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云从山的那边汹涌而出,如野马滚动奔跑,暴雷遁藏在云幕深处伺机而出,群鸟在天灾浩劫来临前仓惶逃窜。由沙石铺成的街道烟尘四起,两边店铺的招牌在铁灰的天空下剧烈地颤抖着。天地变得暧昧不明,平添了一种奇异的魅意。
很快,一场诡异的大雨席卷了大地,天色一片苍灰茫然。雨点不近人情地抽打墙头、屋檐、树玻璃窗、树叶,噼里啪啦不绝于耳。没带伞的人们四处奔跑,试图寻找避雨的地方。哎,运气真不好,就只请了40分钟的假到街上看医生,没成想会遇到这阵仗!距离学校还有好一段距离,我撑着伞,加快回校的步伐。
可能是害怕迟到吧,一个身着白衬衣的男孩顶着书包往学校方向跑。没多久,他的书包开始滴水,湿发一绺一绺地贴在额头上。嘿,好狼狈的人!我微微一笑望向他,那人正好也看着我,怔了一下,他一闪身钻进我的伞。天!他一定误解了我的表情,以为我默许接收他这样的“难民”!我大吃一惊,却又不好意思请他立刻离开。风吹过来,我不自觉地把伞移向他。
狂风裹挟着雨任意肆虐,驱散了往日的喧哗、嘈杂和沉闷,原本狭窄的街,骤时变得宽广漫长。俩人走在滂沱的雨中,一语不发。他只顾低着头移动双脚,白色的布鞋踩到积水,溅起白白的一片。我的衣裤湿了一大片。我开始后悔,开始生自己的气,伞本来就不大,为什么要为一个不认识的“哑巴”撑伞?要是同学看见了,误会了,怎么办?
终于到了校门口,他跑到伞外,回头笑着道了谢,然后顺着走廊向教室匆匆走去。我正眼望他,好一个白衣胜雪的少年!密黑的睫毛下有着幽幽的眼睛,眼里似乎带着点愁绪,微微扬起眉毛笑的样子挺好看。
青春里的小插曲就这样自顾自地翻过去了,之后依旧是淡而飘忽的日子,两人再无交集。
九十年代,在岭南的偏远农村,几乎家家户户都种有甘蔗。在我们那,少则十几吨,多则近百吨。冬季收甘蔗是头等大事,一家老小齐上阵,全部充作劳力。
那个周日,因为帮家里收甘蔗,我耽误了上学的时间。我的粮票快没了,需要从家里带六十斤的谷子到学校。可是阿爸实在没时间,我只好自己骑自行车驮去。离学校还有一公里多的时候,车爆胎了,无奈,改步行。几个小青年骑车经过,到了前方,但很快又折返,拦住我。“哟,美女!”“谷子很重吧?”“累了吧?来,哥哥背你走。”他们七嘴八舌。天已经暗了下来,行人稀少。想起前阵子有女中学生被拖到甘蔗地里轮奸,我心底发怵......
“小梅,怎么了?”一个不熟悉的声音从后面传来。待他再近些时,我认出了他。我迅速领会到他的用意,他临时拟的那个名字“小梅”,只是想证明我们彼此认识。他对那几个人说:“这是我堂妹,麻烦借过,谢谢。”他转而对我说:“我路过你家,阿婶说你已经走了,没想到在这碰到你。你骑我的车罢,我来驮谷子。”我笑着,装作很熟稔的样子跟他边走边聊。那几个小混混,将信将疑,看了一会之后,慢慢散去。
我们就这样一路相伴到学校。他帮我将谷子过称后便转身离去,我道了谢,再也想不到别的话来说。不得不承认,我自己也是个嘴笨之人。
后来,在学校里又遇到过几次,他总还是一身白衣。彼此微笑、点头示意就算打过招呼。有同学问起,我只说是一个朋友。其实,他姓啥名甚,我一概不知。
再后来,我离开家乡,念高中、念大学、工作。这么多年,被人爱过,也爱过他人,也曾渴盼遇到一位能温暖心灵深处的男子,执子之手,与之偕老,但最后总不了了之,渐感麻木。也许这辈子就这么继续单着罢!
今日的长沙,又是一个雨霭漫飞的天。往事像是一帧配着粗原木框的照片,微微泛黄,在愁绪里展开来。我仿佛看见了那个白衣胜雪的少年,十四五岁的模样,眉眼清秀,双眸带着淡淡的愁绪,在迷蒙的雨天中行走......
2021年11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