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父亲的模糊记忆竟然是从一次我怯怯的躲在门口张望开始的,一块糖是我投向父亲怀抱的理由。小时候生活在农村,我的家庭关系极其简单,爷爷奶奶早逝,父亲独生,没有七大姑八大姨,也就意味着母亲没有帮手。父亲是老师,在很远的石家庄教书,母亲独自带我们姐弟三人,一家子靠父亲那点微薄的工资艰难度日。那时生活贫困,粮食匮乏,常常朝不保夕。就在这时,一位素不相识的老人出现在家里,这是父亲的自作主张。
老人是村里的孤寡老人,没人照顾,不知怎么的,父亲知道他生病了,就直接背回了家。为此,母亲没少埋怨,本来下地干活已经很累了,回家还要带孩子,再加上一个病人,这日子咋过?父亲身体力行,以身作则,只要一回家,一刻也不闲着,帮着母亲做着做那,多少缓解了家里的矛盾。老人虽说不能动,但他能读书,讲故事,对幼小的我们来说有极大的诱惑力。有一次,晚上很晚了,我们还缠着老人给我们讲故事,也许就是从那时起,我们姐弟养成了爱读书的习惯。
家里突然多一个陌生人,对于按工分分粮的生产队来说,粮食尤为宝贵,老人有时会将他的那份饭分给我们,父亲知道后,严厉地批评了我们。父亲常说的一句话就是,争争抢抢不够吃,挤挤让让吃不了。从侧面教育我们不能只为了自己填饱肚子,与家人争抢,身教重于言传,在潜移默化中,父亲不仅影响着我们的德行和操守,而且在周边也赢得了赞誉。那时候,村里常有要饭的人,一个窝头,一碗粥,可以让他们饱食一顿,父亲非常理解他们的不易,只要能生活下去,谁愿意出来讨饭,看人脸色的滋味不好受。至于多年后有人讨钱为生,利用人们的善良,我和父亲进行了激烈的争论,此一时,彼一时,想法不同,做法不同,一时不能代表一世。
我的姥娘,一个旧时小脚老太太,自四十多岁得下了半身不遂,父亲自学了针灸,先在自己身上扎,然后再给姥娘行针,最终姥娘几乎没有落下任何后遗症。那时我还小,对此没有一点记忆,都是从母亲的只言片语中一点点得来的。我只记得小时候姥娘给我们读小人书,教我们认字。母亲,知书达礼,心地善良,对父亲言听计从,有时虽然也有不同意见,但从不与父亲大吵大闹,她说,你父亲稳重,做的事都是经过深思熟虑的,只要做,就一定有他的道理,只是咱们刚开始不明白,慢慢就知道了。
稍大一点,我们姐弟争着抢着为母亲做事,多多少少为母亲分担一点。一家人的吃穿用度都要母亲来做,母亲一米六七,才九十多斤,生活的重担压得母亲喘不过气来。为了让母亲可以得到休息,在父亲的帮助下,我和弟弟天天去自来水塔抬水,刚开始半桶,慢慢增加。大概在八九岁的时候,担水的活,归我了。那时候没有自来水,家家都用扁担挑水。一副扁担挑两只水桶,到房后的自来水塔接水,虽说是房后,可要穿过两道胡同,挑水也上瘾,一次少半桶,竟也将一大瓮灌满了。这样弟弟放学后,跟着同学们一起到地里割猪草,我们分工合作,挑水割草两不误,这样的分工得到了父亲的口头表扬和物质奖励。
从小,父亲就严格要求我们姐弟三个,做事要认真,当然,小孩子也会有人偷懒的时候,不过,事后父亲总是耐心讲,直到我们承认错误。我记忆最深的一次是,傍晚父亲让我在家做饭,我是最不愿意做饭的,烧火,熬粥,我宁愿挑水,打猪草,甚至干点体力都行。不像现在,不管是听到的还是看到了,总想着到家里做给家人享用,厨房里一待就是小半天。记得那天从东屋的篮子里悄悄摸出块饼子,边啃边往外跑,父亲并没注意到我,一溜烟早跑没影了,只听后面父亲说,跑,回来不让你吃饭。这件事后来成了我家的笑谈,也是我不听话的爆料,父亲说我当时像燕一样就跑了,说得云淡风轻,现在有多自责当时就有多快乐,只想着玩,没了为家长分担的理由。当然,那晚我是吃了饭的,父亲说说而已,他是疼我们的,也是体晾我们的,玩是孩子的天性。当然,这样的事情再没发生过。学校里,姐弟三人也是老师的好帮手,板报,卫生,成绩,为此,没少受到老师表扬,得到的奖状贴满了家里的一面墙。这是父母的骄傲,也是我们为之自豪的事。
要上初中了,公路上汽车如流,摩托车自行车川流不息,我紧张地跟在父亲身后,一会儿功夫就拉下很远,父亲不得已停下来等我,两个人并行,我在里侧,父亲靠近快车道。父亲告诉我,出门在外,一定要注意安全,骑车慢就要早出门,不能耽误上课,不怕慢就怕站,路上的时间自己统计,并留出一定的时间,来应对突如其来的意外。正是这留出的十分钟,在一次上学路上扎带的情况下,我依然正常到校。
一个良好的家庭足以影响一个人的一生,足以纯净一个人的灵魂。父母是我们的第一任老师,在我的家里,切切实实地说明了这个问题。
一次收拾书柜,厚厚的教案写满了父亲的心血,学科的变更,父亲都要从头开始,兽医,意味着与动物交流,猪,牛,羊,兔,鸡,这都是与农民息息相关的,在没有机械化之前,大型的牛马是农村的宝贝,犁地耕种离不开,因此,一旦有点小毛病,饲养员都会第一时间找到父亲,几粒药片下去或是打个针,就会又是活蹦乱跳的。我家里养过猪,杜洛克,大白猪,只养过短短三五年,因为没有合适的地方,只好只提供理论知识;养过鸡,来航鸡,柴鸡,芦花鸡等,笼子里养殖,鸡蛋及肉鸡的比例给咨询的农民以理论和经验,期间,孵化小鸡最有意思,温度,湿度的保持,每晚的照蛋也是最有意思的,哪个能出小鸡一目了然,21天之后,屋子成了小鸡们的天下,盒子里,箱子里,毛绒绒的,唧唧声不绝于耳,放学后的事情就是观察小鸡的行动,在一次的作文比赛中竟然获得三等奖。相应提供的还有成活率等相关数据供农民选择。记得最逗乐的是养兔子,两只兔子突然之间不见踪影,多日之后,它们再次出现,身后多了几只小兔子。我最喜欢做的事情就是给鸡蛋称重,看温湿度表,记录吃喝的量,直到长大,养殖第一手资料就是这样一次次的摸索中渐渐成熟起来的,给规模化养殖户提供了重要依据。
九八年,父亲退休了,我们都上班了。爱说爱笑的父亲突然变得沉默,少言寡语,我们以为父亲是因为离开了他热爱的教师岗位,没在意,后来,口算速度极快的父亲经常落手。母亲觉察到了意外,父亲查出轻微脑梗,输液,回家。自此,平时很少吃药的父亲与药做了朋友。即使这样,父亲常背着我们去农场看这些小动物们,或许这就是人的信念吧,干一行爱一行。受了父亲的影响,我的工作也是与动物相交,兽药厂,而且也是一干就是三十年。
天有不测风云。2012年6月2日,近八十岁的父亲再次脑梗,昏迷了19天后,父亲在母亲和孩子们的呼唤中慢慢醒来,一个月后,父亲回到了久别的家。
父亲老了,严重的脑梗后遗症依然折磨着父亲,坚强的父亲总是给自己信心,也给我们信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