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谁还穿百十块钱的鞋？我同学都穿五六百多的。”
一个貌似十四五岁的男孩儿，指着货架上标价一百九十九的休闲运动鞋，一脸不屑地对妈妈喊道。
“这鞋还便宜吗？孩子！”这位五十左右的妈妈，面露难色地低声问道。
男孩儿没有说话，转身朝店外走去，母亲无奈地跟上去。像是过于劳累，一双十几块的小方口鞋擦着地板渐渐远去，夸张地表达着地心引力。
看着这位妈妈落寞的背影，我重新审视这双鞋。按当下来说，虽然算不上高档，但也不能算是便宜货了，将近二百元的鞋子，竟然被一个十几岁的孩子瞧不起。从这位妈妈口中得知，他们逛遍了县城，便宜的孩子看不上，太贵的她真舍不得，这也就导致两人无法达成一致，徒劳无功，一无所获。一位连二十块钱的鞋都舍不得买的妈妈，一个看不起二百元鞋的孩子，令人唏嘘不已。首先我感到孩子或许是年龄原因，暂时不懂得感恩，不理解父母的艰辛，虚荣心作祟，一味地去攀比。现在的孩子都是从蜜罐里长起来的，从小衣来伸手饭来张口，不再像七八十年代的我们，一年到头也穿不了几回新鞋子。
整个小学期间，我们几乎所有同学都是穿着母亲做的千层底布鞋。到了五年级，才逐渐穿几元钱的双星球鞋，在当时农村也算是高档货了。说到千层底布鞋，脑海里翻起一件囧事。
九零年左右，大年初一，我早早起来穿上新衣服，满心欢喜地向母亲要刚做好的新鞋子。看着眼前的新鞋子，爱不释手，赶忙去把它穿在脚上。紧！没错！第一感觉就是紧，不是一般紧，是特紧的那种，正疑惑是不是穿错了，仔细一看也没错，就是母亲给我做的那双。后来没得办法，就脱去了棉袜，还是紧，看着眼前这双新鞋子，不穿心有不甘，穿吧，还穿不进去。就只好让母亲拿来铁钳子，硬生生地提了上去。虽然勉强穿在了脚上，但能够清晰地感觉到，五个脚趾头受尽委屈，你挤我我挤你，互不相让。就连平时趾高气扬的大拇脚趾，在黑暗里尽量向脚底板靠拢。就是这样，穿新鞋子的快乐值并没有降低，毕竟一年也算有新鞋穿。
讲到这里，可能读者会认为我母亲连自己孩子穿多大鞋都不知道，不是合格的母亲，这可就冤枉她了。那会儿可不比现在，孩子多大脚去鞋店一试便知，那个时候长辈对孩子的脚没有标准的码段意识。再者说了，这双鞋可不是当时做的。因为家务农活繁重，一双鞋从开始做到做好可能需要很长时间。刚做时比着尺寸，甚至还会大一点，等鞋做好，脚长大了，自然就穿的小了。当时做鞋也没有标准的尺寸，等到农闲，村里的妇女们就得去邻居家借鞋样子。拿回家根据自己孩子脚的大小比着鞋样裁出来作为尺寸备用。随后开始准备鞋底材料“糊袼褙”。
糊袼褙必须得选择天气比较好的时候，因为需要阳光暴晒。提前准备一些破铺衬(方言叫法，就是平时剩下的一些布匹下脚料或是破烂衣服撕成的碎布头)。再用白面或掺杂玉米面，和上一盆浆糊。搬出八仙桌或条桌，用炊帚头在上面抹上一层浆糊，粘上一层旧报纸或粗糙的黄纸，然后再刷上一层浆糊，把碎布头均匀的排在上面，继续刷浆糊拼布头，一般三层即可。置于太阳下暴晒，赶上天气不好，就得放在锅头前或火炕上烘烤。干制之后整张揭下来，拿出之前的鞋样，比着鞋样剪成一样大小，用白布条沿边封起来。下面就开始纳鞋底。
纳鞋底是个细活，同样也是个力气活，手劲得足够大，要不然很难戳透四五层的袼褙。纳鞋底一般用麻绳，家里条件不好的就自己去劈麻皮搓制，也有现成的，一把一把地卖，拿回家搓成绳。用大锥子扎透稍作固定几层袼褙，用麻绳穿过勒紧，勒得越紧，针脚越密，鞋底就越结实。那时候没有什么游乐设施，几个小伙伴爬墙爬树，上房揭瓦，专挑不好走的路，鞋底一旦不结实，很快就会被磨坏。
晚饭后，不管是在大街上胡侃闲聊，还是到邻居家串门子，妇女们手里都不会闲着。一边聊天一边纳着鞋底子，每穿过一针，她们或是啐口吐沫用力拽麻绳，或是把锥子针在头上磨一磨，开始下一针。有的妇女一晚上就能纳好一双，而有的妇女只顾聊天，一晚上就纳了几针。旁边男人抽着烟会对她们喊“嘿，说话别耽误卖膏药呀！”随即引来女人们一顿臭骂。每当这个时候我喜欢一边看她们干活，一边听她们讲一些稀奇古怪的故事，若有人讲到荤段子，我就会被她们轰走。
“大人们说话，小孩儿一边儿去。”我只好心有不甘愤愤地离去。
很多时候纳完鞋底，就又要干活了，直到孩子的鞋实在烂得没法穿，就开始下一个进度辑鞋帮。鞋帮大部分也都是从邻居家要来的鞋样子，那会儿家里如果有闲置的书本，每个书本你翻吧，都会有各种大小的鞋样。如果孩子多，那他家的鞋样也更多。把专门做鞋帮的绒布比着鞋样剪出来，包上边既美观又耐磨。然后缝制上松紧布，这样穿鞋时更容易一点，也不宜掉鞋。上鞋帮和纳鞋底有点儿类似，只是要精细很多。两只鞋必须上的一模一样，不然做出来的鞋不仅难看，穿着也难受。很多针线活不太利索的妇女，上出来的鞋子大多会是歪的，孩子穿着鞋，脚都歪了，鞋帮分担了鞋底的压力，身单力薄，早早地退了休。当时母亲给我做的鞋不是太多，我的鞋子大抵都是姥姥和姨奶做的。她们做出来的鞋结实美观，穿着舒服。也正是做一双鞋的周期太长，农村孩子又喜欢赤脚，导致脚丫子长得快，而鞋子还是之前的尺寸，这也就出现了用钳子提鞋的囧事。
后来农村大集上开始出现一种泡沫鞋底，还有了码段标识，直接省了糊袼褙，纳鞋底的功夫，再后来就连鞋帮子也有了现成的。买回泡沫鞋底和鞋帮，忙完农活，晚上母亲就开始给我们做鞋，速度快了不少，一个晚上就能上完，从此也没再穿过小鞋。再后来大集上逐渐出现了成品鞋，双星篮球鞋，几块钱一双，在当时也算是奢侈品。缠着母亲给买一双，穿上之后，感觉自己就是学校里最靓的仔。但这鞋也有弊端，不知啥原因容易臭脚，晚上放了夜校，跑了一天的脚像是泡过一般，泛着吓人的苍白。即使父亲和母亲睡着了，也会知道我回来了，因为那个味道即使你睡得再香，也能把你熏醒。天气稍微一热，我就不再穿它了，再次央求母亲去集市上买一双凉鞋。当时凉鞋也不贵，也就几块钱，一双凉鞋就能穿一夏天，倒不是凉鞋有多结实，因为整个暑假我基本都是光脚，只有学校出成绩和看校时才会穿。但这种一次成型的凉鞋也有它的缺陷，鞋底，鞋帮，容易断裂。鞋帮断了还好，父亲拿着铁棍在锅底烧红了，放到断裂处，一阵浓烟滚滚，胶香四溢之后，断裂面融合在一起，嚯！没想到我父亲还是一名优秀的修鞋匠。但要是鞋底断了，那可就是不治之症，有时候前头断得不彻底，像大鲶鱼的巨型嘴巴，呱哒！呱哒个不停。要是彻底断了还好，半个前脚掌代替了鞋底，五个脚趾彻底放飞自我，除了上台领奖时有点儿难为情，其他也没什么。
后来上了初中，随着年龄增长，爱美之心愈来愈浓。渐渐地千层底和泡沫底，双星球鞋，塑胶凉鞋，退出了我的选择范围。开始穿一些几十元的休闲鞋，厚厚的鞋底，咔咔响，请假买鞋回校，整个教室都能听到我的脚步响，好有一种班师回朝的得意感。长大后鞋也是越穿越好，但大抵也都是一些比较平民的鞋子。对于一些炒作极其火爆的鞋我不怎么感兴趣，更多原因也是囊中羞涩吧。其实静下来想一想也没有什么必要，鞋子是用来穿的不是用来炒的，更不是为了虚荣用来炫富的。
当下教育部门为了防止孩子们之间攀比炫富，从小学到初高中之后在校期间全部统一校服着装。上有政策，下有对策，既然衣服不能攀比，那就比鞋。我身边很多朋友给孩子买鞋都是五六百，甚至上千，有时候看着他们得意地告诉我，孩子穿了一双几百元的鞋，其实我内心是有点儿反感的。穿着这么贵的鞋是跑得快还是更容易背过英语单词。这种情况也造成了孩子心理的不平衡，攀比心加重。就如文章开头，一个农村家的孩子看不上一双二百元的鞋，这是何其的讽刺？而他妈妈只穿十四五元的方口鞋，重要场合也不过是买一双五六十元的鞋。孩子或许还小，还不知道生活艰难，还不知道妈妈挣这一双鞋需要做三天小工，爸爸需要在烈日之下烘烤两天。孩子不在家，这二百元可能就是夫妻二人一个月的生活费。孩子将来长大了可能会理解，只是现在说出的话有点让人心痛，让父母难堪，让自己显得无知愚蠢。
侄女学校有一位男同学，穿着朴素，学习成绩相当优异。当班里同学笑话他穿的鞋是超市里的特价货。他只是淡淡地回怼了一句。
“花父母的钱，不值得炫耀，靠自己挣钱买，才算本事。”
大学生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