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回来，回来，不要离开我!爸爸妈妈，不要离开……”熟睡中的他被噩梦惊醒了，睡眼朦胧的他看见桌上烧好的饭菜，顿时明白了什么。他连鞋子都没来得及穿就冲出了家门，快步跑到村口。清晨的乡村大雾弥漫，他在雾中隐隐约约看到一辆大客车驶上了山坡，越来越远，直到看不见为止。他再也忍不住了，浓雾中充斥着他凄厉的哭声:“爸爸，妈妈，爸爸，妈妈……”
乐乐是一个只有九岁的留守儿童，住在M省一个既偏僻又荒凉的小山村里。奶奶很早就去世了，爸爸妈妈在他刚脱离哺乳期就进入省城打工，就连过年都不一定能回来，乐乐只得和爷爷相依为命。这天上午，乐乐像往常一样前往学校。第一节是语文课，乐乐拿出语文课本，假装一本正经地听老师讲课，其实心思早就飞到九霄云外了。这时，老师指着课文上的一幅图说:“这就是智救李信纯的那条黑白斑点狗。”乐乐猛地从遐想中醒来，他看着书面上的那只狗，顿时想起了自家那条狗的来历……
记得那是前年春节的第二天，乐乐的爸爸妈妈得到了新的任务，又要去省城盖房子了。临行前怕乐乐醒来不让他们走，于是在凌晨3点，鸡还没打鸣的时候便收拾了东西。两个大人和乐乐的爷爷告了别，悄无声息地做好了一桌早餐，然后扛上行李箱便跨上了客车。几个小时后乐乐才醒来，年幼无知的他以为爸爸妈妈只是出趟远门，不久就回来，于是在吃完早饭后又嘻嘻哈哈地跑出去玩。当他一路飞奔到打谷场时，他看见厂子下面的草垛里露出一根毛茸茸的棒子。好奇的乐乐跑过去一看。原来是一只斑点狗，鲍牙，半闭着眼睛，浑身脏兮兮的，粘着刺球的尾巴无力地垂在地上;体型非常瘦，连几根脊骨都显露出来了——明显就是饿了许多天了。乐乐把它抱起来送回了家，爷爷看着这只狗，看着看着，眼泪就掉下来了。
“看这只狗，多像咱们乐乐，父母都不在身边，唉……”爷爷小声叹了口气。年幼的乐乐没有注意到这一细节，而是用稚嫩的童声询问爷爷能不能收养它，爷爷同意了。从那天起，这只狗便一直陪伴在爷爷和乐乐身边，因为它胆子非常小，所以给它取名叫“小胆儿”。
乐乐正回忆着难忘的往事，突然老师把书用力地往讲台上一拍，大声说道:“张乐乐，上课又走神了吧!你说说我刚才讲了什么内容?”乐乐支支吾吾地说不出话来，老师正欲发作，这时下课铃声响了，老师收拾好教本，说:“张乐乐，这次原谅你，下次不准再犯!”说罢拂袖而去。乐乐满脸通红，台下一片哄笑声。
晚上回家，一脸郁闷的乐乐打开电视机，开始看电视。正看得起劲时，电视的屏幕亮起了蓝光，背景音乐消失了——家里的有线电视费又不够了。乐乐生气地放下遥控器，带着小胆儿跑去隔壁邻居燕子家蹭电视。燕子家正放着《喜羊羊》，但是乐乐不喜欢看这个，他喜欢看《熊出没》。很快两个孩子就因为喜好不同争起了遥控器，乐乐从燕子手中一把夺过遥控器，得意地说:“谁抢到听谁的，我拿到了，该我看了。”燕子的权利被侵犯了，自然很是生气，和乐乐扭打在一起。这时房门“砰”的一声打开了，燕子的姥姥走了进来，她看到这一幕，定然是向着自家孙女。燕子的姥姥径直走到沙发前，冲乐乐瞪着一双烟熏火燎的眼睛：“你要想看就随着妹妹看;你要不想看，就回你家，想看啥就看啥，好吧!”乐乐闻言只能无奈地回家，原来外出工作的父母已经很久没往家里寄钱了。刚一回家，乐乐便大声地嚷开了:“爷，你快点把电视费交了。”不料爷爷却委婉地说:“乐乐呀，看电视会影响学习，这停了不是更好吗?”
“哼，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不想看电视，光想吃药!”爷爷刚说完，乐乐便反驳，“看电视多好!”爷爷无奈地说:“傻孩子，爷爷是有病，可是哪有不想看电视，光想着吃药的人呐?”只有九岁的乐乐还不懂这些道理，现在才晚上7点，没有电视看的他只好上床睡觉。就在这时，客厅的电话铃响了，乐乐跑过去一接，得知是爸爸打来的。电话那头，爸爸的语气一如既往地严厉:“乐乐，这段时间没有调皮吧?”
“没有，没有，你怎么老是问这个问题。”乐乐无奈地冲爸爸抱怨，“你每回打电话都说这个，我都有点怕了!”
电话那头，爸爸的语气变得缓和起来:“好，好，好，爸爸不说这个了。”父子二人你一言我一语地聊了半天，等到快要挂断电话时，乐乐才小声地说了一句:“爸爸，我想你了!”一边说一边飞快地挂断了电话，像只小麻雀似的蹦到了床前，这个九岁孩子笑嘻嘻的外表下，是没人知晓的孤单……
已经晚上7:30了，夜晚的月儿是晶莹的颜色，像剖开的柠檬，给夜晚的乡村蒙上了一层淡淡的，薄薄的轻纱，放着牛奶一样醇厚的光。星星无语，快活地闪动，装饰着深邃而又广阔的天空。可是乐乐并没有心思欣赏这美景，百无聊赖的他在床上使劲翻着跟头。爷爷见乐乐如此无聊，便从床底下把他的书包拖了过来，从包里抽出他的语文课本，说:“今天学了什么课文呐?”
“哦，今天学了《李信纯的狗》，还有越王勾践的故事。”
“那好，你给我讲讲越王勾践的故事吧!好多年没听了，还真有点怀念呢。”爷爷一边笑呵呵地说着，一边把书打开到越王勾践那一课。乐乐见爷爷是真的想听，于是坐在床上一本正经地读起来:“……前任吴王去世后，他的儿子吴王夫差让手下人每回在他经过宫殿的时候都冲他嚷一句‘夫差，你忘了越王的杀父之仇吗?’这个时候夫差就留着泪说：‘不敢忘，不敢忘……’”读到这里时，爷爷的眉头皱了起来，他挥了挥手，眼珠子咕噜一转，说:“等等，是夫差(chāi)，我们小时候说出都是这么念的。”还没等爷爷说完，乐乐便拿着书辩解道:“你们小时候那错啦!你看看，就是差(chā)，夫差嘛!”爷爷笑的合不拢嘴“好好好夫差(chā)夫差。”其实他并不在乎乐乐念的是对是错，他只是想让乐乐有点事情做，不至于那么无聊罢了。这边爷孙俩一唱一和，一说一评，笑得合不拢嘴。这边趴在木椅子上的小胆儿也叼来爷爷的鞋子来到床前，趴在上面认真地听。今天勾践卧薪尝胆，明天荆轲刺秦王，小胆儿还是一如既往地捧场。上课总是走神的乐乐进步飞快，墙上渐渐地也贴起了几张奖状。每当他想到别的事情的时候，他总是想着:“我得好好听老师讲课，要不然晚上回家爷爷就听不上故事了。”有一次，课堂上老师正在讲关羽斩颜良的故事，乐乐的同桌淘淘拿铅笔戳了戳乐乐的肩膀：“嘿，昨天我爸给了我一件好玩的东西，你要不要玩?”说着便掏出一架玩具飞机，可是乐乐连看都没看他一眼，继续认真地听着老师说的每一个字。淘淘疑惑地问:“你小子平时不总是走神吗?怎么今天听得这么认真?快跟我一块玩儿，别听了!”说着便拉扯乐乐的手，乐乐举手报告了老师，老师说:“李小淘，上课不认真听，还打扰同学，像话吗?好好反省一下。”老师顿了顿，又说:“这段时间张乐乐同学的电话非常大，上课变得认真听讲了，值得表扬!”一边说一边从袋子里掏出一本作文本，张乐乐同学的这篇作文写得非常好，我给大家朗读一下:
“题目是《我有一个好朋友》。我有一个好朋友，他不会像爸爸那样，老是打电话嘱咐我不准调皮;也不会像爷爷那样，总是催我早起;更不会像邻家女孩那样总是对我说，‘回你家看电视去!’虽然，我不知道，它是不是知道它的爸爸妈妈现在在哪;但是，我知道它和我一样，会常常想起它们，会在做梦的时候留下很多很长的眼泪，它的名字叫小胆儿。”
读着读着，老师哽咽了，台下坐着的乐乐，也情不自禁地掉落了几滴眼泪。讲完后，老师说:“从他的文章里，我能深刻的感受到不在爸爸妈妈身边生活的你们内心上的孤独。他写的文章令我很感动，乐乐同学这么努力，将来一定能考上大学!只要用功，你们所有的孩子都能考上大学!”老师摘下眼镜，掏出手帕擦了擦眼眶，台下的几个同学也用手抹了抹脸。
二
东逝流水，叶落纷纷，荏苒的时光就这样一分一秒，一朝一夕地流逝了。爷爷的身体越来越差了，咳嗽起来怎么也止不住，只有吃点药，喝口水才会稍微好一点。乐乐总是尽可能地帮爷爷分担家务，今天拖地洗衣服，明天扫地叠被子，原本调皮不懂事的乐乐变得越来越孝顺了。这天他甚至嚷着要爷爷教自己做饭，爷爷拗不过乐乐，便嘱咐乐乐每次做饭要在锅里放三碗水，上面再放上三个馒头，两个鸡蛋，等锅开始冒“白烟”再等上三分钟，饭就好了。乐乐烧锅的时候，小胆儿就在一旁给他递柴火。乐乐照顾爷爷的决心很坚决，每次烧饭，做的比爷爷做得还要好吃。馒头和鸡蛋做得又香又软，爷爷每次吃乐乐做的饭都赞不绝口。每回爸爸打来电话乐乐又不在家时，爷爷总会跟爸爸聊上半天，总会夸上乐乐几句，爸爸听在耳朵里，喜在心里。
这天上午放学后，乐乐跟着朋友来到校门口，发现爷爷并没有来接他。乐乐顿时慌了神，叫上小胆儿赶紧回家找，结果家里也没有爷爷的影子。乐乐急了，他大声地呼喊着爷爷。这时邻居家燕子的奶奶走了过来，她说:“今天村东王家有人结婚，你爷爷应该是去吃喜酒了。”乐乐听闻掉头就往村东跑去，在趟过一条小溪时摔破了膝盖，但他强忍着疼痛继续跑，心想：“爷爷可千万不能有事，我得确定爷爷平安!”来到村东时，果然在那里看到了爷爷。爷爷正在和一帮大爷吃喜酒，这时，一个老奶奶看见乐乐走过来，对乐乐的爷爷问道：“张大爷，那个是你的孙子吗?”爷爷抬头一看，果然是乐乐。爷爷一个劲地跟乐乐道歉：“爷爷对不起你啊!啥时候咱也不能丢下咱乐乐，是不是乖乖?”乐乐耸了耸鼻子，一下子扑到爷爷怀里，一边擦眼泪，一边捶着爷爷的背：“叫你不跟我说!叫你不跟我说!”
“好好好，下回爷爷注意!”爷爷笑着说。方才还有点委屈的乐乐一见桌上好吃的，又开心起来，夹起筷子大口大口地吃了起来。
回到家，爸爸的电话又打来了，爷爷接了电话。只听爸爸说：“爹，天气越来越冷了，我寄钱给你生火炉子吧!”爷爷答应了下来，然后挂断了电话。第二天，邮差便把钱送到了爷爷手里，爷爷下午便去集市上买了煤，晚上生起了煤炉子。可是小孩子火气大，受不住热。每当爷爷生煤炉子时，乐乐便拿着爷爷烤好的红薯跑到屋外去和小胆儿嬉戏。但是时间久了也会玩腻，这天乐乐终于忍不住说出了自己的想法：“我想睡东屋!”听了这话，爷爷有种怅然若失的感觉：“不想跟爷爷睡了?是嫌爷爷脏，还是嫌爷爷老啊?”乐乐连忙解释道：“我是爷带大的，怎么会嫌爷脏呢?”爷爷知道乐乐长大了，于是便点着头同意他去东屋。第一次自己睡觉，乐乐兴奋极了，把小胆儿也抱上了床，一人一狗就这样度过了一个夜晚。可没想到第二天就出了事，这天，乐乐像往常一样来到灶子前，准备做早饭，小胆儿则一头跑进了爷爷的的屋里。饭已经快熟了，可小胆儿却突然冲到院子里，在外面叫个不停。因为它怎么也叫不醒爷爷，这只小狗急了，冲出来咬住乐乐的裤腿，把他往屋里拽。意识到不对的乐乐赶紧跑进屋来，试图叫醒爷爷：“爷爷!爷爷!”乐乐一边喊着一边不停地摇爷爷的胳膊。他慌了神，连忙打电话叫救护车，救护车很快就赶到了。在车上，乐乐握住爷爷的手，哭着呼喊他，可爷爷却给不出任何回应。从医院回来的乐乐哭着给在城里打工的爸爸打电话，可电话却因为欠费停机了，乐乐无奈，只能一个人不停地往返于医院和家中。这天乐乐带着饭盒，提着热水瓶往医院赶来，一进医务室，却看见两个医生站在病床前，而爷爷已经醒了过来。病床上的爷爷瞪着一双眼睛，眼睛周围是浓重的黑眼圈，脸已经瘦得皮包骨头。看见乐乐走进来，爷爷非常高兴，冲他喊了一声：“乐乐来啦?”
“爷!”一看见爷爷醒过来冲他打招呼，乐乐便兴奋地跑过去，连开水瓶掉在地上碎了一地都不管。爷孙俩激动地相拥而泣，好在爷爷并没有大碍。看着哭得难过的乐乐，爷爷的眼眶也湿了，他老人家哽咽地说：“爷爷我不是怕死，可是我这一死，就乐乐一个人，怎么办?”爷爷让乐乐给医生磕个头，乐乐的头刚低下来，眼泪就大颗大颗地滚落下来，湿了一小片床单——他太害怕失去爷爷了。爷孙俩收拾东西回到家里，爷爷再也不敢生煤炉子了，他想省下钱给乐乐交电视费。他把乐乐叫到床前：“乐乐呀，这煤炉子我不敢生了，你把这点钱拿去交电视费吧!”可是乐乐却拒绝了，他说看电视影响学习，又问爷爷喜欢听什么故事，他去图书室借来讲给爷爷听。爷爷乐呵呵的，非常高兴，于是便告诉乐乐他想听三国演义。乐乐给爷爷念完岳飞念三国，小胆儿还是一如既往地捧场。乐乐的爸爸在省城的工地盖房子，乐乐总想着，等房子盖完了，那么爸爸也就该回来了。可是房子永远是盖不完的。这天夜里爸爸打来电话，说他们今年又不回来了，坚强的乐乐没掉眼泪，而是捧着书走到床前装作若无其事地继续给爷爷讲故事。
第二天早上，乐乐起床一如既往地给爷爷准备早饭，可正当他烧火的时候，小胆儿又跑过来咬住他的裤腿。乐乐意识到爷爷可能出事了，他小心翼翼地走到床前，轻声叫着：“爷……爷……爷!”可是却没有任何回应，他的声音变得凄厉起来一边喊一边哭：“爷!爷!”可是床上的爷爷仍然安静地睡着，再也不会醒来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