歌是情人,是新生的婴儿,是风梳过的轻云,它曾给了我们很多美好的回忆。这些回忆串连在一起,就成了斑斓的项链,让我们在夜间,也把它垂挂在温热的胸口。
你听,方信姐又在唱:“雨天好阴沉,爹死妈嫁人。妻离又子散,不见谁来疼!”不过,这次多了一位老婆婆的声音,老婆婆骂着方信姐:“烂母狗!烂屁股!你不要唱了好不好啊?团转的人都还在睡,你吵醒他们了!”方信姐不理,只自顾自的唱着。老婆婆开始哭,接着是拉扯的声音,还有脚下沙子飞舞的声音。我翻身起床,把脸压在冰冷的窗柱上,借着微弱的炉火的光,看到了老婆婆吊着方信姐的手臂,正在往屋里拖,但是不管用。婆婆哭的声音越来越瘆人。方信姐每次唱歌,都要生起炉火,再围着它一遍又一遍重复着唱。
婆婆累了,提来板凳坐下陪着自己的女儿。方信姐就把手摊在火苗上,又唱起了她自编的歌。
这支歌,我听了不下一万遍,也为它失眠了不下一百次,这支歌总是在半夜里响起。方信姐有病,是间歇性精神分裂症。
我认识方信姐几个月来,始终只见她一人出入于自己的家门。方信姐矮矮的个子,棕色的头发,棕色的皮肤,棕色的衣服,可牙齿很白,全镇人数他的牙齿最好。方信姐只要一遇到我,就低了眼,不好意思地招呼我说老师好,然后又低了眼,匆匆地走她的路。我怕与方信姐交往,瓜田李下,黄泥巴沾在裤裆里,后来就解释不清。
有一次,我的妻子与方信姐走了好长一段路,说了很多的话,回来以后,邻居都睁着怪眼嘲笑妻子:“嘿嘿!你与疯子婆娘都摆得成白呀?”从此以后,妻子不再与她说话。邻居都不再与她说话了,方信姐就找不到了说话的人。
从妻子口里,我知道了方信姐得病的原因:方信姐生的第一个小孩是女孩,丈夫不满意,一次口角中,丈夫抡起椅子摔过去,击在了方信姐的后脑勺上。方信昏迷了三天,醒来后就开始会唱歌,在不断的歌声里,方信姐生下一个男孩。由于隔三岔五的唱歌,丈夫开始烦,就离了婚。
离婚后的方信姐搬来与我做了邻居。邻居都知道方信姐半夜里会唱歌,是疯子,就想赶她走。于是,方信姐的炉子莫名其妙地熄了火。很多酒醉的男人,就唱着方信姐的那支歌,喊着她的名字,掏出那臭烘烘的东西,抵着方信姐的墙,呼啦啦地撒尿。方信姐开头是去找村委的来调解,邻居当时满口答应不再这样做,但村委的一走,他们就变本加厉,趁她不在,就大开了她家的水龙头,说是让她卖的菜泡烂了,才解恨。方信姐敌不过,开头与他们争吵,后来就是骂。邻居男人受不过骂,呼来婆娘儿女,把她狠狠地擂倒在地。我的七十多岁的母亲见此惨状,忙颤巍巍地跑过去,用全是白发的头挡住暴雨似的拳脚,费劲地把方信姐拖出来。待母亲大口大口地喘气的当儿,方信姐可能是急红了眼,就把我母亲抱摔在地上,再就是几脚。我闻信赶来救起母亲。事隔两三天后,母亲从床上挣扎着起来,想去找方信姐评理。我劝说道:“妈,别去了,方信姐好可怜!”
邻居欺负方信姐的次数越来越多,我又不常在家,我的母亲也怕了,只好隔着冷墙远远地观望。后来,她的丈夫提了一把板斧,在街上嚷着叫欺负方信的人出来。这一闹,才让我们这里清静了好久,方信姐也不再唱。
可是没有多久,方信姐的丈夫找了个小老婆,再没有来看她。方信姐又开始重复哼叽那首歌。也许是歌的一种特殊力量,她的丈夫被一辆大卡车轧得身首分家。方信姐拾起丈夫的一只断腿,任亲戚怎么劝,也不肯将断腿放进棺里。
丈夫死后,方信姐把自己的女儿接来同住。孩子劝不住疯了的妈妈,只无可奈何地守着妈妈哭,次数多了,就赌气到街上,做了童工。方信姐的男孩仍与后娘住在一起,听说后娘没有钱送他入学。男孩就伙同村里的黄毛青年,开始彻夜不归家,后来我又听说,男孩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一直不见踪影。
方信姐白天就是卖菜,这一夜她回来的很晚。方信姐掏出钥匙开门,不想锁孔被人用木棍堵上了,她就坐在门口那冰冷的地上,把手摊着,像烤火的样子,一遍又一遍唱着她的歌谣。
我知道自己又将是一个不眠之夜,不如调好二胡,在这静夜里,为我的邻居方信姐的歌谣,作一次凄凉的伴奏……
在我的二胡声里,方信姐无故的失踪,再也寻不着了。
(编辑:黔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