,看着父亲弯腰驮背走着,心里真不是滋味。几次想把父亲换坐在车上,都遭到严词拒绝。

  到了八九年暮春,正在上班的我突然接到哥哥的电话,说是父亲病危,让我赶快回家。可是等我放下手头的工作急冲冲到了父亲炕头时,想不到我至亲至爱的父亲已经一别永别,永远离开了这个世界。

  父亲的棺木是小黑驴驾着车拉到墓地的。那天的天空晴朗无云,我们兄妹哭的呜呜咽咽,小黑驴好像也懂得了人间的情缘,慢悠悠地走着,等到了墓地,竟然仰起脖子对着天空“嗷嗷嗷”的长嘶了好一阵。

  没有了父亲的小黑驴从此变得一蹶不振,无精打采,每天吃得很少,常常侧躺在圈里眯着眼睛打盹,没等到年底便悄然死去了。

  呜呼!人间万事,总也有许多说不清道不明的地方。想念父亲的时候,总会想起那头小黑驴。真不知道在那边你是否还与父亲相伴在一起,用你那不会说话的身躯安慰着父亲的灵魂!

【审核人:站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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