甲辰正月初一,一大清早女儿女婿就告诉我与老伴,“今天中午,小区要舞狮子,叫我俩留意”。
自2014年来,我俩几乎都在广州陪女儿过春节的。不管是在白云、动物园,还是在沙河顶、荔湾,除了三年“疫情”期间,年年正月初一,都能听得见周边小区锣鼓伴着磬儿钵儿咚咚作响。而我俩寻声而去,锣鼓磬儿钵儿声像是与我俩捉迷藏似的,每次感觉欲见时,那声音就戛然消失。而当你心灰意冷时,它又在别的小区响起,总之,我俩没追上过一次。
这次女儿女婿一说,我精神起来,想看看广州的舞狮场景。一上午,我俩都在焦急等待,也没听见小区锣鼓声起。女儿又说,改时间了,一点才能到我们小区。不过,一上午周边小区,时而东,时而西,时而南,时而北,锣鼓声此起彼伏。凭经验,我俩知道,是追不上那咚咚声的,还不如在小区坐等。
一点许,小区南门咚咚声突起。下的楼来,南门口舞狮队鼓儿磬儿钵儿敲打得震天响。他们的服饰,与常人有些异样。领队的,穿一身西服,背一袋子,站在最前面。敲鼓的,击磬的,打钵的,上身皆着中国红,下身衣绿黄图案的绸缎裤。舞狮的,都是年轻小伙,腰身以上红红火火,腰身以下毛绒绒的全是狮毛。从狮毛的色彩,可知一头是红色的,一头是黄色的。这一点,地上的狮子头能够印证。
从红狮黄狮小伙的腿毛,不难猜出他们谁跟谁是搭档。搭档的搭配,如同相声演员一样,一痩一胖。瘦子在前,胖子在后。前面的痩子,身材纤细,胸脯瘪瘪的;后面的胖子,膀大腰圆,显得孔武有力。还有两人,着不同的狮裤,估计是个备份。
狮队的鼓儿磬儿钵儿,与我公溪河苗寨的没什么两样。只是隐隐觉得,这鼓儿,广州的要大些,他们用自制的四轮小推车载着。磬儿,在小推车旁高出锣鼓吊着,这可省力了。不过,这种小推车,在我苗寨山旮旯里,很不实用。
鼓儿磬儿钵儿声,继续打的震天响,像我苗寨集市上耍猴的,把小区的老老少少都震出来了。这种奇观,平时是见不到的。小朋友把在花市买的手提小黄狮,提溜着在舞狮队中穿梭,仿佛成了狮队的小队员。
面对小区,南门悬着的四个大红灯笼,从左往右数,第二个灯芯吊着一个绑着芹菜大蒜的红包,第四个吊着两条香烟。也许这就是他们在南门舞动的酬劳。我仔细观察过,常人就算两人配合,也是勾不着的,但我相信舞狮人有能力轻松摘取。
突然,鼓点密集,磬儿钵儿频度加快,两头雄狮舞起来了。它们那华美臃肿的身段,扭起来还蛮灵活的,忽左忽右,忽上忽下,或跳,或跃,堪称绝美。时而逗乐观众,朝他们抛媚眼;时而温顺匍匐,朝观众眨眨眼。观众享受着这份愉悦,纷纷与狮子零距离触摸。妻跑过来告诉我,“摸一摸狮子头,新年财运旺,百病去”。狮与观众互动,鼓儿磬儿钵儿,声音很柔很温馨,节奏很慢。此时,只要你注意观察,狮子的嘴是张着的。观众纷纷往那大嘴巴里喂新年祈福的红包,我瞬间明白了一个俗语“狮子大开口”。
舞狮头小伙的瘪胸,渐渐膨胀,我为他们高兴,瞬间“发福”了;也为观众叫好,他们太热情了。
瞬间,鼓声又急促起来,磬儿钵儿紧随。两狮也活跃起来,一改刚才温顺样,观众迅速闪开。只见它俩忽左忽右,忽上忽下,或跳跃,或匍匐,又赢得了观众阵阵叫好。在叫好声里,两狮突然直立,在观众面前慢慢旋转。红狮渐渐接近大蒜芹菜;黄狮慢慢靠近香烟。在一阵阵紧促的锣鼓声中,红包被黄狮子吃进了肚子,香烟却被红狮吞进了腹中。鼓点渐稀渐疏,南门舞狮告一段落。
零距离观舞狮,五十年前我观过一场。平日里看舞狮,不是在电视上,就是在抖音、微信里。记得那次舞狮,我还是个玩童。也是一个春节,我去外公家拜年,在姨妈家看的。我外公,在苗寨最偏远的集中村。那是高山高山上的村庄,山旮旯里的山卡卡,离我苗寨府,据母亲说有二十五华里。一路爬高山又平地,平地再高山,然后下一山坞。说是集中村,农户却很分散。那年我细外公之长女,也就是我的一个姨妈,嫁到了会同(县)的一个小山村。虽说她婆家与娘家所处两县,却相距不远,只有半小时左右的路程。也不记得是正月初几了,姨妈来外公家,回时要带我去看舞狮。母亲没有反对。说句实在话,从我记事起,就从没听说过更不要说观过舞狮。当时,我很开心,也很期待。后来听姨妈说,这舞狮的是会同的。
你还别说,那时会同的狮,是晚上出没,而广州的狮如今却在大白天上街。那天我们早早地就吃过晚饭,静静地等待着。
高山上的村落,地上还有雪,似乎黑得迟,远远的就听见山坳里有锣鼓声鞭炮声。姨妈告诉我,狮子到了下面山卡卡里了。我好期待,一度走出木屋,望向山坳,但啥也没看见,时不时只能听个响。天渐渐黑了,那锣声渐渐往上走,那鞭炮的火光随着声响闪着光亮。我内心那颗急切的心,都快要跳到嗓子眼了,到现在都无法用言语形容。
天越来越黑了,锣鼓声,上了对面的山梁。姨妈说,还早着呢!
我都等的快要睡了,锣鼓声才朝姨妈家来。要知道,那时还没电灯,照明靠的是煤油灯。为了舞狮,姨夫还特意点了枞膏灯,顿时中堂亮堂起来。只见那领队的,提着马灯先到,给主家拜年。鼓儿磬儿钵儿声随后也到了。那时就一只狮子,似乎也没现在广州的漂亮,但舞动得很灵便,能在桌椅板凳上跳来跳去,看的我咧嘴大笑。因此,如今只要一提起舞狮,我脑海里就会想起那晚,想起那晚的狮。毕竟时间久了,脑海里的影像早已模糊了,或许又因当时灯光昏暗吧!
那时的主家,有封红包的,也有用糍粑等物代之的。回想起来,广州今日之狮,虽少了鞭炮声,但大白天舞动,能让观众看得更真切。
南门舞狮画上了句号。领队面朝大门外,立两狮间,右手打出“迎春接福”的条幅,左手握着红丝带系着的大蒜和芹菜(象征吉祥祈福)。两狮频频向观众做出祈福貌,向他们拜年,祝他们新春快乐!接着,锣鼓声朝小区里疾走,观众也尾随而去。
每栋单元小厅,狮都要绕一圈。客气的住户,红包递得勤快,舞动得更精彩。东门和北门,没南门舞动的时间长。最后两狮是从北门出去的。锣鼓声渐去渐远,我的心,也渐渐地被收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