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行流水间,楼立重山中。
我的故乡文楼镇,位于化州市西北部,是粤桂两省三市的交通要道,那里有天然的瀑布、嶙峋的怪石、苍郁的树林、钟灵毓秀的白梅书院......碳酸钙资源丰富,白石闻名天下,民风朴实,风景秀美,各种风味小吃更是让人垂涎三尺:爽口的滑粉、粉糯的深薯、花生含香的番豆腐、浓浓韭菜味儿卷粉和心籺。每每回娘家,番豆腐、卷粉、心籺,三种必吃,其中我对心籺更是情有独钟。
我妈是平福圩做心籺的好手,她做的心籺皮薄馅多肉香。小时候,家里物质匮乏,每周能吃一次肉,已是奢侈,更不用说做心籺这费油费肉费时的“大制作”。但每隔一两个月,妈总会做一次心籺给我们解解馋。特别是中秋节,心籺更是重头戏,吃月饼倒是变得不那么重要。长大后才明白,为什么中秋节,母亲要做一篮篮的心籺,因为它的性价比更高,饱肚子,月饼就只买两三封意思意思就行啦。精打细算的母亲就是这样一分一分地攒着,供我们念书,供我们吃喝,还给我们盖起三层高的楼房。
“明天和杰宇上来玩吗?快开学了,我做心籺,你哥一大家子也回来。”一大早,就接到母亲诱人的“杀手锏”,我对心籺是没有免疫力的,妈知道。儿子随我,也喜欢这“爱心牌”心籺。“好的,妈。”
“嗯。”电话那端的主人,已开始忙碌的准备工作。我知道,母亲已去挑选糯米、粘米,按10:2的比例配好,提前一天泡好(大约泡两小时)挑到磨米坊磨成粉,磨成粉后还要经历过筛粉,才能得到细腻的籺粉。知道我们爱吃,母亲每次都多磨一些粉,分两次做,剩余的粉拿去晒太阳,干燥了放入罐子存好,如果那段时间太忙,来不及做,又拿出来晒,避免发霉。粉打好后,母亲又提着菜篮,拿起一把镰刀直奔菜地,三下五除二割下一大捆鲜嫩欲滴的韭菜,洗干净,装上菜篮,挂在厨房的檐头下沥干水,等待第二天的使命。在娘家,割韭菜是我的专活。现在,所有的准备工作都交由母亲一人操持。
“上来没?”第二天天还没亮,母亲就不停打电话催促。如果说:“已出发。”电话那头是兴奋的“嗯”;如果还未出发,那边的声音就焦急:“太阳都晒屁股,怎么还未起,好迟啦。”一路开车飞驰,上到江湖镇,又接到一通电话:“上到哪儿?慢点开。我才切好韭菜。”刚到合江镇,又来电:“上到平定了没?上到平定说一声,我好炒馅儿。”从一开始说回娘家那一刻,母亲就不停地和我沟通各种各样的“问题。”次次如此,双方乐此不疲。当我在家族群通报:“到平定啦!”电话那边便传来一阵大喝:“开始炒心!”真不知是哪个杀千刀的发明这句逆天之言——“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我怎么感觉在娘家受到国宾式的礼遇呢。
火急火燎,还没进入娘家,就闻到浓浓的韭菜馅儿味。农家有机肥栽种的韭菜叶子柔软很有味道,超正宗,买的大棚韭菜根茎硬邦邦,口感粗,寡淡无味。我闻香入厨,“妈,好香。”手都没洗,就抓了一把馅儿吃。妈一边轻声埋怨:“脏,怎么才到?”一边继续手里的活儿。
待站稳脚跟,便细细品尝着化北心籺的灵魂:韭菜猪肉花生木耳馅儿。
猪肉必须是半肥瘦,大长白最好,瘦肉型的绝对不接受,没猪肉味儿。妈把它切成小肉粒,用刀剁成肉酱或用绞肉机绞都不行,会严重破坏肉香和口感,做过饺子的都知道。再将切好的肉粒放进大铁锅武火爆炒,柴火最为上乘,加入生抽,放进碟子,等待。
花生早已炒好,脆、香。父亲在世时,这是他的专场,炒花生是耐力活,急不得,父亲是老师,性子温柔,干事有条不紊,慢条斯理,适合炒花生。妈急性子,适合爆炒半肥瘦。父亲站在铁锅旁,开最细的火,不停翻炒,时不时还拿上一两粒放入嘴试,是否够火候,够脆。心急、开猛火,必焦;等不起,花生不脆,软趴趴。炒好的花生被倒进一个大簸箕,再拿一个玻璃瓶去碾压,祛皮碾碎,时不时又用力颠簸几下,吹几口气,让花生皮飞扬出去。有时我们兄妹假惺惺帮忙用手按、吹花生,醉翁之意不在酒,顺手捞花生米吃。父亲在一旁笑眯眯看着我们,也不告发,甚至还一同作案。每次妈都嚷嚷:怎么少了那么多花生,馅不够。我们爷儿几个就相视一笑,秘而不宣。今天想起这温馨一幕,眼眶泛红。风欲静而树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此刻无比想念他老人家。父亲的炒工炉火纯青,不焦不软,正如他教导我们:做事有耐心,不急不躁有好处。
韭菜切得细、均匀;木耳沥干水,爆炒。花生、猪肉、木耳,全都是炒熟的。最后把它们一股脑儿倒进大铁锅,加入韭菜,大杂烩,搅拌一下就OK啦。这种馅儿与化南做法截然不同,化南做饺子的馅儿是把所有食材混和生拌的。各有千秋吧。
万事俱备,只欠搓粉。搓粉又大有学问。先把部分糯米粉加入热水搓成一大图,再搓成一小块的圆饼状俗称“生熟粉”,放入高温的热水里面煮熟,捞出,再把煮熟的生熟粉加入到生籺粉一起掺和揉捏。不停搅拌搓圆又搓扁。妈说,必须趁烫搓,凉了搓不来。
这时候母亲就蹲在地面搓,圆圆的大簸箕上,那坨大籺团被妈妈那双有力的大手搓过来,推过去,还不时发出“嘘嘘”声。烫哪,我试过,做不了,实在不明白,母亲的手怎么那么耐烫?是被生活的重担磨得没有感觉了吗?还是对家人的爱让她忘记滚烫的痛?每次母亲总是搓得眼里带笑呀!
“好哩。”母亲使尽洪荒之力,搓好粉,摆上桌面。我们各就各位,开始道道工序。掌握大场面的“统领”发号施令,她先把那坨大粉团揉成团,搓成细长条,再掐成一小段一小段——每个心籺的分量,不多不少,分毫不差。母亲的手真巧,比天平还准。那是老百姓生活累积的智慧吧。
我们三兄妹早已迫不及待,拿起母亲分好的粉团,放在掌心,两只手揉呀搓呀,搓得圆圆的,再一压平,两手再配合,左右手同时开工,大拇指在里,食指在外,互相配合,一边转圈,一边点捏,用力均匀,饺子皮捏薄了,再把独家秘制的馅儿舀进去。每次母亲做的心籺总是既好看,馅儿又多。我们太贪心,馅儿总是多放,一捏,肚子涨爆,做出来的心籺打满补丁,大大小小,形态各异,五花八门,母亲从不责怪我们,任凭我们“胡作非为”。
心籺做到一半,轮到父亲上场。他早早放好水,煮滚,下心籺。等到这些小可爱泛着光,扭着胖胖圆圆的肚子浮起来,就可以大快朵颐啦。透明泛光的小胖墩,吹弹可破的皮肤,挤得满满当当的韭菜馅儿,热气腾腾,仿佛将整个季节的温暖都包裹在白色的瓷碗中,每一口都带着家的味道,每一口都是母爱的馨香,每一口都是幸福的味道。三哥读师范时一连可以吃21个,载入颜家史册。
水煮心籺嫩滑,生煎心籺香脆,各有风味。煎心籺就给父亲处理,他耐心地,一个一个地煎,金黄香脆。煎心籺也是个考量人的耐心活儿。这符合父亲的脾性,不温不火,不急不躁。妈急性子,她又风风火火去干其它农活啦。
时光如白驹过隙,攸然而逝。当我还沉浸在往事的回忆中,母亲早已端上煮好的心籺,大家簇拥着母亲围上来,开始心籺的美食之旅。“吧唧吧唧”的咀嚼声充满整个厨房。而母亲不吃,笑盈盈地继续做籺。
四方食事,不过一碗人间烟火。味蕾深处是故乡,我们的味觉与情感有着难以割舍的联系。科学研究表明,气味能够直接影响大脑中的情绪中心。家乡的味道不仅仅是饱含回忆的食物,更与我们从小建立的情感纽带息息相关。每一口传统的年夜饭,每一道家常菜,每一口家乡的风味小食,都浸透了亲情和记忆。老百姓的幸福就藏在这日常的一粥一饭,就藏在这白瓷大碗泛着油光的白白胖胖的心籺里。
离乡多年,心籺的味道常在梦中徜徉,是味蕾的记忆,是食物的记忆,是思念也是乡愁,更是家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