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农历七月十五，桃花岙梅花村刘富贵大喜的日子。从早上到下午，从傍晚到深夜，整个梅花村人声鼎沸，一片欢腾。村民们说，这下刘富贵可交上了好运，娶了个参加过县优秀拖拉机手代表大会的漂亮姑娘，往后的日子该是蜜瓜般甜了。一些小伙子除了羡慕以外，还在私下里打探，刘富贵凭什么本领，被这个全公社最能干的女人迷上。也有人担心，今天这场婚礼能否一切顺利。
按梅花村人的习俗，婚礼上，新郎新娘要拜堂。拜堂的重头戏是拜天地、拜父母、拜长辈。
下午三点，刘富贵家的堂屋聚满了四亲六眷和村里人。
新娘一头黑发烫得波浪起伏，穿一件枣红色的紧身连衣裙，胸前戴一朵大红花，打扮得既入时又朴素大方。新郎的打扮有些特别，头发梳成两边分，头路笔直，穿一件白色涤纶衬衣，衬衣最上面的第一个纽扣扣得结结实实，细裤脚的蓝色裤子，再配一双草绿色军鞋。令人窃笑的是，这么热的天，刘富贵的脸上全是汗，居然还戴着一顶灰色的帽子。
大家笑归笑，但都理解刘富贵有难言之隐，因为他是秃子，哪怕热死，也不能摘下帽子。
村里人都知道，有人曾先后给刘富贵介绍过两个对象，一听说他是个秃子，头上只有几根头发，天热时还常常流脓出水，就吓得飞也似地跑了。
拜过天地、父母、长辈，一切顺利。期间，新娘始终神采奕奕，笑容可掬，对刘富贵的熊样仿佛视而不见，更没有起半点疑心，刘富贵总算长吁了口气。他想，要是等晚上入了洞房，把房门一关，即使她要闹，也是生米煮成了熟饭。
晚上十一点左右，吃过洞房面，大家兴高采烈而又有些忐忑不安地把这对新郎新娘送进了洞房。人们没有马上离开，想继续观察一下动静。新郎的妹妹把房门倒插以后，还扑在门缝上向里窥视，唯恐发生意外。
最紧张的要数刘富贵自己。他两眼直勾勾地盯着新娘，喘着大气，心里扑扑地跳个不停。
新娘说话了：“别这么看我，怪不好意思的。”
“……”他不敢说话。
“你把帽子拿下来，衣服脱掉，去洗洗身子吧，今天你流了不少汗。”她柔声柔气地说。
他站着不动。
“怎么，还要我来帮忙吗?”
“不不不，我自己能脱。”他慌了。
衬衣、裤子脱下了，还剩下这顶帽子。
“这帽子舍不得啊?”她笑着问。
“是，是这样的，我从小有个习惯，就是喜欢夜里也戴着帽子。”
“喜欢?”她偷偷地走到他的背后，趁其不备，猛地把他的帽子一抓。
电灯光下，刘富贵的头皮锃亮刺眼。
“完了!”他用双手捂着头，眼睛紧闭，等着她骂“骗子”“流氓”“无耻”等不堪入耳的话。继之，他的脸开始痛苦地抽搐，全身像泄了气的皮球，颓然跌坐在椅子上。
沉默。长时间死一般的沉默。
终于，刘富贵忍不住了。他将眼睛睁开一条缝，视线有些迷惘，慢慢地，变得惊讶。他发现她在喝茶，她的脸上不见一丝怒气，更没有发作的意思。
刘富贵还看见她在笑。
她真的在笑，笑得很美，眉毛微微地弯起，乌黑的眼睛像星星一样脉脉含情，粉红的脸像极了滴着露水的玫瑰花，娇滴滴脆生生，露出的两排牙齿整齐而洁白。他骤然发觉，以前，自己从没有像现在这样仔细地看过她。
“你笑什么?”他怯怯地问。
“哈哈哈……”她的笑声比男人还要爽朗。笑过以后，她说：“算了，别演戏了。你当我是傻瓜不成?我又不是一个轻率的女人，能轻易嫁给一个不了解的男人?先前就不能向人家打听了解?”
说到这里，她端起杯，又喝了口茶，继续说道：“实话告诉你吧，你是个秃子我早就知道了。我理解你。我爱的是你善良本分，憨厚老实，勤劳俭朴。”
她用手指戮了一下刘富贵的额角，低下头，含羞地说：“夜深了，我们上床吧。”
写于1982年9月2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