油画《早点》获得“第十届全国美展”金奖。由此,画家忻东旺以其充满现实主义与人文关怀的写实绘画,成为中国写实油画的杰出代表。
《早点》中的几个人物围着1张破旧的桌子吃着中国人最传统最普通的小吃豆腐脑。画家笔下的这些人物,不是上层社会的,也不是有钱的,他们是地地道道中国最普通最本质最底层的劳动阶层。从每个人物的面部表情上可以看到中国老百姓的饮食习惯和生存状态。
忻东旺在描述《早点》时这样写道:“画这幅画的起因是我每天路过胡同里破烂的红砖墙上歪着一块写在三层板上的两个红字‘早点’。我每每看到有人端着热气腾腾的豆腐脑、油条之类瓷碗铝盆塑料袋的,从挂着牌子的破烂砖墙缺口处涌出,坐在路边的小餐桌上时,着实有些羡慕。作品真实的把握了早点摊上各种人的特征,我一边羡慕人们那永不疏忽的早点,一边憎恶那些边吃边吐痰的人们。……但我总有一种莫名的感动,感动于这种因地制宜和不屈不挠的生活气氛,感动于人们那种满足踏实的神情。……无论如何这里吃的是气定神畅、六俯俱安,接下来的是新一天的开始,每个人都将迎着阳光和面对困惑,而这一切都已在人们未放下碗筷时夹杂在饭菜中”。
忻东旺的许多作品,不是以一个画家身份去居高临下地俯视,而是以他们中的一员的身份去正视他们的存在。当一些有声望的画家正在为那些高等公民——苍白而没有个性的巨富、大款们造像的时候,忻东旺让我们看到的却是一个庞大的、被都市化的社会所忽视的弱势群体(包括那些难以维系生活的下岗工人),忻东旺始终怀有一种深深的忧患,他对这些身份低下和生活落魄的小人物表达着他发自内心的尊重。
油画《早点》获得第十届全国美展金奖已经过去很久了,然而对这幅作品的评价还在议论中。除了积极的共识认为:人物刻划神态生动、个性显明,反映了普通民众的生活与生存状态,贴近生活、贴近现实,无疑是一幅难得的好作品。但是,作为全国金奖作品观众对它的衡量标准与审美要求自然就不同,认为作品存在许多问题:比如人物比例不对、桌子透视不准、环境杂乱等质疑。有个别网友甚至怀疑评奖有水分等。也有网友认为:正是在写实基础上的夸张和变形才使画家的作品具有独特的个性和艺术魅力。面对这些争议,我以为应该有一个理性全面深刻的分析和理解。
忻东旺的艺术所以能具有一种刻骨铭心的视觉力量,是因为他的绝大部分作品都是在直接面对对象写生中完成。他在与对象的直接交流中所产生的感情冲动,是他能够进入创作最佳境界的主因,他以肖像的方式为这些社会中的弱势群体造像、立传,从而揭示出这一被边缘化的族群本有的生命价值和人性尊严。这些作品所显示出的人文情怀和人性力量,足以使观者去反思城市对于弱势人群的冷淡与漠视,去反思这个社会和我们自己所处的立场。
在忻东旺的笔下,既没有高大的英雄形象,他对人物的“缩身”和“矮化”处理更强化了人物的边缘、弱势甚至卑微的一面,也没有抽象的代表性和典型化的人,而只有具体的、有名有姓的这一个人或那一个人。他为他的地处偏远农村的父老乡亲、为浪迹城中的农民工兄弟、为一筹莫展的下岗工人建立起一个形象的长廊。留存在这里的一个个形象,将不仅是中国油画史中的杰作,也必将成为这个时代的缩影。
在艺术市场人心浮躁,不少艺术家巧借照片复制的情况屡见不鲜。忻东旺的艺术不是靠参考几张照片来完成。从1996 年以后,他的绝大部分作品都是直接面对对象、在对客体的直观感受中完成。这种面对客体的直接体验,不仅使他的艺术具有了真正“写实”的品格,也使他准确地把握到了当代人的内在精神。
对油画的写实方式、造型方法这些基本问题的思考之中,他决心在油画的本体意义上确立有别于西方油画的独立价值,在作品中自觉融入中国文化的血液,吸收传统艺术的精华。他从古代寺庙塑像的造型中体会到“立象以达意”的“意象”造型手法,并把它转化为写实油画的独特语言,创造出具有本土特征的中国风格,从而使由西方舶来的油画具有一种自身文化的品格和本土精神。忻东旺在这一方向上留下的作品虽然还未达到最终的完善,但已弥足珍贵。这些放弃过多体面关系的以线造型,以“笔意”取代“笔触”的手法,无疑为油画后学者开了先河。
作为一位新现实主义的代表性画家,忻东旺艺术的最大特点是他笔下的形象所具有的那种咄咄逼人的视觉力量。他画过的每一张脸,犹如锈蚀在他心灵上的波澜,没有一个地方是完全对称的、静止的,到处充满着起伏与运动。有的象颤抖的思绪在燃烧,有的象追风的灵魂在奔跑,有的象背负着故乡的灯火在赶路。幸运者、新潮者,抑郁者、维权者、无奈者、守望者,信念者、肝胆者,归一者、悲观者、狡黠者、求索者……百味杂陈,一切被忻东旺揉搓在微妙的律动和斑剥的裂痕中。那是没有终结的律动,引领游走的律动,绽放天机的律动,沉迷其中。
他那直逼灵魂的犀利目光使他在转瞬间即能把握到对象的内在精神特征,他从人物的每一个细节——恍惚的眼神、微张的嘴唇、掀动的鼻翼,抑或一个犹豫的手势、甚至是被脚撑歪的鞋子中找到传达这灵魂的渠道。他的卓越技巧使他创造的人物具有一种让人怦然心动的穿透力,过目难忘的震撼力。看他的画,没有语言的屏障,我们首先看到的不是笔触和色彩,而是直接呈现在我们面前的一个个血肉之躯:干裂的嘴唇和唇中松动的牙齿、粗糙的皮肤下涌流的血液、未老先衰的容颜,尴尬与无奈的表情……
忻东旺将他对生命的敏锐感受倾注到作品中,芸芸众生相中呈现出真实的生命状态,以其静止的神情与姿态获得了中国传统佛教造像的凝重,在这些普通之极的城市边缘的小人物身上焕发出神性光芒,那份最难触摸的感动,他捕捉到了。所以,看每一幅画的时候,仿佛是看一座座中国平平淡淡小人物的纪念碑,在他们身上看到了这个民族内在的精神。我想,所有的人都会为忻东旺的画深深的感染和震撼。
就表达方式而言,忻东旺不拘精微写实、务求简约概括,追求主观塑造和主观表现的力度。忻东旺的《诚城》和《明天,多云转晴》有一种十分独特的断垣老墙的土坯感,这显然与圆中带方的形体结构、浑朴的棕灰色调、大刮刀形成的方阔笔触、生糙的画面肌理有关。这两张画不是描出来的,而是筑出来的、堆出来的、抹出来的。这种土坯感因与他所表达的内容十分吻合,而使忻东旺一举成名。
陈丹青一番耐人寻味的话道出了忻东旺作品的真谛,他说:“中国的画家有很多人在变形中离开了写实,你却把变形回归到写实。”一语切中要害,也概括出了忻东旺作品的艺术特色。一直游离于学院内和学院外的忻东旺在中央美院两次进修的经历,使他一方面吸收到了学院教育的精华,另一方面也感受到了学院教育的局限性。所以他所描绘人物的意象式夸张,是在既不颠覆已有的学院写实体系,而又能够在西化的造型训练中,注入中国意象精神的基因,这不仅使他的艺术具有了真正“写实”的品格,也使他准确地把握到了当代人的内在精神,具有着中国写实艺术的独创精神。
一个从“流浪青年”成长为一名著名的画家;一个从山村走来的农民工,20年后成了清华大学的教授,忻东旺的一生坎坷而又不失精彩。作为中国新写实画派的代表性人物之一,忻东旺表现出对自己艺术的不断探索和永不满足的追求,其艺术成就也达到了同龄画家中很高的层面。他的油画作品《早点》、《诚城》、《远亲》等曾获得过多项全国美展的金银铜奖。其中《早点》、《诚城》还在中国嘉德2005拍卖会上拍出了成交价225万和130万的好价钱。
从忻东旺的油画作品里我们仿佛听到了来自社会底层呐喊,只可惜这位写实派的画家于2014年1月11日去世了。他的艺术生命定格在51岁。忻东旺,1963年生于河北张家口康保县忻家坊村。1988年毕业于山西晋中师专艺术系,1994年结业于中央美院油画系第七届助教进修班,2003年结业于中央美院油画系首届高研班,先后任教于山西师范大学美术系、天津美术学院油画系;清华大学美术学院副教授。中国美协会员,中国油画学会理事。主要作品有《诚城》、《明天多云转晴》、《适度兴奋》、《远亲》、《武装》、《保卫》、《边缘》、《早点》等,分别参加了“第三届中国油画年展”获银奖、参加“首届中国油画学会展”、参加“走向新世纪——中国青年油画展”获同名奖、参加“第九届全国美展”获铜奖、参加“建党八十周年全国美术作品展览”获优秀作品奖、参加第三届油画展、参加“首届北京国际双年展”、参加“第十届全国美展”获金奖。2005年12月至2006年1月分别在中国美术馆和上海美术馆举办个人画展。2006年 1月在上海美术馆举办《村民列传—忻东旺油画作品展》。
一个踌躇满志,正当壮年,绘画创作上处于黄金期的艺术家,生命的戛然而止,让人感叹生活不光有美好的一面,更有残酷的一面。悲情的结尾是艺术最具震撼力和感染力的表现手法。斯人已去,但他所留在人间的那些思想和画作,将会成为艺术史上人类所共同拥有的财富,惠泽流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