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载悠悠,成习俗,天中端午。”“彩缕碧筠粽,香粳白玉团。”自古,没有粽子的端午就不算端午节,不裹粽子就缺少端午节的情怀,不吃粽子就没有端午节的味道,粽子已成为人们过节的一种渴盼。
箬叶是老河滩上芦竹生长的,糯米是水田里稻子长的,粽子又是用水煨熟的,因此,属于水性的的粽子有水的灵气,水的柔性,水的色调,似水的粽文化源远流长。 一、箬叶糯米香天成
粽子,是箬叶和糯米在手掌里结出来的果品。
家乡河流如织,水似泉甘。五月初的乡野,万物蓬勃,一片葱茏。生长在老河滩上林立的芦竹,身姿娉婷,汲取了水之灵气,天成清香。站在河边上远远地望去,繁茂且亦宽亦长的芦叶,仿佛是挂在芦竹杆上的一面面绿色的小角旗,唦唦地飘忽着夏日风情。
小时候,村庄人家的日子,虽说有些清贫,但每年的端午佳节却从不缺少裹粽子。早在端午节前的十多天就开始裹了,是因为端午节恰逢收麦、插秧的交会期,所以农事十分繁忙,怕腾不出时间,只得提前裹。
记得有一年,那天晚霞洒满了乡野、小河,鸡鸭从阡陌上大摇大摆地归窝。祖母喂完了猪圈里的猪后,就提着竹篮子去河边打粽箬。祖母站在河坎边,伸手抓住一根高挑的芦竹往身边拽,即使弯成像弓一样,韧性的芦竹杆也没有被折断。也许是祖母用力大了点,脚下一跐,滑到了淤泥里。祖母就索性站在烂泥水中,仰着头,选择苇杆上大的叶片摘,上面小的叶子留着,由它日后再慢慢地长大。摘完了,手一松,芦杆便啪地弹了回去,芦竹一阵晃荡,呼!鸟虫惊飞而起。
天黑了,此时,被蚊虫叮咬的祖母,挎着箬叶盈盈的篮子,从老河滩蹒跚地回家。母亲见摸黑回来的祖母,裤子上沾满了泥巴,身上又是水淋淋的样子,急忙接过篮子,放在院子里。然后,从房间里拿来洗澡盆,擦洗干净,就将散发着青丝味的粽箬,叠得整整齐齐地摆进去。再放些清水,将箬叶泡在水里浸一浸,这样既是为箬叶除垢净身,也是为箬叶保持原来新鲜的样子。月光下,从河滩走进农家的箬叶,相拥着一轮明晃晃的水中月,静静地宿躺在盆中。
糯米,那时候是自己家的自留地里长的,施的是农家基肥,也不喷洒农药,纯天然,白如碎银。
一粒米中的珍品,却也来之不易。就在头一年的中夏,刚收割完地里的麦子,爷爷就牵着牛到田里,套上轭头,手扶犁杖耕翻坂桩田。父亲白天上工,晚上点盏火油罩灯,放在猪圈墙上,用锹在猪圈里打猪屎,又一担一担地朝屋后的田里挑。散开猪屎肥后,接着就往田里灌水了。漠漠水田里,爷爷站在耖架上,一只手拽着牛的尾巴,耖轴翻滚,浑水溅射。将泥坷垃碾碎成泥浆后,又用长耱板,将凸凹不平的田耱平。一番操作下来,爷爷和牛的身上沾满了泥浆,回望整理完毕的水田,像一汪平镜的湖面。
次日,父亲起大早,从远处的秧池田里挑来小秧苗。炎炎烈日下,母亲头戴凉篷子,面朝水,背朝天,一手持秧把子,一手将秧苗分插进泥土里。地沃水肥,秧苗在热情的蝉鸣、蛙鼓中遒劲地生长着。平常,母亲一有空闲就到田里薅秧草,施粪肥,像带孩子一样地精心护理。秋风起时稻谷黄,收割上来的糯稻晒干后,装进箩筐里,父亲就挑到机米坊里机成米。祖母手捧刚机下来的米,热乎乎地散发出浓浓的芳香,心里喜滋滋的。我攥一把饱含汗水的糯米,手一捏,滑唦滑唦地响。
在那个清淡的年代,裹的是白粽子多,偶尔裹一些蜜枣的或是赤豆的粽子,是专门给孩子们解馋吃的。裹粽子的那天一大早,母亲捧来满满一面盆淘净的糯米,祖母拿来一把扎粽子的灯芯草,放在澡盆的水里泡,两人坐在澡盆旁开始包裹。
只看见,母亲从澡盆里取出两片箬叶,又沾了沾水,将两片叶子粘贴在一起,挟在两只手的中指间,抈成漏斗状,托在左手掌中,右手用汤匙子舀米。然后,把上面的叶片招裹到漏斗口处,但不要全部盖住,留一个小口子,用大拇指伸进小口中,将糯米摁实。在箬叶的拐角处,再插进一片叶子把那小口盖起来,最后用一根长长的灯芯草缠绕,扎紧,这样一只粽子就算裹好了。
祖母裹的粽子是“斧头”型的,简单、笨重些;母亲裹的粽子是“小脚”型的,复杂、精致些。祖母的手劲小些,裹的米松鼓鼓的;母亲的手劲大些,裹的米紧整整的。区别是祖母的粽子吃起来软绵,母亲的粽子吃起来有咬嚼的不同口感。总而言之,粽子变换的是形状,不变的都是一样的箬叶,一样的糯米,一样的香味…… 二、角粽唤回端午梦
朝阳洒在盛水的澡盆里,映红了母亲和祖母的脸庞。我就在旁边观看,觉得裹粽子是件很容易的事,手痒痒的,就想试着去裹。可是,捣鼓了半天就是学不会,浪费了粽箬,还散了一地的米。看似容易,做起来难,心里倒是佩服起母亲的心灵手巧起来了。
祖母嫌我在捣乱,就说:“小炮子者,别皮了,把个谜语给你猜一下,猜出来了就裹肉粽子给你吃!”你听好了:“绿衣裹身上,珍珠里面藏,要想得珍珠,解带扒衣裳。”此时此景,我一口坚定地说:“是粽子呀!”祖母顺势又问我:“那为什么端午节要裹粽子呀?”一时无语。母亲说:“告诉你呀,裹粽子是为了纪念古代一位叫屈原的人,这个人是会写诗文的大文豪,又是爱国亲民的人。”祖母一声叹息地接过话题:“唉!屈原可是个好人啊,忠臣啊,清官啊,只可惜他在五月端阳这天投江了啰。”我不解地问:“他为什么要投江呢?是谁欺负了他呢?”母亲说:“就是因为那个楚王昏庸呗,遭奸臣诬蔑呗。”我又问:“屈原为什么受到坏人的伤害呢?”祖母说:“就是屈原看不惯贪官,关心受苦的穷人,替百姓说话得罪了官员哦。”我又问:“哪为什么端午要裹粽子呢?”母亲接着说:“当时吧,不是屈原投江了嘛,老百姓晓得了,就急忙划船来救他,为了保全屈大夫不被江猪子吃了,就赶紧从家里拿来最香、最好吃的糯米,用箬叶包裹起来投到江里去,引走江猪子,好打捞屈原呀。”祖母和母亲就这么你一言我一语地拼凑着讲给我听,并说:等你长大了,读了书就懂得多了。
祖母和母亲一边裹一边讲,我若有所思地听。眼神里,就觉得澡盆里的水就像是汨罗江的水,箬叶是那江边风中摇曳的芦叶,那粒粒洁白的糯米,仿佛就是一颗颗老百姓虔诚的心,包在了一起,就是有关端午故事的粽子。
日头已到大门的正中。远处,想捡漏的麻雀,蹦蹦跶跶,一直觊觎着一粒遗米;高处,喜鹊立在树枝头,咯咯喳喳,俯首张喙向米叫。此时,竹篮里已是满满的粽子了,青滴滴的,提起来是那么的沉重。也许是睹物思人吧,经历了穷得没有吃的祖母,对一粒粮食怀有特殊的情感,由衷地说:“现在我们的日子虽然暂时有些清贫,但起码有粽子吃,过得又蛮安稳的,这都是托毛主席的福哦!”
那天晚上,月光皎洁如水,已经进入梦乡的我,白天那裹粽子的场景和故事在梦中萦绕。灶台上的大铁锅里煨的粽子,还在梦中“咕噜咕噜”地回响。我掀开锅盖,一股仙气般的热气腾起,朦朦胧胧地弥漫了一屋子。雾气中,我看见锅里的粽子,堆的像一座山,下面翻滚的如是滔滔的江水,这青山永不老,这江水万古流…… 三、馨香玉粽多风情
如今,岁月变了,百姓的日常生活也变得富足了;社会变了,粽子的文化内涵也变得丰富了。当彩缕碧筠的粽子成为一种乡风习俗时,那粽子不仅仅是粽子,而是有情感,有价值的粽子。
我们乡村的人家流传一个风俗,即是谁家的女儿出嫁了,第一年的端午节,小夫妻要带着礼物回娘家“要夏”。其实,娘家的父母早就准备给女儿“送夏”了。送的都是夏日所需的东西,有凉枕、凉席、凉鞋,太阳帽,阳伞等物品。另外还有待出生的婴儿穿戴的娃娃衣,从头到脚,从里到外都齐全。有的富裕人家送两套,甚至多套,这多与少,是长辈们送给的一种吉兆和期盼。
最重要的是送粽子了,因粽子听起来音似“种籽”嘛,所以,其意就是希望一对新人早日播下爱情种子。娘家裹粽子,要根据女婿家所在的生产队有多少户,就得裹多少只粽子,还要搭配一只又大又圆的白萝卜。有的娘家人好面子,每户是两只粽子,两个萝卜。如果女婿家的生产队大,有四、五拾户人家,一时忙不过来,就要请庄邻的妇女来帮忙裹了。另外,送给女婿家的粽子还有区别,有讲究,一般是枣子的、红豆的粽子,寓意的是“早生贵子”和“思念”之意。
所有想到的娘家父母都备齐了,挑选一个吉祥的好日子,一担挑送到女儿家。次日,趁着粽子袅袅的余热,趁着红扑扑的朝阳,趁着人家还没有外出劳作,公婆拎着篮子或蹬着小三轮,挨家挨户地呈送。每家的老人接到粽子,总要笑盈盈地夸奖一番:“啊呀!你家的粽子又大又香哈!”“你家的媳妇既漂亮又能干,刮刮叫!”“祝你家早生贵子,日子越过越好哟!”等,送上是一只只粽子、萝卜,得到的是村里人一句句祝福的话语。
端午节期间,也是莘莘学子一年一度的高考时日。生活在现代物质富足的孩子们,不愁吃,不愁穿,不愁没有爱。为了让自已的孩子有个美好的人生,每个家长都舍得花钱对“潜力股”进行投资,哪怕是省吃俭用。特别是上高中的孩子,学校在哪里,母亲就跟到哪里,孩子是前方“打仗”的兵,母亲甘当后方“保障”的勤务员。不辞辛劳地洗衣做饭,营养搭配,让兵无后顾之忧,专心学习。这场“战役”一打就是三年。三年的刻苦,三年的陪伴,是成是败,全凭一场高考来检验。这就如同秋播的麦子,历经严冬的寒霜艰熬,春天的蓬勃生长,是丰是歉,六月的收成见分晓。
一只来之于大自然的粽子,有水的清纯和灵性,也有芦竹的韧性,因此有个好名声。生活中,人们也喜欢把“粽子”说成“中榜”的孩子,由此,谐音的粽子,便成了高考不可或缺的一种吉祥物。
有谁家的父母不希望自己的孩子中榜状元呢?为了让参考的孩子吃口粽子,变着花样地去包裹,将原来简朴的粽子升级为牛肉的,香肠的,还有鸭蛋黄的等。营养丰富,增加能量,好在“战场”上尽情地发挥,拿出实力来战斗,打一场漂亮的胜仗。
不同时代的粽子,在不同的情况下,其实是一种精神的寄托,是一种粽文化的力量。近年来,有的亲戚为了表达对高考学子的关爱,也送来粽子表示祝贺,比如:舅舅送粽子,姑姑送粽子,来鼓劲加油。如今不单单是粽子了,已发展到套装礼盒,里面还有鸭蛋、甜糕、笔等吉兆品。
用钱衡量出来的是价格,而用钱衡量不出来的便是价值。在学子人生的第一个转折点,粽子在默默地为高考助力。我在想:学子考好了,将来有出息了,有能力回报父母的同时,报效祖国,这不就是屈原爱国情怀的传承么?! 四、慢剥青粽满手香
“粽子香,香厨房;艾叶香,香满堂。桃枝插在大门上,出门一望麦儿黄。这儿端阳,那儿端阳,处处端阳处处祥。”一年一度的端午节不经意又要到了。
如今,我们在城里生活,因乡下的粮田给承包大户种了,所以,妻子只有买粽箬,买糯米,买扎绳,还有枣子、红豆,咸肉,在家裹粽子了。
满满一盆约有拾多斤糯米,我看了说:“你怎么裹这么多呀?”妻回答:“乡下,我的老母亲快九十岁了,送点去呗!再说了,吃到端午节正日,怕也所剩无几了。”她在院子里一边裹一边说:“喏!红线扎的是赤豆的,咖啡线扎的是蜜枣的,白线扎的是肉的,肉的给孙女吃,赤豆沙的给母亲吃,我们吃蜜枣子的。”裹了足足的一大面盆。我提议:“礼拜天,拿到乡下的大锅灶上煨,大铁锅,烧柴禾,煨出来的烟火粽子,另有一番风味哦!”妻子也认为我的想法在理。
大火攻来文火煮,未尝美味先闻香。
乡村的家虽然多次改造,但是厨房里一直保留着老式的砖砌灶台,烟囱高高地伸出屋面,灶台上共有两口一大一小的铁锅。一到家,妻子就忙着把灶台上的大锅洗刷干净,然后将粽子放入锅里,加满水,盖上锅盖。我就将木柴放进灶膛里架燃起来。一开始,呼呼的火焰猛烈地舔着锅底,不大一会儿的功夫,便听到锅里“咕咚咕咚”冒水泡了。沸腾、翻滚,激情的水泡像敲鼓一样,敲得锅盖咚咚作响,好像是给烟囱里的袅娜炊烟打节拍哩。待锅里的水被粽子吸收了一部分时,再注入一些凉水继续煨。此时,灶膛里只须架两根木棍子即可,小火慢煮,重在使糯米伸腰,熟烂。这一大锅的粽子,大概要耗时约四个钟头。源源不绝的香气随着热气溢出窗外,盈满了小院,闻得人垂涎欲滴,闻得鸟儿绕屋萦飞。
粽子通常有甜、淡、咸的三种口味。我们庄上就几户人家,谁家提前裹粽子了,就送去先品尝,无论是哪种口味的,吃个新鲜感。来而不往非礼也,然后就互相赠送,互相品尝。不说不好,只说很好,邻里以粽子交流情谊,香气温馨了乡风。
粽箬天然的清香与糯米泥土的芬芳,加之枣、豆、肉完美地相拥在一起,有了温度,就有了珍馐般的味道。刚出锅时,难控之诱惑,我就迫不及待地从锅里拎出一只粽子,慢慢地剥开粽箬,那箬叶的青渍染绿了米团,而糯米黏在粽叶上,一拉犹如长长的蚕丝。放在碗里,用筷子戳进去,再蘸一蘸白糖,咬一口,嚼呀嚼,再咬一口……红枣和豆沙的粽子,甜蜜至心,让人回味之悠长;纯糯米的白粽子,暗香幽幽,保持自然之本味;咸肉的粽子,荤素交融,油腻爽滑,让人口齿之留香。那真是人间烟火气,最扶凡人心了
老时光里,祖母裹粽子向来喜多,把煨好的粽子放进缸里,用水养起来,慢慢地享用。夏忙时,早上母亲到田里插秧,带两只粽子用布包好放在田埂上,肚子饿了,就从水田里上来吃,既方便又节省时间。家里如有客人来了,祖母就从缸里取出几只粽子,放在砧板上切成薄片,入锅,用菜油煎,至微黄,再放点白糖,做一道“油煎粽片”招待亲戚。
青衣裹玉体的粽子,源自乡间百姓的传世之作,年年裹,年年吃,年年吟:桃儿红,杏儿黄;五月五,是端阳;粽叶香,裹五粮,剥个粽子蘸红糖,幸福生活万年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