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入赘的歌者
我是在一个古镇上邂逅入赘的歌者的。小镇不大，走进巷道，右转，第一户人家，门口挤满了人，门太小了。其实它右边的巷子深得很，一看就知道是个富庶的人家，院子足够大，院墙也足够深，这样的人家在一侧开一个这么小的门，可见是个深得传统文化浸染的人户。
果然，挤进小门，就看到了一个硕大的舞台，从门口下几个台阶，是一个约三百平方的四方场地，如果没有房顶，就是一个宽阔的广场。场地前方，有个很大的舞台，不在正中央，也没有靠哪一侧的墙。看起来有点孤岛的样子。上面有零星的几个人在伴奏，一个着女装的中年男人，扎着小辫儿，画着艳妆，正在咿咿呀呀地唱，声音一会儿粗一会儿细，一会儿高一会儿低，好像是一个人扮演男女两个角色，周围的人一会儿哄笑一会儿帮腔，加上他的不同的舞姿和唱腔，引得围观的人爆出阵阵一半欣赏一半戏谑的喝彩声，也有小孩子在旁边模仿的。整个舞厅就成了小镇最热闹的地方。
听说歌者竟是上世纪剧团有名的演员，曾经是青海平弦的领军人物。怎料世事无常，剧团解散了，他拿着可怜的遣散费要回老家南京去，一路上总在问自己：就这样回去了吗?这个剧种就这样让它消失吗?在无数次的心理挣扎后，终于在这一站下了车。好在还没有出省，但是也没有在那里谋生的资本了。囊中羞涩的人，终于拉着二胡，在小镇上谋生了。
这世上，有一种艺术存在，就有欣赏他的人存在，歌者的岳父“蹲点”听了几天歌者的演唱后，终于出手了。当他听到歌者三十多岁了还没成家时，真是乐坏了，因为他的长女也二十七八了尚未婚配。
未来的岳父将歌者请回家，吃过饭后就请他来段平弦，说也奇怪，一向对唱腔不感兴趣的女孩儿，竟然也听出了味道，两个人终于修成了正果。入赘，岳父为他们举办了只有娘家人参加的婚礼。婚后，岳父把整个前院搭了个顶，修成了这个硕大的演艺厅，供女婿在里面续写平弦的华章。生活的烟火给了艺术一个传承下来的舞台。
到小镇来，第一站，你就要去听听这个专业演员的平弦表演，他把这个剧种完整地保留在了这么个名不见经传的古镇上。
二、龙羊峡的小鱼
“小鱼、小鱼，龙羊峡的小鱼——”
我被这吆喝吸引到一个摊位前，一碗碗油炸的小鱼呈现在眼前。
“老板，来一份小鱼吧，龙羊峡的，刚捞上来的。”
我吸了一下鼻子，除了油味儿，闻不出鱼的味道。传身离开了。
走了一个来回，快要上车了，突然就车转身子，回到小摊前，要买一碗小鱼了。因为我想到，今生也许没有机会再来这里，这龙羊峡的小鱼，究竟是什么味道呢?
老板将一碗小鱼倒入锅里，重新回炸一遍，这时候，于油烟中，我闻到了鱼的味道，是那种特殊的，鱼的味道。
“要辣吗，加孜然吗?”
“撒在上面就可以了，不要搅拌。”
回到驻地，我把上面的带着调料的鱼小心地挑到另一个碗里。这种鱼的形状有点特别，像夏天北方长得很成熟的柳叶，细长、中间饱满，外面糊着一层面，揭开这层面，露出了银白色的鱼肚子，背脊部是暗黑色的，跟普通的鱼没什么区别。为什么叫龙羊峡的鱼呢?在龙羊峡捞的，还是有特殊的意味呢?
记得当时小老板炸鱼的时候用的也是现代的煤气罐了，我希望看到的土垒的灶台，即使在古镇这种地方，也很少能见到了。难道真的仅仅只是为了吆喝时找到一个众所周知的地名?
我咬了一口小鱼，慢慢品尝，咦，竟然没有很浓的鱼腥味，还很香，特殊的鱼肉的香味，不是海鱼的鲜淡，也不是河鱼的土腥。回想近些天吃的鱼，品种不少，都有一个共同点，很浓的鱼腥味儿，尽管加了很多的佐料，都压不住那种味道。让我对这地方的鱼充满了敌意。
回来之后，查了许多资料，觉得我吃到的这龙羊峡的小鱼，大概就是柳根鱼，是北方一种野生的小鱼，生长于北方寒冷地区清澈的溪河山涧中，现在已经成稀有物种了。想不到，在龙羊峡热闹的烟火下，还藏着野生的物种。这舌尖上的烟火啊，给了炎黄子孙一个不离不弃的理由。
三、洋芋津津
洋芋津津是用洋芋拌了面做成的，颜色黑暗，吃起来劲道，调上辣椒、蒜末、韭菜花、生抽、醋……味道别提有多美了，听而生津。
可是，你在城市里吃不到它，可能是长得太丑的缘故，进到大饭店、大酒店，菜谱上一律见不到它，大酒店没有，小饭馆总该吃得到吧?结果也令你大失所望，服务员只听说过这道菜(外地的服务员连听都没听说过)，但是他们小饭馆从来不做。你只有到村子里，偏远一点的村子里找。
我第一次吃到这黑乎乎的美味，是在将军沟。村口右前方，远远地就能看到一尊雕像，披坚执锐，目光炯炯，双腿一前一后屹立于山脚下，双臂张开，紧握武器。我问这雕像的原型是谁，村里人各执一词，没有一个统一的说法。
一查资料，原来这将军沟还真不简单，出了不少名人和将军。怪不得叫“将军沟”呢!
你从城市而来，山脚下，满眼荒草，土地贫瘠，连山间小河里的水和鱼都不能食用，拉着铁丝网，竖着有毒的牌子。却想不到这么一个积贫积弱的地方，竟然走出这么多可歌可泣的人物。这么多英雄人物，你能说出村口的雕像到底塑的是谁吗?他是他们中间的一员，是他们的群像与代表。
我吃着农家做的洋芋津津，吃出的不光是洋芋和着青稞面的味道，更加上了村民讲的一个又一个英雄人物的故事。据说，抗日战争时期，村子为了救治伤员，吃的最多最好的食物就是这洋芋津津了。有一次，村里住进一个受了重伤的将军，整个村子凑到两个留种的洋芋，已经发芽了，村长老婆把这两个洋芋切成片，先敷在将军受伤的部位消炎，过了一个时辰，都不见将军醒来。村长急了，喝令老婆赶紧做吃食，说将军一吃咱家乡的洋芋津津就醒过来了。村长老婆把洋芋片磨成末儿，掺上同样少得可怜的一点儿青稞面，再兑上盐和水，摊成了两张洋芋津津。就是这么两张黑乎乎、热腾腾、有烟火味儿的洋芋津津，也没有救回将军的命。
也就是在这个古老而贫穷的村子里，我吃到了用柴火做的地道的洋芋津津……吃过之后，就再也难以忘记了。
贫穷是把双刃剑，不诞生英雄，就生长盗贼;不裂变出智圣，就衍生出愚昧。但愿人间的烟火，都能养育出英雄和智圣。
2022、10、22深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