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年轻的时候，白发一冒头你就往下薅，终于有一天你薅不过来了，就只能任白发一个劲儿地长。有时，你会对着镜子叹气，叹华发早生。
那天你照镜子，拈起几根白发，说：瞅这架式，黑头发快干不过白头发了。
我则在一旁打趣说：嘿，“祖母灰”色系！当下时髦的发色呢！
你则歪头看我：这么说，该不是讨我开心吧？
我说：不是，你看当下不少小姑娘都染呢！我说的是实话，当下真的有不少小姑娘染“祖母灰”招摇过市呢。
听我这样说你稍许释然，继而又叹气：“祖母灰”，我真的想当祖母呢！
儿子都三十好几了，结婚没个影。为此你没少发愁。我则劝：儿孙自有儿孙福！儿子怎么生活随他自己，只要他自己觉得好就好。
那天你兴冲冲地进门，冲我转着圈儿：咋样？我焗了正宗的“祖母灰”！
我连赞：咱就用“祖母灰”迎接做祖母那一天！
你照镜子拢着头发：人家都夸我，说我梳这“祖母灰”显得年轻呢，我才不要做祖母！
我连说：嗯嗯，就凭这脸蛋儿，做祖母是年轻了点儿！
你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一眼，继而说：不在家做饭了，出去撮一顿？
我说：对对！咱就对自己下手狠一点儿！多点俩你爱吃的硬菜！
2
吃罢午饭正要眯个午觉你打来电话：老公，你晚上有没有饭局？
我笑：你当你老公是人见人爱的豆包啊？见天地有人请喝酒？
你说那好你按时回家。
地铁真好，准点儿到家。
一进家门我愣住了，见餐桌上摆着六个菜，有芥末虾球、笨鸡炖榛蘑等，都是我爱吃的硬菜。显眼的还有红酒：法国拉菲。
我一时间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望着含笑的你我直发蒙：让我想想，今天是什么日子。
我的脑子转的飞快，可最终也没想起来今天是啥纪念性的日子。
我洗罢手回到餐桌。
我狐疑地望着你为我斟满红酒。
我得说今晚的你显得格外妩媚可人。
最后我忍不住了：媳妇儿，这，几个意思？
你笑了，说：是答谢宴。
我如坠云中：答谢宴？谢我？老夫老妻间要言谢吗？
这回你没笑，却严肃得令我笑了出来。
可你的话令我顿时没了笑容：谢你在我更年期间对我的包容！
半晌儿我才开口：不算什么，都熬过去了，再说我是应该的呀！
你用手转动着高脚杯：今天上午我的闺蜜丽萍来找我，你知道她正处于更年期，你想象不出她有多作，作得没边没沿儿，作得她老公受不了都离家出走了。气得我骂了她一通。她走后想起了我的更年期，那些我太多的无厘头冒火发脾气，那些言语上对你的伤害……所以，我要谢你对我无微不至的包容。
我终于笑了：更年期中不可理喻的你，不是正常的你，所以正常的我顺应不正常的你是合情合理的呀！一句话：家在！
你也笑了：我当时那么作，你为什么不离家出走？
我笑说我也想走，可我无处可去。
闻听我这么说你的眼圈红了。
我忙打圆场：都说男人六十更年期，说不定到时我会作得厉害着呢，上房揭瓦也说不定！
你破涕为笑：你上房，我给你架梯子，瓦，尽管朝我扔……
3
你深爱的父亲终于没抗过病魔的折磨。
他进到小匣子里，得安宁了。
你捧着匣子，天突然下起了雨，你说这雨是老天为父亲下的，天与同悲。
雨水，打湿了你的脸颊，我看见了雨水与泪水同流的样子。心疼。你把脸迎向天，似要承接更多的雨水，仿佛能冲淡你此刻的哀思。然而雨水不大，淅淅沥沥的，像你的泪。
世俗的联系，断了，从此阴阳两隔，相聚，只能是梦里。
回到家，我让你一个人呆在房间里，因为，我知道你有话和父亲说。
烧头七那天，你为父亲准备了他最爱的食物：素三鲜水饺、南瓜籽和核桃。尽管我不信，但我还是用棍拨弄着火焰，想这些食物真的能到那边，为亲人享用。你为火光辉映的脸庞透着虔诚，我情不自禁为你打动。
愿你今夜有个好睡眠，不再为梦惊醒。
你说，父亲不在了，天就塌了。
我说，是，还好我们顶上去了，亲人的离去令我们成熟。
你说，思念令人痛苦，对音容笑貌的追忆像刀在割着心！
我说，是，可慢慢的就不会疼了，成为一种常态，细水长流的祭奠。
你说，忘不了啊，父亲是一个与世无争的好人！
我说，我们活着就记着！念着他的好就是对他最好的纪念！
你说，我们还得活着！
我说，是，活着！哪怕是含辛茹苦！
你说，都有那一天……
我说，概莫能外！就像睡过去了，不再醒来，不再有烦恼……
你说，能那样睡过去，挺好。
我笑说，挺好！真的挺好！
4
春天时，园区草坪开的最多的是蒲公英，星星点点，如散落的碎金。
那一朵朵娇小的黄呀，看得心直发软，不忍触碰。
对于蒲公英花，你从不采摘，你说每朵花都有由来，它来到世上是为了绽放的，只此一回，所以要替它珍惜，令它圆满。我感慨你说“替”这个词，因为蕴含了悲悯。
蒲公英花开败了，收缩成一个团，你说那里面藏着一个绒球，那将是蒲公英的二度绽放，释放着生命的传承。你说这是蒲公英最美的时刻。
你吹蒲公英绒球的样子像小女孩儿，旁如无人，运足气猛地一吹，那蒲公英的种子便飞散了，你欢喜地说，看啊看啊，这些种子是被我吹离的，而不是风！
你的童趣令我感动，让我看到那个遥远的你，那个穿着花裙子的小女孩儿。
自打认识你，你就年年吹蒲公英，重复着你的童稚，关于种子飞翔的梦。你欣慰这种重复，也成了期盼春天的一个理由。
你说，一想那些被我吹离的种子，飞呀飞，落地，生根，萌发，再开出花朵……想想就觉得小窃喜呢！
我笑了，是的，你改变了一朵花的命运。
我替那些蒲公英种子感到幸运，因为它是为你饱含期冀的口气吹离的，因而附着了人气，并因这小勾连萌生了一丝小感动：这花呀，是因我吹长的。
人人心里都有一株蒲公英的梦。
5
对于歌手，你最爱邓丽君！你常说，论唱情歌，别看这个星那个月，谁也唱不过邓丽君，那韵味，那技巧，那吐字，尤其是她的泣声唱法，听听就想落泪。那歌词，就是一首绝美的诗。
我对此深表认同：邓丽君只属于60后，温馨过我们青春的一段过往。
你说，我们那时候不敢明目张胆地听邓丽君的歌，她的歌被定性为“黄歌”，我们只能偷偷地学唱，想起来就好笑啊！
我说，在那个荒诞的年代，人性被扭曲了！讴歌爱情，何罪之有？
你说，想想一代歌后，结局好惨！死的时候孤零零的……
我说，是啊！那是1995年5月8日，我当时刚好在柬埔寨首都金边。当时我们哥几个正在打台球，电视里直播邓丽君出殡的场面，顿时愣住了。邓丽君猝死在素有“泰北玫瑰”之誉的清迈。只见邓丽君躺在棺椁的白色花丛中，脸庞显得格外臃肿，全无以往的靓丽……据说，死因是哮喘，极为残忍痛苦的死法！
我们哥几个都是把头儿的60后，都爱邓丽君的歌。那天喝酒唠的全是邓丽君，不胜唏嘘……席间，有人唱起了邓丽君的经典歌曲《何日君再来》——“好花不常开，好景不常在……”
此君唱起歌来缺五音少六律，甚是难听，可我们谁都没笑，笑不出来呀！
世间好景、好物都不常在啊！得以把握了，哪怕是一瞬，就是人生幸事！
你最爱邓丽君那首《春在岁岁年年》，时不时就唱，那份忘我投入：
春天，你陪我轻轻漫步在百花间；
在那夏天，你陪我走在青青草原；
秋天，你陪我缓缓徜徉在枫林间；
在那冬天，你陪我数着雪花片片；
……
这时，我会停下手里的活儿听你倾情地唱着，想象那歌词所营造的画面——百花，草原，枫林，雪花……尽显缠绵！春夏秋冬，想象能与相爱的人徜徉其中，何其温馨！何其浪漫！想想，人就情不自禁深深地醉了呀！唉，此生何求？！
其实，你唱歌跑调儿的，属直接能跑出八里地远的那种！但我就是爱听！因为你从未当着别人面唱过，你的歌，只唱给我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