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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金先:那山,那水

作者:圆圆   发表于:
浏览:61次    字数:3332  手机原创
级别: 文学秀才   总稿:313篇,  月稿:0

  寅遁癸卯至,卯欢气象新。癸卯年正月,天气晴好,阳光洒满了家乡的角角落落。屋面黑瓦的凹槽里,积雪正在融化,雪水恍如丝丝银线从屋檐上垂落,屋檐下的石板上随即水花四溅。这水花晶莹剔透,如珍珠,似碎玉在阳光下跳跃。这般景致伴随着自己及同伴们的整个童年,也诠释着自己与雪的不解之缘。家乡的雪似乎较其它地方来得早,去得迟。这场雪就是年前下的,直到今天,屋顶上,墙角阴凉处,风口处,雪依然眷恋着。于是有了这道久违了的别样的景致。

  家乡“拉忍”,是苗语,山之巅的意思。来到这里,地势相对平坦,再无高山可攀。置身此地,仿佛天更蓝,云更近,空气更清新,有“会当凌绝顶”的澎湃感,更有涤荡胸襟的豁然感。

  可家乡还是有很多山。

  村里百余住户自山脚至山腰依山而居,清一色的瓦房错落有致,又朝向统一。四周是山,后有“追棒阁”,左后有“达棍囧”,右后有“棒若”,村前有远山“棒阁柳务”,近有平顶小丘“棒仄惹”……这些山名都是苗语,各有意义,各有表达。

  后面三座山,山山相连,形成环状,如母亲的臂弯拥抱着襁褓婴儿。村前的远山呈山脉状,横亘于湘黔接壤处。山的另一边是贵州省松桃县。山脚是个偌大的水库,如同碧玉镶嵌在群山之中,水库中的水滋养着那方田土及那方人民。

  村前是西方。小时候的傍晚,我常坐在家门口,看落日衔西山,看霞光万丈,看火烧云,遐想山那边的天地。

  离村前最近,介于村子与远山之间的平顶小丘“棒仄惹”,如书桌,架于村子正前方。上有古木数十株,皆参天大树。树干偌大,几个人都合抱不过来。小时候听大人们说,这小丘是全村人的书桌山,是这山让村里的孩子读得书,习得字。

  再远,有防空哨,有“棒阁善”,有“巴路几”几座家乡名山。防空哨山孤峰兀立,山岚高耸,五十年代在山顶建有亭子,说是防空之用。这不,当年国民党败北,蒋介石仓皇逃往台湾,一架载满银元的飞机失事坠落,失事地离这就不多远。“棒阁善”和“巴路几”一在东部,一在西部。因地势及海拔相对较高,站在“棒阁善”山顶,可览湖南境界腊尔山镇的全貌,及绵延于乌巢河岸的武陵山脉;在“巴路几”山凌顶远眺,贵州境界的武陵山脉尽收眼底。置身那方,可见远与近的层次美,晴与雨的变换美,高与低的落差美。晴好天气,还可以望见武陵山脉主峰之一的梵净山。小时候听大人们说,梵净山有猴子,有梳子般大的蜈蚣,有名贵药材,有造型奇特的蘑菇石。于是但凡晴好天气,我们都把牛赶到“巴路几”山,然后迫不及待地极目远眺。见那座突兀于群山之中且直矗云端的山峰时,大家都认定就是梵净山,是每一个放牛娃心中的神山、奇山。那一刻,大家还仿佛看见蹦跳的猴子,让人心怵的蜈蚣,稀有的药材及摇摇欲坠却千年不倒的蘑菇石。可是,有时候即便晴天,那座山还是难以看见。无论我们怎样找寻、比划,那山还是虚无缥缈。时有时无,时隐时现的感觉,让那山在孩童时代的我们眼里变得扑朔迷离。

  家乡没有水,因为家乡没有悠悠流淌的小河,没有潺潺流动的小溪,也没有汩汩涌动的流泉。

  然,家乡还是有水的。

  那是井水,家乡的水井呈点状分布在全村各处,有村前的“迷柳”“锅聂冬”“追冬”,有村后的“扎阁追标”,有稍远的“柳务献”,有更远的“柳叭”。家乡的井水不是从地底自下而上冒,像济南的趵突泉那种,而是从山体石头缝里自上而下渗。逢雨季,渗水较大,水井总是满的,可即来即舀即挑即走。遇枯水季节,渗水较小,一天就那么十几担。于是排队等水的场景在枯水季节常现。我们把这叫“遛务”。这词是苗语,排队等着舀水的意思。各家将各自的水桶按先后顺序依次摆放。轮到了,就用公用的瓢一瓢接一瓢地从井底积水的凹处舀水。这活往往是小孩子干的,大人们忙于他活,没时间,也没这闲心。当水舀满了桶,小孩便跑回去呼大人前来挑回。小时候,我也常去“遛务”。终于轮到我的时候,便拿起公用的瓢,盯那积水的水凹望眼欲穿。那水是从深幽的岩缝深处渗出的,细小而清冽。好大一会儿,那刚容得下水瓢的凹处才积满一凹水,而后一瓢就将所有的积水全部舀走,然后再等下一凹水。如此往复循环,良久才舀上一担水。即便如此,等水的过程是甜蜜的,舀满了一担水再回去喊大人挑回时,心里也是甜蜜的。

  有的水井也分布在村外的路边,乡亲们每每干活回来或挑担子回村路过时,都会在井旁歇会儿。口渴了就井旁宽大的树叶或草本植物叶子摘下一两片,捏成勺样,舀上满满一勺,然后美美地喝下。水的清凉伴着树叶或菜叶的味儿形成了新的味儿,解渴且浑身舒爽。喝了后,都会扯一根野草,打个节,然后丢到井里,以示付费,更表示感谢。有人说这是家乡的味道,有人说这是乡愁。

  有说父爱如山,而在我心里却山如慈父。

  家乡那山是无私的,是豁达的。对于村里人,她春献山珍夏送野味,秋奉木料冬予柴。村里百余户人家,户户房子都是木质结构,所有的木料全都从山中砍划。物质匮乏年代,村里人迫于生计,进山伐木烧炭,以救无米之炊。冬天为烧柴取暖,人们甚至上山挖树兜。苗语管树兜脑壳叫“巴高都”。村里人说那东西紧扎,耐烧,火力旺。树兜脑壳是灌木发新苗的根部,挖了无异于杀鸡取卵。即便如此,山里,新苗依旧年年发,那山依旧年年绿,似乎不在乎村里人无限度的索取。

  家乡那山是坚毅的,是观远的。要不,父亲们怎么会竭尽全力供孩子上学。他们宁愿在家里忍饥挨饿,也绝不会让一个孩子失学。要不,怎么会叮嘱孩子:“使劲读书,走出大山,学习更大的本领才会有出息!”要不,八十年代,为了方便进出大山,男人们自力更生自己修筑公路。那时,炸药不够,为炸开巨大的石头,男人们捡起大堆木柴,硬生生地把巨石烧裂,然后撬开、搬走。要不,七十年代(即1974年),村里主动请战,组织主要劳力前往落潮井乡,参加全县重点水利工程龙塘河大坝的修建。他们自带粮油、衣被,自带劳动工具,加入浩浩荡荡的修筑大军。他们知道,龙塘河水库修成后,即便可灌溉稻田万顷,却没法灌溉到村里的半分田地,但仍然风餐露宿,与其他队伍并肩作战。挥汗数月,他们捧回了一面面锦旗,为龙塘河水库大坝的成功修建作了不可磨灭的贡献。为此,有人这样填了词:“中央号令苗岭传,擦掌磨拳请战,担粮带被上高山。挥汗龙塘坝,不惧苦千般。党恩化情系民生,兴我家园夙愿,九十五日谁言短?当今愚公劲,热血映河山。”

  自古,宇宙造就地球,就会让山孕育水。不然,长江怎会源于唐古拉山脉,黄河怎会源于巴颜克拉山脉,珠江怎会源于乌蒙山系。家乡没有名山大川,却用别样的品性孕育着别样的水。

  去年(2022年)全国多地遭遇80年不遇的旱灾,连续数月不下一滴雨。本县众多村落的人畜饮水完全靠政府或志愿者运送。家乡也不另外,旱情甚至更严重,许多庄稼叶子卷曲、干枯,点火即燃。可分布在村前村后的水井竟无一干涸。每个水井依旧从石缝深处渗水,那水依旧清冽爽口。只是水流更小了,排队“遛务”的桶摆放得更长、更久了。

  目睹这般,不由感慨家乡的水品性如山,她坚韧、无我。是她,滋养了家乡的男人,女人,孩子。即便久旱不雨,仍然如母亲,用并不丰沛的奶水,一滴,一滴地哺育着怀中的孩子。

  她还把坚韧和无我传递给家乡的母亲们。六七十年代,村里大多家庭都生育很多孩子,五六个的是多数,七八个的也不少,十多个的也有一部分。我们不得不赞叹母亲们的伟大!为了孩子,她们滴干了最后一滴乳汁。

  可这,也只是其一。村里木质结构房子的修建,木料全得到山中砍划。柱子、檩条截料,去皮,刨光;椽皮、木板一块一块地锯开,这活都得在山上完成,然后再一根根、一件件地抬回村。这活当然是男人们干的。可女人们并不闲着,她们除了喂养孩子、操持家务,还得做饭送到山中给男人们吃。大多都是背背孩子肩挑饭,一步一步向山中跋涉。饭点,男人跟前那香喷喷的饭菜,背后是女人们的汗水、泪水与艰辛。可,即便困难重重,甚至举步维艰,母亲们依然没有放弃,仍然坚毅如井。

  时下,随经济的发展,物质相对丰厚,许多后生要将木房子改建为砖房子,以跟进时代发展,凸显时代风貌。母亲们很是不舍,说这房子一柱一檩,一瓦一椽皮,父辈和母辈都付出艰辛,都倾注感情,怎能说拆就拆了呢!

  阳光中,屋檐下,雪水仍在悠悠滴落。如那山那水事,似那山那水情。悠远,绵长……

【审核人:雨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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