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花开花落,时间总是不近人情,当河南郑州的洋槐花凋落时,我们又要计划搬家了,此时,离上次从湖北当阳搬过来才刚刚过去一个来月。养蜂人最不愿意搬家,但又最需要搬家,最不愿意搬家是因为搬家既花钱又费力,最需要搬家是因为蜜蜂需要花,它们就是一群大自然的搬运工,在花开季节孜孜不倦地将花朵丛中的蜂蜜源源不断地搬进蜂巢,为养殖它们的养蜂人创造财富,从大的方面讲,是为人类提供营养丰富的蜂产品;它们又是一群大自然生态平衡的维护者,它们在采蜜的过程中,将雄性花粉带给雌性花粉,使其受精,从而保障了植物的繁衍和生存,维持了大自然食物链的完整性。
这一次,表哥依然参照“历史习惯”,决定将蜂场搬往山西长治。经过前期的培育,表哥的蜂场规模扩大了,装车时他叫了一个带拖斗的卡车,主车装蜂箱,拖斗装行李。撤离郑州洋槐林那天,我们把车子装好,我爬上车斗,躺在一堆行李中间,开始晃晃悠悠的出发了。
车子经过黄河大桥时,天刚微微亮,我坐在车斗,望着桥下浑浊翻滚的黄河之水,突然一个想回家读书的念头一闪而过。可当父母亲在田地间忙于农活的镜头同时出现我脑海的时候,母亲那句“讨饭也要讨来供我弟弟读书,让他吃上省力饭”的誓言,瞬间冲散了我要回家读书的念想。
车子驶过黄河大桥,桥头两排的饭店门口早已坐着一两个拉客女,她们见有车来,频繁地招手喊着“吃饭吧,吃饭吧。”表哥嘱咐司机减慢速度,他选择了一家门前比较空旷的店停下车,问过价格后,我们吃了早饭接着赶路。 二
这一站的搬家,我们赶的是长治的洋槐花开期,山西长治的洋槐花比郑州开得略晚,这跟当地的气候有关系,山西地处黄河中游东岸,南接河南,往北就是内蒙古自治区,气候相比河南偏低,当河南的洋槐花谢时,长治的洋槐花正开得猛烈,养蜂人当然不会错过长治的这半趟花期,如果运气够好,时间衔接严密,养蜂人还是能在长治赶上一趟摇蜜的机会的。可惜,事与愿违,当我们兴冲冲急忙忙地星夜赶来时,前方传来消息,说长治已经连下了一周的雨,通往洋槐林的道路一片泥泞,车子根本没法行进,全国各地赶过来的养蜂人,都因为没法进山,而将蜂群卸在山脚的公路两边,有熟人告诫表哥不要再前进了,建议他就地卸车,等下一步消息。
表哥很清楚现实的难处,如果坚持赶往目的地,则极有可能面临没地卸车安置蜂群的结果。蜜蜂被关着门,在车上的时间过长,由于空气的不流通,会面临群死的风险,表哥当机立断,在离目的地大约还有不到100公里的公路边,找了个平坦的位置,就地卸下了蜂箱。
我们临时安营扎寨后,表哥每天骑着车去县城打听消息,有一天出去回来时满脸的兴奋状。他对表嫂说长治那边天已放晴了,说我们今晚就走,待到达长治时,道路应该已不成问题了。当天表哥就去雇了一辆车回来,我们吃过表嫂做的早晚饭后,于下午四点多便开始装车了。
接下来就是我养蜂生涯中最苦难的一次经历。
天有不测之风云,我们车才装到一半,该死的天就下起了雨。这个时候没法停止不装车,货车司机一直在路上跑着是他的工作特性,他不会将车停在公路边等天晴放晴,让我们接着装,而我们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会雨止,我们两方都耽误不起,面对此景,我们没有第二选择,只能把车装完,所谓的箭已在弦上,不得不说的就是这个道理。
我们冒着雨,将车子装完,已是全身湿透,等到表哥说,大家去驾驶座换上衣服再走时,我发现自己的衣服都放在一个蜂蜜桶里装上车了。蜂箱装完车后整个车子需用粗绳子五花大绑起来,以防止颠簸时箱子跌落。这个时候想取出衣服只能将绳子解绑,这是一个非常费时间,且又十分困难的动作,表哥没有选择取我的衣服,表嫂默然不语,我也选择了坚强。
表哥表嫂换上了准备好的干衣服坐到驾驶室里去了,我拖着一身的疲惫,带着浑身的雨水,爬上了车斗,钻进一个用帐篷在蜂箱之间搭好的湿窝里。
雨一直下,我饥肠辘辘了,汽车在黑暗中急疾。一阵阵风掠过,我瑟瑟发抖,困倦袭来,我慢慢地也睡着了。迷迷糊糊中仿佛听到有人在喊我的名字。我慢慢地睁开眼睛一看,原来是表哥在叫我下车。我浑身无力,钻出窝,攀着绳索往下爬,表哥站在地面上,双手叉着我的两个腋窝,将我接下车,此时我发现这里是一个表哥老乡的会师之地。他们从不同的方向来,约好在这里会合。
我拖着虚弱的身躯在表哥的搀扶下进了饭店。里面已经坐满了人,他们纷纷地在议论着这次的不幸。我突然发觉饭店的一个灶台上坐着一位跟我差不多年龄的人,他嘴唇发青,双目紧闭,一动不动的。后来一打听,才知道这个人也是养蜂学徒。同我一样,也刚刚经历了一场“风雨的洗礼”。看上去这个人比我更糟,一副似乎没法自我恢复的样子,他蹲在靠灶台上,靠上面的暖气帮他“复原”。我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心想在这个圈子里居然还有人比我混得更惨。后来我知道这个人也是我的老乡,与我年龄相仿,他是被他哥哥雇佣的,后来我与他成了好朋友,次年回家乡时,还互相赠送了笔记本,此为后话。
我们在途中饭店吃了饭,稍稍做了调整后就接着向目的地,洋槐林出发了。
长治的雨,尽管也像昆明的雨那样,虽然不是连续地下,但由于长治处于黄土高原位置,山区林地的道路都是黄泥巴,这使得一下雨,道路就泥泞不堪。遇到这样的天气,当地农民出行的交通工具全部是牛车,所谓的牛车,就是一头牛拉着一辆板车,办事的人就坐在板车上,让牛拉着。我们运输找的都是东风牌的大卡车,养殖规模不大的也至少是解放牌的卡车。无论是哪种车子,雨天都没法在这样的道路行驶。我们蜂车到达洋槐林时,先我们而到的其他蜂车已经趁着雨止的间隙将车开进了山,表哥带着司机,徒步查看了道路,断定没法开,于是,我们只得将车先卸掉,把蜂箱安置在洋槐林山脚。 三
天气终于晴了,黄土高原的山,特别容易干,当太阳露出一个头,没多久,通往洋槐林的山路已开始微露尘埃。我们终于将蜜蜂拉进了山林,虽然过程折磨人,但总算暂时落地了。
养蜂人在山林里安置好蜂群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寻找水源,此事毫无例外地落在我身上。我们卸完车后,还没顾得及搭建帐篷,我便挑上水桶去找水了,民以食为天,有水才能吃。
我环顾四周,静听鸡叫的方向,顺着道路,在离蜂场大约1公里的山脚,找到了几户人家,前去打水时,我向主人说明来意,请求给打点水,并说明,接下来几天还需要打扰,主任都很同情,满口答应。
找到了水源,接着要找搭建帐篷的位置,我挑水回来时,表哥和表嫂已经将他们自己住的帐篷搭好,我在旁边不远处,找到了两棵洋槐树,拿一根随车携带的粗椽梁,将两端绑在两棵树干上,再把帐篷铺开,往椽梁上一挂,一顶类似三角形的简易房就搭好了,睡觉时,把钢丝床插进帐篷中间,人从床头爬进去,只要不下雨,便也能睡得安稳。 四
山西长治的农村,人们的主食是面粉,很少有人能吃上大米。我们这些南方人从南方搬过来的时候几乎每户养蜂的人都带来几百斤的大米。物以稀为贵,当地的村民们将大米视为好礼物,我们把蜂安置在他们村子里时,偶尔也会招致村民们的投诉,说蜜蜂活动时会影响他们的正常生活。遇到此类投诉时,我们往往会提上几斤大米到村长家,让他关照一下,一般也都能摆平。有时候表哥也会让我提上几斤大米去村子里找人换鸡蛋或是母鸡,通常三四斤大米就能换回来一个肥美的母鸡。村里的房子都是窑洞,粗看外观,很难判断出这里是房子,只有走近看到那个大院,再在院子里看到房门时,才能确定这里是人家,这些窑洞有一个特点就是院子很大,且每个院子几乎都养着一条狗,我接近院子时,狗就冲我叫唤,接着便有主人开门询问,我就告诉对方自己的意图,那里的人很热情,对于我提着大米去换鸡蛋甚至母鸡的事也感新鲜,也有人愿意做这样的交易。
母鸡换回来之后,表嫂通常都是向表哥建议先养几天然后再杀之,原因是表嫂想让母鸡先下几个蛋吧,而事实上这些母鸡通常都没尽职。
在长治,让我最盼望的就是同学们的来信,我闲时没有其他娱乐,就写写信。写给家乡的同学,每次信寄出去约半个月左右,我就会到镇上的邮局查查是否有来信,那时的回信都需要自己到邮局去取,邮局不给送。尽管取一封信要爬山越岭耗时一个多小时,而且还不能确定就有回信,但我仍然乐此不疲。