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不，我不想死啊!不要过来。”他无力地蜷缩在阴暗的墙角，看着提着镰刀的死神一步步逼进，身后的勾魂锁长长地拖在地上，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铿锵”声。随着距离越来越近，死神开始狞笑起来，他猛地举起镰刀，朝他头上劈过去……
他猛地惊醒了，擦了擦头上的冷汗，看着周围的病床病友，听着“滴，滴”响个不停的医疗器械，这才明白一切都是个梦。这时，医生进来带一个病友去做穿刺;听着手术室里病友惨绝人寰的哀号，他的双眼变得暗淡无光……
他叫李昂，父亲李大强是B县首屈一指的民营企业家，家产已逾八位数。李大强很爱儿子，但是他太在乎儿子的学习成绩，李昂就读的是本县最好的中学，这所中学云集了本县所有的学霸。每次考试公布分数后，李昂都自惭形秽。不料前不久，李昂突然感到肾部不适，还伴随着头晕，呕吐。关心孩子的爸爸妈妈带着儿子到医院检查一看，确认李昂已经患了尿毒症。这一刻李大强才明白，挣多少钱，考多少分都没用，最重要的是孩子的健康。李大强到处打听朋友，才知道隔壁县城有一家有着百年历史，鼎鼎大名的老牌医院。第二天他便和妻子带着儿子来到医院，李大强对医生说:“不管花多少钱，也要治好我儿子的病，移植我的肾都行!”医生说:“我们会尽力，就怕有时不是钱的事。”
李昂住院的第一天，万念俱灰，对于一个15岁的男孩子来说，患尿毒症这种病极其残酷，特别是在市立医院，李昂偶然听见医生对他的父亲说，他的病比较特殊，即使换了肾也可能无法痊愈。他坐在病床上，双眼无神地望着天花板，他看着天花板上吊灯暗淡的光，心想:“得了这病，或许我的前途就得跟这吊灯的光一样了……”这时，病床旁边的一个女病友走了过来，主动上前搭讪:“你得了什么病?”
“我叫李昂，半个月前得了尿毒症，特殊型的。你呢?”李昂问道。
病友回答:“白血病，我叫白茹。你不是本地人吧?”
“我不是，我家在这隔壁的县城，听说这里医院好就过来了。”
白茹说道:“这病房里就我一个本地人。其他都是外地来的。我来介绍，左边这位叫高进，骨癌。你右边的是周涛，先天性心脏病。你前面的是欧阳婧，食道癌。他们跟我们是同一个年龄。”李昂一一和病友打过招呼。这时一个护士推着餐车进来送盒饭，几个孩子和家长围坐在一起吃了一餐。饭后，他问白茹:“白血病是怎么回事?”
“说白了就是血癌。”白茹的口气像是在谈天气。看着李昂一脸惊愕的样子，她才耸耸肩笑了笑:“一开始知道自己得了病，很怕，后来习惯了，也就不怕了，这个病房里的都是身患不治之症的孩子。”李昂看着白茹，又看看旁边跟父母笑成一团的病友们，很佩服他们的乐观精神。他又问:“这间病房的环境不怎么样嘛，连卫生间都没有!”隔壁床的高进回答:“可不是，卫生间还在一楼，而且还是男女合用，一次上一个人。垃圾箱就摆在门口，环境贼差，关上门都不顶用，什么味儿都闻得到。但那些值班医生倒是非常厉害，每天中午都在卫生间门口吃饭，也没见他们得什么病。但是新楼的环境好，我们这儿是老楼。”李昂觉得高进的话很有意思。这时，李昂的妈妈从外面买水果回来了，坐在椅子上的一个男子连忙起身：“大姐，刚刚护士送来了几份盒饭，你还没吃吧，赶快趁热吃。”李昂的妈妈放下水果“好，真是谢谢你了!”
“我是白茹的爸爸，你叫我老白就行。”李昂的妈妈一边答应着一边抬头去看白茹的爸爸，吓得差点没把饭喷出来——白茹的爸爸顶着两只浓重的黑眼圈，眼窝深深地凹陷下去，暗淡无光。胡子已经爬到了脸上，变得非常浓密，一看就知道是个把月没剃了。干裂的嘴唇没有一点血色，头顶的毛早就脱光了。她惊讶地问:“老白，你怎么搞成这个样子?”
“嗨，还不是因为操心孩子!你再看看旁边的这些家长，有哪一个不是像我这样的?他们都已经陪了十天半个月了，尤其是欧阳倩的妈妈。”他指了指李昂对面病床旁边椅子上坐着的那个女人，“她因为担心女儿的病情，已经三天三夜没合眼了。”李昂的妈妈得知这个病房里的孩子大多患的都是不治之症，她的眼眶湿了。李昂的妈妈说:“我叫王岚，是李昂的妈妈。还请大家多多关照。”病房里的十几个人开始吃水果，大家一边吃一边聊，话题自然是围绕新来的李昂。高进的妈妈对王岚说:“你得有精神准备，睡椅子可是一种功夫，几天下来骨头像散了架一样。”王岚回答:“没有扛不住的家长，只要是为了孩子，哪个家长不是超常发挥?”吃完水果，欧阳倩的妈妈实在太累了，她躺在女儿的病床上补觉。经过病房的女护士看到了，她气愤地走上前：“喂，这位大姐，你怎么能躺在病人的床上呢?快下来!”一旁打扑克的欧阳倩听见了，连忙跑过来说:“我妈妈已经有三天三夜没睡觉了，就让她休息一会儿吧!”护士一口否绝:“就算我不阻止，其他护士看到了也会阻止，这是医院的制度。”欧阳倩的妈妈只好下床。
当天下午，白茹被医生带去做胸刺，她被推进治疗室，一根粗大的针刺进白茹的胸膛。从胸腔抽取她的血液，以确定她的病情，白茹发出惨绝人寰的喊叫。几个人坐在病房里默不作声地听着这令人毛骨悚然的喊叫声，老白瘫坐在椅子上泪流满面。就在这时，高进突然倒在床上不停地打滚，嘴里不住地喊疼。父亲连忙按动了呼叫铃，护士过来给高进打了杜冷丁止痛，护士还说:“骨癌特疼，这只是开始，以后会愈发严重。”几个孩子看着高进疼得在床上直打滚，听着白茹在手术室里的喊叫声，忍受着视觉与听觉的强烈冲击，每个人的眼里都流露出唇亡齿寒的凄惨目光。
赵医生负责三科室，他是一位很有同情心的医生。他清楚自己负责的这些孩子很可能不久于人世，即使病情好转，病魔也会终身纠缠他们，再加上天文数字的医疗费用，赵医生很同情患者和他们的家长。每天上午医生查房治疗，下午孩子们就会去花园玩。
这天下午，几个孩子又一次来到医院的后花园玩，他们四处奔跑在花丛中嬉戏，兴奋的笑声和尖叫声引来了园丁。园丁是一个五十多岁的男人，他制止他们擅自在花园里乱跑，他怒不可遏地大声骂道:“你们找死啊!”一听到这句话，几个孩子开心的目光顿时暗淡了下来，他们一言不发地离开花园。李昂长叹了一口气:“不知道咱们谁先死。”
“肯定我先死，我家的钱都不够支付医疗费。”白茹低下头，说，“到现在都没找到合适的骨髓，家里已经花了8万，妈妈找了三份兼职都累垮了。找亲戚朋友借遍了，也没有凑齐20万。主要是就算钱借到了还治不好，那爸妈可就倒霉了……”
周涛长叹了一口气，说:“我会死在你们前面，我的心脏三尖瓣出了问题。”几个孩子一边叹气一边谈生死，心情无比沉重。周涛说:“我就是一想到我死了，我爸妈准特伤心，我就可怜他们……”
“原来我没觉得父母对我有多好，从我得病后，我才觉出他们对我是真好，我要是死了，他们……我不敢想……”顿时一片沉默。
二
在经过花园旁的楼房底部一个黑色的窗口时，高进嚷了一声:“喂，你们快看，那是什么地方?”几个孩子凑过去一看，李昂说道:“应该是地下室吧，谁敢跟我下去看看?”大家都同意。这间地下室被医院基建科用来堆放长期不用的建筑工具。平时无人进入。
“咔嚓”一声，一只脚从窗户口迈了进来，轻轻踏在地上，这时李昂领着几个个病友一起踏进地下室。地下室里光线昏暗，东西被放得杂乱无章，墙角堆放的纸箱子里也没有吱吱乱叫的大老鼠。高进说:“也不太恐怖啊。”这时，李昂突然打了个激灵“什么声音?”白茹拍了李昂一下，说:“你别制造紧张气氛。”李昂说:“真的有声音!咱们都别出声。”大家屏住呼吸，一阵窸窣声从墙角处传来，白茹抓紧李昂的肩膀。李昂抄起一根棍子，冲着墙角喊:“什么东西?快出来!”从墙角传出一个微弱的声音:“救救我……”大家吓了一跳，他们没有想到地下室里藏着人。欧阳倩小声说:“是逃犯吧?”周涛下意识躲到李昂身后：“没准他有枪!”李昂将同伴都推到自己的身后，他冲着墙角说:“你是谁?你有枪我们也不怕!告诉你，我们都是得了绝症的人，反正也活不成了，你杀我们等于帮我们安乐死。”那声音微弱地说了一句:“我不是人，你们不用怕。”
“胡说八道，你骗谁呢!不是人怎么会说话?这又不是童话!”
“我没骗你们，我真的不是人，我是一只猫，我叫米克。”周涛用力拧了一下自己的胳膊，对李昂说:“这不是真的吧?童话里的情节让咱们给碰到了?”李昂吞了吞口水，说:“口说无凭，你走出来让我们看看。”墙角处的那个声音怯生生地说:“我可以出来，你们能保证不伤害我吗?”
“你放心，我们都有绝症了，同情心特别强。”周涛拍着胸脯保证。墙角处的箱子一阵震动，一根毛茸茸的东西从里面探了出来，紧接着，一只穿着衬衫的猫从箱子里钻了出来。它怯生生地望着几个孩子：“我没有说谎吧!”几个孩子的眼珠子都要蹦出来了。
“我的天呐，猫妖!”高进猛地跳了起来，用力捏了一下自己的大腿，哎哟，好疼!是真的!白茹十分惊讶:“猫还穿衣服?”李昂扭过头对白茹说:“《格林童话》里的人物也穿衣服。”白茹拧李昂的胳膊，尽管他们都是看《格林童话》和《安徒生童话》长大的，可当他们在现实生活中看到活生生的穿衣服说话的猫时，还是惊愕不已。李昂问猫:“看你的身体好像不太好，是不是也得了尿毒症?”米克说:“我是饿的，现在找食物越来越难了，我已经好几天没有吃东西了。”欧阳倩感到很奇怪:“你干嘛不吃老鼠?”米克说:“身强力壮的老鼠不容易被抓住，能抓住的大都是吃完鼠药快死的。我吃过四次吃了老鼠药的老鼠。”周涛问:“你没有二次中毒死了?”米克回答:“我已经死过四次了，再也不敢吃老鼠了!”几个孩子一脸震惊，周涛说:“你死了四次，为什么还活着?骗谁呢!”猫跑到他跟前说:“你们难道没有听说过猫有九条命吗?”几个孩子看着这只猫，像看《天方夜谭》。李昂见它瘦得皮包骨头，于是说:“你这么多天没吃东西，一定很饿吧?我们出去给你带点东西吃!”米克担心地问:“你们不会叫人来把我抓走吧?”
“放心，我们不会抓你，我们心肠都特别好。”李昂走出地下室，回到病房，他从架子上拿了一瓶鱼罐头和两个面包。坐在椅子上打盹的妈妈见状，问道:“饿了?”
“是的，我们拿出去吃。”李昂含含糊糊地应付了妈妈，就快步跑出了病房。
李昂回到地下室，将面包和鱼罐头递给米克。周涛帮助米克打开罐头，米克狼吞虎咽地吃，大家在一边看着感觉很享受。米克吃完了，一双大眼睛感动地望着几个孩子：“你们是我见过心地最好的孩子，还记得前些天我刚来到这的时候，两个穿着病服的孩子发现我，他们把我逼到一个阴暗的墙角，拿砖头差点没拍死我。”高进感到很疑惑:“你既然有九条命，没了四条，还有五条，你怕什么呀?”米克叹了口气:“你是不知道我们猫的天敌有多少，我们不能跟你们人比，虽然命多，但是危险大，说死就死。再说了，越不容易活，越想活。”米克顿了顿，看见几个孩子都一声不吭地站在那里，知道自己说错了话，连忙挠挠脑袋:“不好意思，忘了你们患有绝症……”李昂抬起了头，打着哈哈说:“没关系，以后每天我们都会来给你送吃的，顺便跟你聊聊天。”这时，医院的大钟响了，午休时间到了。几个孩子冲米克招手，一个一个地走出地下室，高进走在最后，临走前，他对米克喊了一声:“喂，我们一定说到做到，会来看你的!只要……我们还活着……”
第二天，几个孩子又一起来到地下室看米克。米克狼吞虎咽地吃完午餐后，发现少了一个人，他急急忙忙地问道:“少了谁，他怎么没来?出什么事了吗?”李昂叹了口气:“高进没有来，他的骨癌扩散了，很疼，还在做手术。”听到这里，米克默默地放下手中的罐头，眼眶湿润了。半晌，他抬起头，郑重其事地对几个孩子说:“我想帮助你们!”李昂无奈地摇摇头:“你一只猫能帮我们什么呢?咱们还是好好聊聊天吧!”米克咳嗽了一声，站了起来:“咳咳，我可是有特殊技能的，我能帮你们换命!”四个孩子面面相觑:“换命，什么意思?”米克装叉似的蹦到箱子上，目空一切地望着他们，一本正经地说:“你们各自从自己有血缘关系的亲属中选择一个人，我能把他们的命和这位亲属的命交换。你们的病很快就好了。”欧阳倩也假装一本正经地问:“那位倒霉的亲属就这样替我们去死了?”米克遗憾地说:“只能这样，所以我一般不做这种事。”周涛在一旁听得懵懵的，过了一会儿，他强迫自己做出了一个笑容:“你开玩笑的吧?”米克急了:“我真的没骗你们，我确实有换命的本事，每一千万只猫当中只有一只猫有这种本事，而有这种本事的猫都有九条命，我就是其中之一。”大家不笑了，白茹一脸严肃地问米克:“此话当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